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阙这诈尸一样的一嗓子,吓得孟晴和一个哭嗝打出来,她下意识说了句“老天爷啊”,然后惊喜地回头。
姐弟重逢,相拥痛哭流涕这种情况是不存在的,她只能看着她家和逃难回来,“六亲都快认不出来”的弟弟,和她家香香软软的弟妹旁若无人地拥抱。
她摸了摸腮帮子,“啧,牙疼。”
眼泪却不争气地落下来一颗,真好,隔这么远她都好像能闻到孟阙身上的臭味,弟妹却一点都不嫌弃——
这就是爱啊!
换了她,是怎么都不会伸手抱的,她下不去手。
“瘦了。”
孟阙顺着俞纯的发顶,看到自家阿姐那嫌弃捏鼻子的表情,后知后觉地松开俞纯,退开些,伸手抹了下俞纯脸上的眼泪,不敢用力。目光带着深刻的思念以及心疼,哑声道。
简短的两个字,俞纯鼻子一酸,忙摇头,“没有,你瘦了,呜,你还馊了。”
熏得她鼻子都难受了,眼泪也呛了出来。
“咳,一路上狂赶,就怕你没看到我给你留的暗号,以为我凶多吉少而伤神,就没顾得上……大部队还在后面老远呢,我一个人带着钟鸣他们先行回来的。”
说着,他又眼神黯淡下来,“对不起啊夫人,我这次没有打胜仗,援兵来后,敌军只是退兵了,我不算凯旋而归,我不是话本里写的你钦佩爱慕的大英雄了……”
“孟阙,胜败乃兵家常事,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是不是别人的英雄我不知道,但你永远是我的大英雄。”
俞纯却破涕为笑,她怎么也没想到孟阙会这么在意那被他曾嗤之以鼻的话本杜撰的情节。
她摇头如拨浪鼓,眼里还含着泪,却朝他笑了,无比真诚地表达道。
孟阙闻言,欣然一笑,然后伸手轻轻地揉了揉她的脑袋。
“我会永远做挡在你前面的大英雄,不离不弃。”
俞纯点
头,平复了心情后却是犹豫要不要接一句——
大英雄介意先洗个把时辰能搓下泥的那种澡吗?
【呼啸而过的X:我刚掉下来的眼泪啊,硬是被小鱼儿你这破坏气氛的心理活动给憋回去了后面的……】
【有昵称的C:导演,看到了吗,这不比你拍的好看?来沈氏上班吧,全公司都能欣赏你的才华。】
【导演M:你们全公司拍得上号的员工都凑不齐直播间26字母军团!我需要这几个人欣赏我吗!】
俞纯:C姐对招导演进公司的执念也太强了,真不怕boss吃醋吗?
【尊贵的A:你都是她招进来的,boss也陪着她胡闹了,不差多这一回了。】
俞纯:注意你的措辞,招我怎么就是胡闹了?是慧眼识珠!
【有昵称的C:嗯嗯嗯,对,你是我的掌上明猪,沧海遗猪。】
俞纯:……
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致力于做优秀员工的俞纯,骂骂咧咧关了直播间。
孟阙狠狠地搓了俩时辰的澡,期间俞纯给他拿换洗衣物,待看到他后背上触目惊心的道道伤痕时,眸子微微一瞪,久久失言。
她进来时,孟阙就听见她声音了,原本都快靠着木桶睡着了的男人,立马揉了揉眼,因长期没睡好而沙哑的嗓子开口,带着一股子迷糊,“瞧我,都忘了拿干净衣裳,一会还要进宫……”
看他这说话都带着困劲的样子,俞纯有点心疼,便道,“现在反正是太子监国,你休息会再去吧!太子妃还在府上,你们待会一块进宫。”
将干净的衣裳放在屏风后,俞纯盯着他胸前狰狞的疤痕,眼神微微一恍。
顺着她视线看,孟阙便立马借着用搓澡巾搓洗的动作遮掩住这块。
古铜色的脸上带了点痞笑,“没事,我精神着呢,早点进宫早点回家,还能赶上一顿热乎的晚饭。”
俞纯吸了吸
鼻子,“我明白了,就今晚,给你下一次厨。”
孟阙挑眉,看着她哭笑不得,“合着就今天有口福了呗!”
说笑了几句,孟阙利落地起身,擦拭干净后,快速换上了衣物,然后在俞纯额头上亲了一口,便出去了。
出了将军府,孟阙脸上的笑便褪了个干净。毫无在俞纯面前的平常心。
他没有进宫,皇帝早就不行了,太子即位是迟早的事,他现在——
要去见一个人。
孟阙去了天牢,找郑成。这次郑成不仅在朝堂上作祟,他还暗中给炎国提供情报……想要在战场上弄死孟阙。
也是如此,孟阙这次才会损失如此惨重。
和他一起出征的将士,只剩下小半不到回来,这当中还包括了伤残者,他们有的伤重到再也不能上战场了,甚至生活自理都会困难。
这一切,冤有头债有主,他死去的弟兄们的亡魂还在看着,他不能让郑成这么轻松!
许久以后,孟阙从天牢出来,浑身血腥气,他抬眸看到外头阳光的刹那,还有些恍惚。
他的手因为刑罚过久,都开始发麻了。
等他视线往下,平视前方时,却看到一道意想不到的身影,静静地立在马车旁。
俞纯带着手里提着食盒的香云,耐心在天牢外等孟阙走来。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孟阙刚起了个头,便没有再问下去。
大概是孟晴和告诉她的,毕竟皇帝病重到无法召见,太子有没有要见他,孟晴和这个太子妃最是清楚不过。
“饿了吧?我给你做了刀削面,你试试?”
俞纯却是只字不提他为何说进宫却是最后拐到了天牢这,而是伸手接了食盒,塞到孟阙手中。
“再不吃,面可就坨了。”她浅笑着,然后转身先上了马车。
孟阙心情复杂地看着她的背影,然后低头注视着手中的食盒,忽然想起什么,默默嗅了嗅
身上的味道,皱起眉头——
然后几下将外袍脱了,扔给小六,“拿回去洗了,别给夫人看到了!”
他压低声音提醒着,衣服上多少沾染了血污,他不想脏了俞纯的眼。
上了马车后,孟阙格外安静,他打开食盒,将面端出来,拿起筷子便开始狼吞虎咽。
面条味道一般,但是孟阙却觉得这是他吃过最美味的食物。
比得过世间任何奇珍异味。
“我打算将……自己的俸禄和赏赐给牺牲的弟兄的家人,虽然朝廷也会补偿,可我……”
“啊,那怕是不够,这样吧,我还有几间铺子,光给钱坐吃山空也不行,不如你让弟兄们的亲眷来咱们的铺子干活,我们给多点银钱?另外我名下也有些闲钱,你拿去抚恤他们……”
男人压抑着的啜泣声突兀地响起,俞纯立马朝香云使了个眼色,后者很懂眼色地钻出马车外。
“不能用你的钱……本来我名下的所有都该是你的,如今却要拿出来抚恤——再用你的钱,我更惭愧了。”
孟阙别过脸,大丈夫流血不流泪,他却前所未有的委屈和难受。
但更多的是,在最信任在意之人面前的自在。
“你我不是一体?什么你的我的钱,唔,都是我的——所以我做主了,不过如此一来,以后你的俸禄可都要上交,不得攒私房钱了哦。”
女子温柔的声音带着几分故作的严肃,恰到好处地调节了气氛。
孟阙立即笑了,他吸了下鼻子,“那还请夫人手下留情,格外开恩给给为夫留点酒钱点心钱,你爱吃的点心可是不便宜。”
俞纯挑了下眉梢,“好吧,准了。”
“夫人冰雪聪明,既能聪颖地从我特地留的剑穗里发现暗信,又温柔大方……我之荣幸。”
俞纯笑了声,“少来,我爹还说你一招不会用二次。要不是……你以后别吓我们了。”
孟
阙点头,“如岳父这般聪明绝顶都觉得我不会用第二次,敌军那群蠢货就更不会了,兵行险着,不得已为之。总之夫人,谢谢你,还有……对不起。”
“别说这种话,不过,有件事你别回过神后找我算账哈。”
“什么事?”
“咳,就是身孕这事,我……”
“是我不够努力,怪不得你,接下来我可就闲下了,有的是时日努力让孩儿喊爹——”
“孟阙,还在马车上!”
“唔,好吧,回去再说。”
俞纯抹了抹唇上的湿润,瞪了男人一眼后,又道,“不过,你明年就能当舅舅了。”
闻言,孟阙眼睛瞪老大,而后狂喜,但他紧接着便拉下了脸。
“打牌输给孟晴和就算了,连生娃娃都——”
“孟阙,你幼不幼稚?这都要和你姐姐比?”
“我错了。”
“嗯,原谅你。”
两人说说笑笑,暂时掠过了创伤敏感话题,俞纯知道这很难,但她会一直陪着她,将悲伤抚平。
“对了,钟鸣这次随我死里逃生回来,咳,求了我一件事,但我想着要夫人你做主,就没有答应他!”
俞纯斜了孟阙一眼,“你说,我听着。”
男人摸了摸鼻子,看了眼前面紧闭的车门,然后才低声道,“就是他也老大不小了,是时候娶妻了,他看上了你身边的香云,想让我来问问你能不能保个媒……”
“不能。”俞纯斩钉截铁地拒绝,等男人沮丧了后,才轻声道,“让他自己去问香云,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还要别人帮忙?当然了,我家香云聪明能干,不是谁都配得上的,她若不同意,我也不会答应。”
“好,好,都听夫人的。”
俞纯嘴角勾起,伸手轻轻在孟阙脸上捧着,凑近,额头贴额头,柔声道——
“缅邈岁月,缱绻平生。孟阙,我们一直这样就很好了。”
“好,此生定不负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