怀荔斜倚美人靠, 望着随风轻摆的枝条走神。不过才几日而已,本就纤细的人又消瘦了一圈。她已经得知俞嫣今日要和温塔公主赛马的事情。事情发生在这个时候,她难免忍不住去想会不会和自己有关系。宫婢脚步匆匆地赶来, 禀来太后召见的消息。怀荔急急起身, 提裙而奔, 全然将往日里的优雅端庄丢到一旁。自从和亲之事敲定,她想向太后求情,太后一直闭门不见。今日终于肯见她了。她急急奔进太后殿内,看见太后和怀湘正在下棋。她舒出一口气, 整理了下裙摆,规规矩矩地福身行礼,再委屈地软声:“皇祖母终于肯见我了。”太后看着她跑乱的鬓发, 含笑摇摇头。她收回视线继续下棋,问:“怀荔这是记恨上皇祖母了?”太后突然问:“孩子,皇祖母对你好不好?”怀荔直接跪下了,红着眼睛说:“怀荔自小养在您膝下, 您对怀荔当然好!”太后“嗯”了一声,再问:“那你父皇对你好不好?”怀荔迟疑了一下, 竟是一时之间不知怎么回答。她实在和父皇接触不多。可父皇是日理万机的帝王,对其他皇子、公主亦是相处甚少, 没有偏倚。若说父皇以前对她不好, 实在又算不上。太后没等太久, 改了个问题:“在你眼里, 你父皇是个怎样的帝王?”“仁君。”怀荔脱口而出,“勤政爱民的明君!”怀荔并不了解前朝政事, 她也不知道自己说的对不对。自小对父皇的尊崇,让她下意识说出这些话。太后饱经沧桑的一双慈悲眸望过来, 却一时不知怎么与这单纯孩子细说。有些话,帝王未言。旁人亦不能妄言。即使她是太后。“你是不是想去行昌园?去吧。”怀荔还没想明白皇祖母接连的问题,猛地听到太后准许她出宫,更是惊讶。“我可以出宫?”怀荔不敢确定地再问一遍。太后笑着摆了摆手。“谢皇祖母。”怀荔福了福身,转身往外走。人还没走出殿门,又被太后喊住。“对了。听说今年的状元病了。你要是在行昌园见到了,得问候一声。”怀荔眨眨眼,更懵。“去罢。”怀荔转身往外走,低着头,反复琢磨着太后对她说的话。太后望着她的背影,轻叹了一声。这养在宫里的公主,金枝玉叶,经点事情也好。她转过头看见怀湘皱着眉瞎琢磨,似笑非笑地问:“还想求情吗?”怀湘微怔,又赶忙说:“皇祖母您说什么呢!我就是来陪皇祖母下棋的呀!”太后放下手里的棋子,笑道:“回去吧。和你这年纪的孩子下棋可没什么趣味。不如去听戏。”·行昌园。萨其拉看着俞嫣端着酒樽入口,他看得眼睛都直了。俞嫣将小巧的酒樽在纤白的指间慢悠悠地转了转,用嫌恶的语气道:“传言最好是真的。”萨其拉一时难以分辨俞嫣的态度
。难道她与姜峥并非外人看到的那般和睦甜蜜?“圣上赐婚又不能抗旨不遵。被逼着和一个不喜欢的人成亲,可真是天天犯恶心。”俞嫣皱着眉,“你妹妹看上姜六,那可真是太好了。本郡主和怀荔公主姐妹情深,为了不让她远嫁,大义和离,是舍己为人的大美名!”萨其拉盯着俞嫣脸上的表情,眸色莫名。俞嫣继续说:“只不过我们中原人讲究多,我若突然站出来要和离这不和礼数,还得造个合适的和离借口才行。”“哦?那需要什么样的借口?”萨其拉盯着俞嫣问。他的一双眼睛一直盯着俞嫣,反倒让俞嫣不能从他的目光中辨出他信了几分。“当然是说他苛待打骂我!正好今日皇帝舅舅和许多大臣都在,是个好时机。”言罢,俞嫣转头张望了一下,皱眉道:“人多眼杂。我不能在这里和你多说了。一会儿我会在憩房里故意先扇他巴掌激怒他,还请你到时候当个证人。”萨其拉笑了笑,问:“为什么是本王?小郡主找旁人当这个证人不可?”俞嫣用看傻子一样的目光看向他,反问:“这你都想不明白?”她脸上的那表情,差不多就等于直说萨其拉没脑子。萨其拉轻咳了一声,稍微正了正坐姿。他脑子里飞快地琢磨着,却的确没想通……俞嫣非常无语地说:“我这边的人谁会无意间闯进郡主的憩房?那不明摆着我栽赃陷害姜六郎?只有你们温塔人有不识路的借口啊。”萨其拉一愣,好像是这样?俞嫣眸光轻转,再慢悠悠地说:“本来也想过借你的属下一用。不过随从身份低,就算撞见了也只能是个灭口的下场。思来想去,也就只有你这样身份的人才能当证人。”萨其拉想了想,也没什么可怕的。中原皇帝都将他待为上宾,他走这么一趟,不管成与不成都无妨。再言,他对俞嫣势在必得,提前帮自己的女人一把,他日回忆也成了佳话。他哈哈大笑了两声,道:“那就帮小郡主当这个证人。”“本来也是随口一问,没想到温塔王这样爽快。”俞嫣微微笑着,“你可真疼你妹妹!”萨其拉但笑不语。他哪里是为了帮妹妹抢男人?他分明是放长线钓大鱼,为了自己的王后。他望着俞嫣的目光,慢慢多了几分宠溺。已在心里说——傻女人,老子都是为了你啊!“我不能在这里和你单独说话太久。”俞嫣转眸环顾,站起身,“我得走了。记住了,左数第四间憩房。”萨其拉仰望着站起身的俞嫣,重复:“记住了。”俞嫣转身走出凉亭,步子迈得缓慢。她走出三步,终于等到了萨其拉喊她。“郡主的酒忘了。”俞嫣回眸而笑:“赏你了。”俞嫣再次转身往前走,终于舒出一口气。萨其拉望着俞嫣的背影,眼前浮现她端着酒樽慢悠悠说话的眉眼。他端起那盏酒壶,仰起头,将酒壶中余下的
香酒尽数倒进口中。尝一尝她喝过的酒,浇一浇心里的躁。俞嫣款步穿过花海,转弯穿过月门的时候撞见一道人影,她吓了一跳,才发现是姜峥。她松了口气,压低声音问:“他喝了吗?”姜峥点头。俞嫣眉眼间这才浮现几分笑意,她握住姜峥的手腕,颇为骄傲地询问:“我演得好不好?”姜峥望着她的眼睛,没说话。俞嫣这才觉察出不对劲。姜峥不管心情如何,总是面带微笑,而此刻他脸上没了笑,一点表情也没有。四目相对,片刻沉默。姜峥握住了俞嫣的手,温声:“走吧。去憩房安排。”俞嫣点点头,跟他一起往前走。她侧过脸,仔细端详了一下姜峥的神色。在进了憩房后,俞嫣才主动问:“你不高兴了吗?”“没有。”姜峥对她笑笑,松开她的手,走到香炉旁,打开炉盖,往里面添加香料。然后他倒了一大杯温水递给俞嫣,问:“没喝多少吧?”“只抿了一小口,然后借擦嘴的时候吐到帕子里了,那一点点不要紧。”俞嫣解释着,仍旧接过姜峥递过来的温水,一口接一口地喝下去。两个人一坐一立,俞嫣垂眸喝着水,姜峥立在她身前望着她。姜峥突然伸手,摸了摸俞嫣的脸。俞嫣仰起脸望向他。她想了想,解释一句:“都是故意那么说的……”“我知道。”姜峥对她笑笑。俞嫣深看他一眼,这才收回视线继续喝着温水。不是因为她说的那些话不高兴?那就是因为别的事情不高兴?俞嫣猜不透,想着兴许是担心今日的事情会不会顺利?俞嫣一边等着萨其拉过来,一边反复思量着今日的计划。圣上上了年纪,有着雷打不动的午休习惯。用了午膳,要留在这边的憩房小睡片刻再摆驾回宫。他下了令,朝臣尽可自去。朝臣三三两两结伴离去,已离开行昌园近半。圣上也已睡沉。忽然的惊呼声,惊醒了安静的行昌园,枝头的麻雀振翅。圣上身边的内宦吓了一跳,担心惊扰圣眠,赶忙派人去查看谁在喧哗,又转头进了憩房,见到圣人果真被吵醒。“什么事情?”圣上已坐起身。他侧转过身,望着声音发出的方向。“已经派人去查看了。”小太监禀了话,偷偷去瞧陛下的神色,见圣上皱着眉陷入沉思。圣上虽皱着眉,贴身伺候的小太监却没从圣上脸上瞧出几分怒意。不多时,去查看的小太监过来禀话,是温塔王酒后闯了小郡主的憩房。圣上忽然挑了下眉,道:“去看看。”·怀荔赶来行昌园时,见臣子们都脚步匆匆地往花园去,交头接耳谈着什么事情,一看就是出了事情。她赶忙让身边的宫婢跑到前面去询问,自己也朝着花园的方向去。还没赶到近处,怀荔听见了俞嫣气愤的声音——“你这个混账的草原莽夫!”怀荔提裙小跑着往前面去。臣子们瞧见是公主到了,纷纷朝两侧避
让,给她让开路。萨其拉被侍卫押着,俞嫣立在一旁一脸气愤。萨其拉眯着眼睛盯着俞嫣,还是没想明白她这么做的用意。难道她以为污蔑他就能将他处死?开什么玩笑,就算他真的酒后糊涂唐突了一个小郡主,中原皇帝也不敢把他怎么样!圣人还未到,朝臣们瞧着这一幕,心里好奇,却也没资格发问。倒是从俞嫣气恼的只言片语中得知了一二。“混账东西,酒后跑到本郡主这里来撒野。当这里是你们草原了吗?”俞嫣指着被侍卫押着的萨其拉怒斥。这个时候,温塔人也得了消息。萨图雅带着温塔勇士赶来。自己的勇士就在一旁,而自己被长刀架在脖子上,被一个中原女人指着鼻子骂,这让萨其拉颜面尽扫。他气得脸颊上的肌肉抖动,带着大胡子也跟着颤。“你这个悍妇血口喷人!明明是邀我去的!”萨其拉大怒,说完之后又跟了几句温塔语言的脏话。俞嫣惊得睁大了眼睛,将不敢置信写在脸上。“我邀你?你们温塔人是从来不照镜子的吗?我夫君是什么样的人物,你又是怎么样的德行?这胡子里都能养虱子了!我邀你?哈,这也太好笑了。我是失了智还是瞎了眼会和你这样的人偷情?”旁边有宫婢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萨其拉气得脸红脖子粗。他怒吼了一声,长臂一挥,将架在他肩上的几柄长刀震开。“你们中原的皇帝见了本王都要客客气气,你们是什么东西胆敢拿刀架在本王的脖子上!”他脸上涨红,眼睛也猩红。他一步步朝俞嫣逼近,带着怒火。“一个有了婚约的公主,只要本王开口,你们皇帝也要送来。何况一个郡主?就算是两个都要了又如何?”萨其拉的属下忽然脸色大变,惊于萨其拉乱言,想要阻止已是来不及。那壶酒里的确加了东西,若查却查不出什么,但是萨其拉午膳时饮过不少酒。二者在体内相融,会让他变得暴躁易怒。俞嫣向后退了两步,再委屈地惊呼:“舅舅!”原来圣上已经到了。俞嫣快步朝圣上跑过去,她跪下来,哽声:“请舅舅替我和怀荔做主!”怀荔在一旁盯着俞嫣,脸色煞白。圣人弯腰亲自将俞嫣扶起来,问:“可受惊了?”俞嫣使劲儿点头。她瞧着皇帝舅舅脸上的表情,竟是什么都没看出来。她心里有一点七上八下。青序对她说天子最忌揣摩圣心。君心难测,可又不能不揣测。事到如今,她只盼着她与青序没有猜错君心。一片寂静里,圣人终于开口:“允你求娶,是赏你尚公主的殊荣。所谓尚公主,是做朕女儿的臣,甚至是奴。”一直沉默立在一侧的姜峥听得此言,慢慢垂下眼。温塔人看出情势不对,赶忙上前拉萨其拉,想要将事情先压下去。萨其拉脑中忽然有一瞬的混乱,他甩甩头,再睁开眼,眼前画面有些晃动
。晃动的画面里俞嫣对他狡猾地笑。“都是你这个刁妇!”他甩开温塔人,怒气冲冲朝俞嫣直奔而去。忽然的拔剑声有些刺耳。人们还在震惊谁敢于圣前拔剑,姜峥已将长剑刺穿萨其拉心脏。萨其拉不敢置信地盯着凭空出现的小白脸,双唇动了动:“弱……”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