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颜从梦中惊醒,一头热汗。
杜夜宸的身影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惹得她呸呸好几声,连呼晦气。
许是以前在茉莉酒店,她确实见过杜夜宸的赤条胸膛,故而入梦,画面也这般真实清晰。
一整日,尹颜都有点躲着杜夜宸,倒不是怕这厮,而是有几分做贼心虚的意味在内。
毕竟,她这般饥不择食,梦里还占了男人便宜。
她不厚道,卑鄙下流,要被浸猪笼。
尹颜今日的古怪被杜夜宸看在眼里,只是此女每日都有太多动静,倘若他事事提点关注,那么恐怕所有闲暇时间都会折损至她手上,故而杜夜宸并不多言,冷眼旁观她伶人一般做戏。
两人好几日都雇了一辆黑色汽车,蹲守至柳如眉的青峰寓所外头。尹颜还借用了杜夜宸的铜制望远镜,一瞬不瞬盯着出入寓所的人。
他们要寻的,是携坛子送吃食给柳如眉的长者。
奈何头几日,实在没什么异常。柳如眉早出晚归,都是哄金主将她放在路口,不让人进入寓所过夜。
小半个月下去,事情总算有了眉目。
一日,天色阴沉,簌簌落满细雨。雨势倒不大,只是那风冷飕飕,加上空气湿,雨意渗入衣料里寒浸浸的,怎样捂身子都捂不暖。
就这天气,青峰寓所外头还站着一个年迈的老大爷。
他本来只是在附近晃荡,这天娃娃脸,阴晴不定,说下雨就下雨,他无法,只得逼近了寓所外头横立出来的那一道遮风挡雨的房檐,挤在下面等雨。
尹颜忙拍了拍杜夜宸,道:“那大爷怀里抱着的,可不就是咱们一早就瞧见过的坛子?上面还有白色一道封条呢!”
杜夜宸看了一眼,确实是此前捡到的酱菜坛子。
那老大爷似乎是怕雨水淋到坛子,还打开棉袄,将冰冷的坛子裹在怀里,安放妥当。
杜夜宸心下了然,他招呼尹颜下车,随后一道儿行至那大爷面前。
尹颜不知该如何开口,还是杜夜宸想了个损招,故意诈人,道:“这位大爷,柳如眉小姐在车上等您过去,说是有点忙事,拿了酱菜就得走了。”
大爷原本见西装革履走来的杜夜宸还有些怕,一听是柳如眉的吩咐,顿时喜上眉梢,道:“好的好的,全听你们的安排。”
他好似全无防备心,跟着杜夜宸走了。
老大爷肯听话,那就代表,他确实是为柳如眉而来。
等到大爷打开车门,却没见着柳如眉,他警惕心起,想退缩,已然来不及了。
杜夜宸推他上车,且关上车门,还上了锁。任凭大爷如何求饶挣扎,这车都只管往洋馆的方位开去了。
尹颜瞧着胆战心惊,问道:“杜先生,咱们这一招是不是不大妥当呀?”
杜夜宸淡淡道:“有什么妥不妥当的?真要比手段狠厉,哪有柳小姐下手绝?她既咬死了不肯说郑先生下落,那咱们也只能兵行险招了。”
他又叫来一辆车,跟着回了洋馆。
杜夜宸不是穷凶极恶之徒,不过他也不是什么宅心仁厚的大善人。若真要稳住老大爷,那么阿宝便会奉杜爷的命令,使尽十八般武艺也逼人就范。
因此,当杜夜宸和尹颜回到洋馆时,老大爷早在阿宝的看守之下,局促不安地坐在沙发上“品茗茶汤”了。
一见杜夜宸,老大爷便要给他磕头求饶:“这位公子,俺、俺和你无冤无仇,何必绑俺过来。”
杜夜宸不动声色扶起他,淡淡道了句:“您不必惊慌,杜某没有伤人的意思。”
他面无表情说出这句话,通体气派还是一如阎王爷一般冷酷,还是说服力不够。
尹颜头疼不已,只得亲自上阵。她捏着嗓子,温文地笑道:“大爷,您别怕。咱们杜先生就是个急性子,想同您打听几件事儿,故而手段粗暴了些。他没有坏心的,不过一个时辰就放您回去,啊?”
尹颜瞧着也是能主事的人,特别是她长得漂亮娇俏,说话又体贴温柔,老大爷观她就好似瞧自个儿亲闺女一般,悬着的心也放下不少。
可他还是怕呀,南城这么大个地界,到处都是有权有势的牛鬼蛇神,他不过是乡下务农的泥腿子,在大户人家面前话都说不上,如今被强行掳来,还有个好的下场吗?要真是和善人,怎会二话不说将人劫走?眼里都没天王老子了,分明就是亡命之徒。
老大爷手里的茶杯都要打翻了,见他不安,尹颜很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触。当初她同杜夜宸头一回碰面,不也是这般不愉快吗?
这男人下手是真的脏啊,就不能换个招数?
尹颜无奈极了,心里头想着,还是早些办完差事,把老人家放了吧,别平白吓出病来!
于是,尹颜道:“大爷,我就问您几个事儿。您答上来了,咱们就放你走,行吗?”
大爷颤巍巍地问:“什么事儿啊?”
杜夜宸适时开口:“柳如眉,是您的闺女?”
听得这话,大爷像是想起了什么吩咐,立时反驳:“不、不是啊……俺只是帮人送菜给柳小姐。”
尹颜皱眉,问:“也就是说,您只是个帮忙送菜的?”
“是啊!”老大爷忙不迭点头。
尹颜同杜夜宸面面相觑,她迟疑着问:“难不成,咱们找错人了?”
尹颜是不相信老大爷会撒谎,她天生容易同情人。可杜夜宸不一样,他只相信自己的判断,不论眼前人是以何种话术蛊惑人。
闻言,杜夜宸冷笑,道:“若只是漠不相关的送货人,又怎会尽责到怕坛子被雨水打湿,不顾自个儿受冻,执意将货物藏入棉袄中呢?您这举动,未免太实在了,比之柳如眉家人还要偏疼她三分呢。”
是了,尹颜也记得,那时满是风雨,老大爷明明躲在屋檐底下,还执意用衣服裹着酱菜。要真是不相干的人,恐怕把东西置放到角落里避雨,或是交给保安,由他转交给柳如眉便是。
尹颜道:“大爷,您执意等柳如眉小姐回来,还不是想借送菜的名义,见她一见吗?”
老大爷听得这话,也不知该怎么接。他急得焦头烂额,面色也涨得通红。果然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不擅长撒谎,一旦编造借口,便漏洞百出。
他不知如何答话,尹颜也不愿为难他,只是小声道:“若我没猜错,您该是柳如眉小姐的父亲吧?她对外都说自己无父无母,乃是孤女,以官家之女的身份,在各大金主面前如鱼得水。是她嘱咐你不要对外暴露身份,毁她营生的?”
老大爷急眼了,辩驳:“眉眉……是、是有苦衷的!”
杜夜宸漠然地道:“呵,有什么苦衷,能让她忘了本,连生父都不认?她分明是唯利是图,为了谋取钱财不择手段。她只是觉得你的工作不体面,若让旁的歌女知晓,抹不开面子,也无法像如今这般混得风生水起。要知道,她为了泼天富贵,不惜给人当姨娘,也要入那富贵窝呢!”
听到这话,老大爷焦躁不安,厉声道:“不可能!俺家闺女最是洁身自好,怎么可能会同意给大老爷当妾呢?!”
终于,老大爷爱女心切,生父的身份还是被杜夜宸的激将法揭穿了。
杜夜宸冷眼旁观这一切,好似从不会为旁人的事上心。唯有尹颜无比艳羡柳如眉,她有个疼爱自己、无尽包容自己的父亲呢,真是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