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府,荣庆堂。
苏培盛眼神尴尬、同情的看了贾环一眼,然后板着脸,将隆正帝的圣旨念了一遍。
荣庆堂内,气氛一点点,变得清冷,死寂
贾环面无表情的跪在地上,眼睛怔怔的看着空处,动也不动。
贾母和鸳鸯,则满是震惊和难以置信的,看着面色渐渐不自在,甚至不安起来的贾政。
贾母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
“宁侯啊,您看这事闹的,到底什么事,不能商量着来,非要闹到这个地步
唉!
陛下看了贾侍郎的奏折,差点没气坏了龙体。
连他最心爱的那块玉镇纸都给摔了
您是知道,他对您抱有多大期望的。
可现在
以父告子,连陛下都不好说什么。
宁侯啊,陛下让奴婢转告你,和准葛尔谈判之事,您就先别管了。
您先想好,该怎么面对后续的问题吧。
现在外面不知有多少人,日夜都在写折子弹劾宁侯您。
之前的折子陛下都能压下。
可如今,连贾侍郎都弹劾您,陛下想压都压不下。
可以想到,明天一早,就有无数本弹劾宁侯的奏折会飞到陛下御案上。
陛下现在都头疼不已了!
唉!”
苏培盛语气充满遗憾和同情。
过了良久,贾环才木然的点点头,干涩道:“臣领旨,谢恩。”
接过圣旨后,贾环起身,转身给贾母一揖后,嘴唇抖了抖,却连话都说不出来,就转身离去了。
最后留在贾母和鸳鸯眼中的,是那张木然的脸,和两滴滑落的泪水
从始至终,贾环都不曾看站在一旁,欲言又止的贾政一眼。
“呜”
眼见贾环消失在门口,鸳鸯的呜咽哭声惊醒了贾母,她连忙焦急的唤了声:
“环哥儿!”
只是,门口处,只余珠帘在晃动,却再不见人影。
“唉!太夫人,奴婢也告辞了,陛下那边,也是焦头烂额呢”
苏培盛又叹息一声,便也转身离去了。
待苏培盛离去后,贾母一双老眼依旧满是不信的看着贾政,震惊的道:“你你真的去御前,告了环哥儿不忠不孝,顽劣不堪?”
贾政见贾母整个人都在颤栗,忙挤出笑容赔笑道:“母亲,儿子也只是想请陛下管教管教”
“来来来,你过来”
见贾政承认,贾母颤栗的越发严重了,连连招呼贾政近前说话。
贾政躬身上前,刚一跪下抬起头,就见贾母用足气力,重重一耳光迎面扇来。
“啪!”
一声极响亮的耳光声,在荣庆堂内炸响。
贾政的脸一瞬间红肿起来,也落下泪来,他又愧又委屈道:“母亲,儿子也只是不想让环哥儿走上邪路”
那一耳光,似乎耗尽了贾母的全部力气,她坐也坐不住,只能靠在依旧流泪不止的鸳鸯身上,无力道:“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糊涂种子?
你干脆拿根绳子,将我们祖孙俩一起勒死了干净!”
贾政闻言大骇,砰砰磕头道:“母亲,儿子如何敢行此不孝之事?”
贾母长叹一声,似心灰意懒的摇头道:“你记住,环哥儿,早已过继到了宁国府那边了。
他喊你一声爹,只不过是念着旧日的情分罢了。
你又有什么资格,去告他不忠不孝?
你去吧,从今日起,请病假在家,读你的圣贤去吧。
朝堂之事,与你再不相干。”
“母亲”
贾政面色苍白的唤了声。
“下去。”
贾母疲惫不堪的闭上眼睛,说道。
“母亲”
贾政见之,又担忧的唤了声。
却见贾母几乎忍无可忍的睁开眼睛,目光凌厉的看着他,怒喝一声:
“滚!!”
“事情就是这样,索兄,说说看,现在怎么办?”
从荣国府去后,贾环并没有消沉的躲起来,不理世事。
他没有这个资格,因为他肩上,还扛着太多的责任。
到宁国府,贾环第一件事,就是去找索蓝宇,请教对策。
贾环其实很少找索蓝宇请教主意,多是他自己做主。
但今日,他确实想不出该如何破局了。
主要是心累。
索蓝宇闻言后,皱着眉头思索了会儿,点点头,又摇摇头,然后叹息一声,道:“公子,这件事,说不上到底是好是坏?”
“嗯?怎么说?”
贾环本来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听闻此言,顿时睁开眼睛。
他想不出,这件事有什么好处。
索蓝宇微微一笑,道:“公子,你之前的事,却是做的鲁莽了。”
贾环无语道:“我不过是和奔哥他们玩耍一通,和那些孩子也多是玩笑罢了。
我还打算给他们一人买一支糖葫芦呢,那三两个铜板根本不够”
索蓝宇闻言,抽了抽嘴角,道:“我说的不是这件事,是公子主持与准葛尔的谈判。”
贾环闻言一怔,道:“这件事也有错?”
索蓝宇正色看着贾环,道:“公子,您今年才不到十五啊,就要立下一个灭国大功。
按照规矩,这可是能将公子送上国公爵的盖世大功。
您现在就升了国公,以后怎么办?
陛下今年多大了,公子今年又多大?
功高难赏,乃人臣大忌!
自古以来,这样的臣子,都难有好下场”
“嘶!”
贾环闻言,悚然一惊,猛然坐直身子。
他眼神骇然的看着索蓝宇,道:“那太上皇为何”
索蓝宇眼神忽然变得幽深了些,道:“公子,太上皇怕是,至今都还未得到铁网山的消息
太上皇的旨意,是皇太孙、方南天和公子三人一起主持此谈判。
有皇太孙在,无论如何,都轮不到公子来主持。
那么即使公子有功劳,也只是辅助之功,远不足以封公。
而陛下,想来以为公子能知进退,会将功劳分润给方冲和傅安以及叶楚三人,这样以来,他们有了晋升之功,公子也能全身而退。
却不想”
贾环闻言,揉了揉木然的脸,莫名的笑了笑,道:“这么说,我我爹还歪打正着,救了我一次?
嘿!刚才我还故意在苏培盛跟前装扮惨像,落了两滴泪。想来我走后,老太太会好好教训我爹一顿。”
索蓝宇却又摇了摇头,语气颇为棘手道:“没那么好公子,政公以父告子,公子连辩驳的机会都没有,否则就是忤逆!
说起来也怪公子,既然已经过继到这边,就不要再喊父亲了,哪怕私下里多行敬父孝道,也别喊出来才是。
如此一来,别人就有了把柄。
政公这一告,还是小事。
关键是,满朝文臣,都可以根据政公的折子,再拟弹劾奏折。
政公的折子陛下压不得,他们的自然也就压不得。
公子,这次危矣!”
索蓝宇的语气中,充满了不安。
大明宫,上房。
自从接了贾政的奏折,隆正帝就再也没心思批阅其他奏折了。
翻来覆去的看了不知多少遍,眉头依旧紧紧皱着。
“邬先生,这是不是,也太巧了些?”
隆正帝忽然看向一旁的邬先生,问道。
邬先生闻言,缓缓的摇摇头,道:“臣不知”
见隆正帝瞪他,邬先生苦笑一声,道:“陛下,臣实在难以相信,贾环会故意行此事。要知道,如今的局面,不比之前强多少啊!”
隆正帝闻言,点了点头,哼了声,道:“这个混账东西,还真是摸不清到底是精明还是糊涂。
有时奸猾如小鬼,有时又蠢笨可笑的紧!
竟做出敲诈路边小儿铜板的勾当
真真是让人笑掉大牙,也不怪贾政这般恼火。”
邬先生也有些苦笑不得,连连摇头道:“是太荒唐了些不过,说起来,宁侯本身也不过一十四五的少年郎罢了。
有这些儿戏的表现,倒也正常。
他和牛奔、温博几个世子在一起,本就多是玩闹
至于贾政,实乃一生尔。
以父告子
这一,怕是伤透了贾环的心。”
隆正帝闻言,面色却变得悠忽起来。
以父告子,以父压子
何其相像?
他忽然觉得,他能明白些贾环此刻心中的感受
一旁处,邬先生看着隆正帝的脸色,心中却轻轻松了口气。
只要这一对君臣不要起罅隙就好。
至于朝堂上的弹劾,看起来会来势汹汹。
可贾环并非朝臣,更非文官。
他们终究不能拿贾环怎样,最多不过污了他的名声罢了。
可对贾环而言,顶着一个坏名声,或许是福非祸也说不定。
眼前这一幕,不就正说明了这点吗?
只要圣眷不失,其他的事,都是小事。
即使因此事蛰伏上三五年,贾环也不过才二十罢了,还正年轻。
到时候,有的是他大展身手的时候
神京城郊,铁槛寺后,贾家坟场。
青龙指使着一干手下用铁锹挖着新坟,眼见棺栋露了出来,手下正将棺材口的长钉起出,他眼神隐隐期盼。
只要能找到证据,证明坟中之人并非秦氏,那么,皇太孙手中就有一张可以随时制衡贾环的牌。
而他青龙,也便有了存在的价值。
皇太孙手中的青龙卫虽然还凑合,可比起黑冰台来,相差的却不是一点半点。
只黑冰台密档室中那无数的资料,就是数不尽的财富。
哪里是青龙卫能比的?
青龙相信,皇太孙一定会重新倚重他的。
只要
嗯?
忽然,多年的黑冰台侦知经验,让青龙心中一跳。
潜意识里,他感到了一股危险。
就在身后!
青龙猛然头,看向后方,却只能看到不远处,铁槛寺的黑影,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然而,青龙的面色却瞬间剧变。
因为在他安排的暗哨处,没了人影
“什么人?出来!”
青龙顾不得惊动铁槛寺中人,厉喝一声。
能在距离他不远处,不惊动他,就无声无息的解决掉一名好手。
这种存在,只想一想,他背后的汗毛都会竖立起来。
青龙的厉喝声,让前面挖坟的手下都怔住了,不解的看向他。
“啊!”
一声惨叫,忽然从附近一人口中发出,青龙猛然头,却只能看到,那名身手绝对不弱的手下,倒在地上,没了动静
其他人大惊失色,根本没看到敌人在哪个方向。
只能相互倚靠在一起,拔出武器以自卫。
“到底是什么人?藏头露尾,见不得人的鼠辈!”
青龙继续厉喝道,心中的戒备却提高到了极点。
“呵”
一道女人的轻笑声忽然响起,却依旧让人听不出方位在哪里。
“你们半夜来偷挖人家的坟,打扰地下安宁,也有脸说别人是藏头露尾的鼠辈?”
女声中充满了鄙夷和恼火。
这捉摸不定的声音,却让一群身手高强的黑冰台番子惊出一身冷汗来。
站在秦氏坟前的数人,更是仓惶跳开。
只是,刚一乱了阵型,瞬时就又响起两道惨叫声。
“都站好,不要自乱阵脚!”
青龙见之大急,招呼完后,又骂道:“该死的贱”
人字没出口,月夜下,一袭白影闪现,手中持有一道剑光自西而来,直取青龙。
与此同时,一道黑影忽然出现在青龙手下人群中,也不见何等精妙的招式,就如采花折草般,轻松的在人群中点了几下,青龙手下这一班最忠心也最强劲的精锐,连惨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就纷纷倒地而亡。
而后,那黑影负手而立,看也不看一地死人,只是看着前方,与青龙斗成一团的白影。
那招式中蕴含的太极真意,即使对他而言,也是极为精妙深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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