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一两银子都没有!”
答复贾环的声音,是从背后传来。
熟人。
贾环回过头,看着气急败坏的户部尚书孙诚,笑的灿烂,道:“哟!孙尚书,是你啊!
哦,是了,我想想,金美客栈,就是你家开的吧?
好买卖啊!”
“你……你胡说什么?那是我家奴才开的!”
孙诚一时肉疼跳脚叫起,却忘了隐藏身份。
七大家纵然名头再响,那也是青楼!
孙诚作为国朝的户部尚书,家里开一座青楼,成何体统?
其实这就是文官的德性了,自古而今皆是如此。
当了表子还非要立牌坊!
全天下都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他们自己也知道别人知道,可在官面上,还是要始终保持着他们白莲花的圣洁……
尤其是在离任时,即使在任上早已刮地三尺,惹的底下百姓骂名滚滚。
可是,万民伞和乡老遗靴的戏码,却总是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上演着。
比起贾环的自嗨,他们这种唱大戏的做法,有时连他们自己都能感动的热泪盈眶……
世情如此,所以孙诚绝不能承认,他开了一座青楼。
贾环笑道:“孙大人家果然豪富的紧,不愧是户部尚书府,连奴才秧子都能开得起一座平康坊七大窑子来!
不过,愈是如此,本侯就愈不能掉以轻心了!
万一你家那座金美客栈有走水的隐患,或者,藏进了江湖妖人……
那岂不是孙大人家的损失?”
孙诚闻言知意,抽抽着脸上的肥肉,咬牙道:“这就不劳宁侯操心了。”
贾环冷笑一声,道:“本侯自然不会替孙大人府上操心……
可是,本侯却要替朝廷,替黎民百姓操心!
皇上和朝廷既然对本侯委以重任,将五城兵马司的重担交到本侯肩上。
那么本侯就一定要尽忠职守,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正所谓,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福祸趋避之?
天下安危,本侯一力……”
“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从一旁响起。
演入化境的贾环被打断后,极为不满的朝旁边看去,却见秦风那一桌,李光地之子李怀德在拼命的咳嗽。
注意力却不在他自己身上,一双睁圆的眼睛,如同见鬼一般看着贾环。
这就是让他那个相名传天下的老子,赞不绝口的人?!
李怀德一旁是吏部尚书李政之子李梦菲,他也目瞪口呆的看着滔滔不绝的贾环,痴痴的,眼泪都快流下了……
人不要脸,果然无懈可击!
与他们同桌的秦风,则低着头扶着脑袋,眼神无奈的看着贾环……
都知道他们俩是好兄弟,这让他以后如何在文人朋友圈里混,别人一定会以为他们是一丘之貉……
至于其他官员的眼神,则多是……冷漠,讥讽。
玩儿这种戏码,他们是贾环的祖宗!
当然,他们没那么Lo,要自己表扬自己。
他们都有大批的……水军!
贾环心理素质多好,环视一圈后,无数各种眼神,反而讥讽的奚笑了两声,继续对孙诚道:“罢了,以孙大人的觉悟,想来应该无法理解本侯这种境界……
总之,还请孙大人对本侯的差事多多关照!”
说罢,他回过头,对后花园里的“仙女儿”们笑道:“哪位是金美客栈的大家?吱一声,让本侯开开眼!”
“不许说……”
孙诚闻言面色大变,刚想告诫麾下小姐,不要出声。
可为时已晚,他可以阻拦手下姑娘不出声,但阻挡不了别人的眼神。
尤其是那位兰香苑的小福,可能和金美客栈的人有仇,听到贾环的话后,第一时间转身朝后面看去。
唔,竟然是几座冰鉴旁,开着一束红梅边的那个五月盛夏,却身着狐裘的美人。
贾环哈哈一笑,对小福挤了挤眼,惹得小丫头俏脸微红,一双杏眼会说话一样看着他。
贾环还是那么没情.趣,又是直接动手,从身旁的幽兰花上,再折断一支,粗暴的插在了小福的另一边鬓角处。
这小福可能有点受虐倾向,往日里多少王孙公子陪尽客气的话,她都能淡然处之,矜持的保持好距离。
可贾环这般无礼的直接上手,她却好像快要嗨到极致一般,眼睛愈如水的看着贾环。
这幅模样看在她身旁的那位大名士眼中,那名士的心都快碎了……
然而,当事人贾环却已经转身,朝红梅处走去。
“小娘皮,你叫什么名字?”
语气虽然依旧纨绔,可面色却肃穆的紧,犹如对待嫌疑犯一般。
贾环毕竟是上过战场,砍过人头的人,用杀坯来形容他可能有点过,但身上多少带点杀气。
这让素日来如同活在天上人间的美人,如何能承受的住。
那位狐裘美人,面色愈煞白,修长的狐眼中,饱含着晶莹的泪花,让人看之心碎,我见犹怜。
可惜,贾环见她迟迟不语,眼神愈严厉。
“奴……奴家叫杨妙儿。”
狐裘美人怯怯道,哪里还有往日与风流名士们谈吐经义时的诙谐和机智。
贾环却仿佛没有一丝怜惜之意,他回头对跟在身后数步之远的韩楚道:“过来辨认一下,她是不是疑犯!本侯高度怀疑,她就是三阳教那位爱吃紫河车的护法妖婆!”
什么叫颠倒黑白,什么叫指鹿为马,什么叫天日昭昭!!
看着那杨妙儿几要昏厥过去的怜人模样,韩楚都有些心碎不忍了,最后是闭着眼睛“嗯”了声。
其他人就更愤怒了。
可是奇怪的是,依旧没有人出头。
这让贾环都感到很奇怪,他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眼客席中央的马齐一眼。
这位深不可测的辅政大臣,却依旧低垂着眼帘,好似贾环根本不存在般,平静的看着手中的卷宗。
贾环瞳孔微微收缩,这是一头老狼王啊!
这种心性,贾环自忖,十个他加一起都比不过人家……
只是,他到底在盘算着什么?
再看看一旁,似乎被一只无形的手,压的不得动弹,但面容狰狞的户部尚书孙诚。
贾环冷笑一声道:“既然如此,还不请这位杨妙儿姑娘回去协助调查?”
“啊……”
一阵惊呼声响起,杨妙儿更是面色惨淡,哀求的看着对面那些高高在上,曾经对她百依百顺的贵人们。
可惜,这个时候,那些曾经似乎能将整个大秦帝国都踩在脚下,不可一世的贵人们,竟没有哪个敢出头搭救她的。
她无比失望……
其实,她不知道的是,不是那些人不敢出头,只是,她的分量没那么重而已。
“姑娘,请吧,俺老韩手重,若是不小心伤到了你,就不好了。”
韩楚还颇为怜香惜玉,没有直接动手,而是搓着手,赔笑道。
却不知,他这幅模样,让那娇滴滴的美人愈感到可怕,她何时接触过这般粗鄙的人?
因此就更不敢动身了。
韩楚还真不敢碰她,好似碰一下就会碰碎一般……
而韩楚的行为,也让之前那名被秦风一拳打飞,黑着一只眼圈想上位的兵卒极为艳羡,他先小心的打量了番贾环,然后尝试道:“侯……侯爷,韩楚心太软不行,要不,要不小的去请她?”
贾环看了眼这厮的鬼脸,虽然从他眼中,看出了极为热衷名利心的目光,贾环却并不在意,他呵呵一笑,道:“好啊!”
那军卒激动道:“谢侯爷,侯爷您瞧好了,我魏锁,绝不辜负侯爷!”
自报家名后,这名长相不辜负名字的军卒,就狞笑着朝杨妙儿走去。
“别过来,我走,我走!”
见周围依旧没人敢出头,终于绝望的杨妙儿,看着魏锁那张猥琐之极的鬼脸过来,唬的魂儿都快散了,连声惊叫道。
魏锁的表情,十分的失望。
不过还好,如果能带回去,总有机会靠近……
他倒没什么把玩亵玩一番的想法,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
但杨妙儿这种名满天下的大家,别说亵玩,就是能靠近嗅一嗅体香,都是男人梦寐以求的福气!
不过,情况又让他失望了……
“我给!一万两!”
孙诚终于还是忍不住松口了,培养出一个杨妙儿,更将她捧到今天这个地步,何止要一个一万两,十个都打不住。
而杨妙儿能为他创造的利益,还要更高。
他又怎能真的眼睁睁的看着杨妙儿被带走?
只是……
贾环闻言,却笑了笑,而后正色道:“抱歉的很,孙大人,这位杨妙儿姑娘,身上有重大嫌疑,本侯不得不把她带回去拷问一番……
当然,如果孙大人真心为她作保的话,看在孙大人的面子上,本侯也不得不退一步。
只是毕竟本侯也要担上干系,所以这个……”
听他车轱辘子话说个没完,孙诚厌恶道:“说吧,到底要多少银子!”
贾环嘿嘿一笑,面容灿烂道:“孙大人果然爽快!”说着,他比划了一个“V”。
孙诚脸色一黑,咬牙道:“你别太过分……”
不是孙诚小气,逸云居都能给,偏他抠门。
实在是,今年以来,孙家遭受了前所未有的经济损失。
那几百万石从国库中偷运出来,原本要大财的粮食,被贾环一锅端了,让他有苦说不出。
凭白损失了几百万两银子不说,给后续各方人马的交代,也全落在孙家头上了……
孙家那次真是伤筋动骨,元气大伤了。
一两万两银子,在以前他连眼皮子都不会眨一下,就算肉痛也不会表现出来。
可现在……
落架凤凰不如鸡啊……
所以他想最后撑一撑,能落回一万两也好啊……
然而贾环却理也不再理他,看样子谈不妥就绝不纠缠,转头直接下令走人。
“好,就两万两!”
孙诚拳头攥紧,面容狰狞的低吼道。
他心都在滴血,悲愤的盘算着,回去后,又该省吃俭用了。
他日益消瘦的身材可以证明,孙家最近伙食确实不比以往了……
贾环闻言却顿时回,面容愈灿烂的笑道:“成交!”
又贪心不足的再回头,看向其他五位大家……
不过,没等他继续开口,逸云居的清函姑娘就捧着一个紫漆木盒走了过来,面容清洌,眼神鄙夷,口气冰冷道:“宁侯,这里是八万两银票,快拿去喂你的兵吧。
祝宁侯能练出一支强军,公侯万代……”
贾环闻言,哈哈一笑,难得没有对她语气中的不敬感到不满,但也没有接过木盒。
他先转头看了眼侯烨,侯烨性子伶俐,领悟力强,看到贾环的眼神,登时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一张尖嘴猴腮的脸上堆满笑容,搓了搓手,然后从满脸厌恶嫌弃的清函姑娘手中接过了装有八万两银票的木盒。
手都在颤抖着,这可是八万两巨款啊!
而贾环,却借着转头的机会,目光再次将厅中众人的面色和眼神,收入眼帘。
马齐西侧的一群部堂和侍郎们,自然一个个目光森冷,面沉如水。
对于贾环今日打脸的行为,这个仇他们铁定记在了心上。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而已。
今日贾环得罪的,绝不是区区一个七大家,也不只有一个户部尚书孙诚。
他得罪的,还有天下士林的文人,和几乎整个文官体系!
看看那些名士吧!
难道这些大人物们就不知道,这些人除了一张嘴皮子外,就再无他用?
不,他们比谁都知道,可他们还是要以礼相待,恭敬有佳,礼贤下士!
因为他们要用的,就是这一张张嘴皮子。
他们是名士,就有名人效应,在士林中一呼百应。
如果他们替哪一位大臣卖力宣扬名声,那么这位大人就会有名望。
这就叫做养望天下!
然而,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他们能养一个人的声望,同样也能毁掉一个人的声望。
毫无疑问,贾环今日之行,会让他在天下士林中的名望,一败涂地……
那些大佬们,满是讥讽的冷笑着看着贾环。
坐以待其毙!
猖狂小儿,不知死活!
而马齐本人,依旧是那副高深莫测的模样,但,他今晚第一次给了贾环一个眼神。
没有任何神色,平静如渊。
目光没有憎恶,相反,隐约中,还有一丝怜悯……
这个眼神,让贾环极其不舒服。
移开目光,再往东,有的人漠然,有的人惋惜……
有的人厌恶痛恨,有的人鄙夷……
有的人……
嗯?
这是什么眼神?
激赏,钦佩?
贾环定睛看去,那人竟是……张廷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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