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正二十二年秋,九月初九。
神京城外,渭水河畔。
千帆林立。
三年来,随着大秦银行取得一日千里的神奇发展,带动的,是整个大秦的商贸大盛。
尤其是当远洋商船,从海外运回无数金银宝石和香料后,无数商人都为之沸腾。
也有无数豪强家族为之眼红心动。
随之而来的,就是雨后春笋般的商号。
这些商号,凡是有些实力的,都会往帝国的心脏设立门铺,争抢这块核心市场。
也就造成了渭水河上,商船货船一日多似一日的局面。
河道虽然宽阔,但架不住行船太多。
而且,银钱壮人胆。
家里有银子,胆气就足。
在渭水河上,几乎都见不到相互让道的情况。
每日里因为无谓的争强斗气或是超行,导致撞翻行船人员落水的事屡见不鲜。
这也是为兰台寺御史诟病的一个原因,认为商事大盛,导致人心不古,世风日下。
朝廷当抑商兴农,恢复古风。
只是,这也只能是一句酸话。
当大秦从天家至宗室至勋贵乃至地方上的士绅豪强,都体会到了商事带来的好处后,这种力量,将再无任何势力能够阻挡。
而今日,渭水码头上的行船却都表现的不错。
这几年来,大概是头一回见到河道上有人忙不急的让道。
一行三艘大船,极霸道的行驶在河道正中。
为首船头甲板上,百余披挂齐全的大兵齐齐站立,杀气腾腾。
一面贾字旗迎风招展。
寻日里,就算外省督抚,大秦八大军团大将军回京,也不敢在神京城外,天子脚下这幅做派。
这二三年,被隆正帝调.教的欲仙.欲死的宗室王公,更不敢在此嚣张行事,一个个乖巧懂事。
满天下数一数,敢这样做的人,只有一个。
而皇城一连发出十二道金牌,要招本想远去海外番邦的那人归京的消息,在耳目灵通之辈耳中,也早就不是新鲜事了。
如今看来,那人果然回来了……
渭水河上,不知多少行船的主人,从客舱中走出来。
仰视着让千帆避让,河道中央那三艘静静行驶,但偏又霸气绝伦的大船。
这二三年里,此人在都中长安权利中心销声匿迹,几乎听不到他任何动静。
但是,在天下商贾心中,此人的分量,却是在一日千里的增加。
活活就是一尊划分天下财富的财神。
从隆正二十年起,大秦银行将触角探进各行百业。
大到造船,造车,起房,小到关乎衣食住行,甚至是柴米油盐酱醋茶,无所不包。
又凭借其无与伦比的背景,资产,还有让人无可竞争的秘方力量,让天下群商束手无策,溃败不止。
然而就在众人以为,这个日益庞大的怪物,会垄断天下所有赚钱商贸时,到了隆正二十一年,情况忽然大变。
大秦银行麾下,开始不断让出市场和技术。
允许曾经控股的作坊,用正常的价格,赎回银行控制的股份。
也就是说,将曾经兼并的作坊,再还给人家。
虽然大秦银行这一二年里赚了大钱,日后还会进行分红。
可也扩大了作坊的规模,改进了原本的技术。
虽然没人知道那位爷为何会强压下无数反对意见,做出这个决定。
但这个决定,却真真造福了无数行业,也救活了无数商号和家族。
到了隆正二十二年,大秦银行麾下,依旧保持着控股众多行业商号。
但是,其所控股商号经营的产业,多是极奢侈的行当。
例如精美的丝绸和瓷器,例如货量极少但价格极高的名茶,还有各式的珍贵艺品,香水成衣等等。
简而言之,他们只卖最贵的品牌商货。
却将其余份额的市场,全部让了出来。
有明眼的商人看得出,这才是如今天下商事大盛的缘故所在。
却也看不明白,那人为何会这般做……
但不管看得懂还是看不懂,天下行商,无人不承那人的情,也无人不对其保持敬意。
这才是今日渭水河道上,千帆避让,万人行注目礼的缘由所在。
当然,等众人目送着这三艘行船驶入了渭水码头,心中敬意便退去,咬牙切齿在心里大骂的不是一两个。
三年前的场景,再次重演。
那厮忒过霸道,回一次京,就将整个渭水码头清空。
十里内,连一艘其余行船都不许出现。
连宗室王公都没这么大的派头,也不敢这样做。
偏那位上回这般行事,都要被兰台寺御史弹劾成筛子了,如今行事竟还是这般霸道。
……
大福船上的亲兵搭好甲板通道后,就迅速下船,布防周围。
之后,就是一连串的八宝簪缨马车流水般下船。
并不停留片刻,便由荣国府早就候在这的管家嬷嬷们接走回府了。
再之后,码头众人才看到数十骑战马,从甲板上缓缓行下。
为首的,是两个年岁不大的青年,在马上互相骂骂咧咧的行驶而下。
不过,其中一人待看到码头上迎接之人后,大惊之下连忙翻身下马,赶了上去。
“侄儿给温叔叔请安!怎敢劳叔父相迎?”
贾环心中感慨,面上却满是笑容,大礼参拜。
来迎者,正是奋武侯府一等伯,温严正。
还没跪下,就被温严正一把抓住,拉起身来,上下打量了几遍后,连声道:“好,好!回来就好!”
贾环笑的愈发灿烂,道:“三年不见,温叔叔一点不见老。”
温严正闻言,眼中闪过一抹波澜,笑着点点头,道:“环哥儿看着也好,竟一点没变,嗯,还是长大了……”
贾环笑道:“温叔叔,婶婶可还安康,博哥可还好?”
温严正眼神柔和道:“都好,你婶婶也好,你博哥也好。
他这二年来,虽没你出息,却也一直带着人在黑辽苦干。
也长大了……”
贾环闻言,面色微变,敛了敛笑容,道:“叔父,黑辽之事,侄儿也听说了些,十分气愤。
侄儿这次回来,多半都是为了此事。
咱们武勋,忠君报国。
满门富贵,皆来自掌中戟,跨.下马,来自祖宗的性命鲜血。
咱们不去无理欺负旁个,但也绝不允许任何人,以莫须有之罪来欺负咱们。
谁敢伸手,就一定要付出代价。”
温严正闻言,面色动容,看着贾环,连声道:“好,好!环哥儿,叔父没有看错你!”
周围如赢昼、苏培盛及其随行人员,不少却都变了脸色。
贾环与温严正说完正事后,才又笑道:“侄儿今日回京,怎敢劳叔父亲自相迎?”
温严正放下心里事后,面色爽朗了许多,大笑道:“若非你牛伯伯他们今日有正事要忙,军粮入仓,他们也是要来接你的。
黑辽军团,自去年起便能自给自足,还能往关内卖些。
就不需要为叔去操劳,所以就有时间来了。”
贾环哈哈笑道:“理该如此!”
一旁苏培盛见前面有宫人黄门在,忍不住道:“宁侯,您与温伯爷回头再叙旧吧。陛下已经派人候着了……”
贾环眉尖一挑,正要开口,就听温严正道:“环哥儿,你先去宫里吧。
等出来三日后,我与你牛伯伯他们,一起再给你接风洗尘。”
贾环闻言,也不做推辞,笑与温严正别过后,一行人再度骑马,朝皇城赶去。
……
皇城,大明宫。
紫宸上书房。
头发花白的隆正帝,今日难得没有长坐于御案后处理朝务。
负手站于宫窗前,静静看着皇庭内那株梧桐老树,不停掉落黄叶。
“十三弟,看着外面的黄叶,朕才知觉,不知不觉间,深秋又至。
庄子言:人生天地间,如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
数年光阴弹指流过,十三弟与朕,却是都老了……”
忠怡亲王赢祥气色并不如三年前,两鬓白发多了不少,眉心处的褶纹也深了不些。
可见,以一国之重压于肩头,纵然武道高深,然耗费心血精力之下,也难以承重。
他轻轻笑道:“皇上,光阴虽过,所幸皇上与臣弟并不算虚度。
谁又能想到,三年前,朝廷尚且到了举步维艰,与勋贵臣子借银的地步。
亿万百姓罹难,国朝竟只能从番邦异域筹粮。
可再看看如今,国力强盛,一日千里。
四海承平,举世颂圣。
皇上,千古未有之盛世将临。
皇上也将成为真正的千古一帝!”
对于赢祥的赞颂,隆正帝并未谦逊什么。
三年来他日夜操持,所为者,不就是今日之盛吗?
他昂然而立,矜持一笑,道:“这其中也少不了十三弟的勤勉襄助。
自古以来,贤王莫出十三弟者!”
赢祥呵呵笑着摇头不语。
隆正帝面色却忽然有些复杂,道:“十三弟,若是不愿续弦,就把赢普换回来吧。
宗室王公子弟无数,何苦将你那根独苗,放到厄罗斯罗刹鬼的地盘?
当初朕也是一时糊涂,才上了你们父子的当,准许让赢普去了厄罗斯……”
赢祥眼神中闪过一抹苦色,笑道:“皇上,厄罗斯并非地狱,赢普以王子身份前往,必然会受到优待。
能让他历练上几年,也是好的。”
“唉……”
隆正帝垂下眼帘,掩盖住复杂到极点的眼神。
他真不想如此啊,可是为了大秦的江山社稷……
“陛下,五皇子赢昼、宁国侯贾环,大明宫总管苏培盛到殿外了。”
一黄门小太监猫一样无声息的走进殿内,细声禀报道。
隆正帝闻言精神一震,道:“宣!”
说罢,又跟了句:“去内阁将张廷玉、何尔泰、陈壁隆召来。”
“喏!”
小黄门一应后,悄然退去。
待黄门去后,赢祥苦笑看着隆正帝道:“皇上,非要今天吗?”
隆正帝冷哼一声,道:“那位已经去码头上抱屈去了,十三弟以为那个混帐来后会安生?
索性让他们面对面的去闹……
不过十三弟,一会儿你帮朕看好了,闹归闹,不许那个混帐东西动手打人。
不然朕饶不了他!”
赢祥闻言,抽了抽嘴角,总觉得隆正帝这话说的有些色厉内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