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靠海,地理条件得天独厚。作为东西输货的重要口岸,经济一向昌兴繁茂。
有了海上贸易的便利,自然是重视商业的。挑夫、贩夫也会特地来此卖货送货,市井繁荣,人潮熙攘,养活了一大帮茶庵茶园的生意。
如今的茶园聪明,知晓在内里搭台,请戏班子来唱戏助兴,吸引行人在此处歇脚吃茶。这门生意红火,渐渐成了势,不止做下三流的行当,也抢占上九流的钱财,故而分出高档的茶社,供那些冠袍带履扮相齐全的干家老爷在门店里谈生意。
杜夜宸带尹颜来的就是这样一家高档次的茶园。
店里来的客人几乎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为了衬托出品味超凡脱俗,堂子里请的角儿也是小有名气的花旦。
尹颜赌气先进茶社来了,真让她落座儿听戏,那婉转绵长的戏腔又让她直打瞌睡。
无法,尹颜只得找卖茶的伙计要了一碟雕花金桔蜜煎和炒瓜子,寻个僻静的、离戏台远一些的位置休憩。
她正磕着瓜子,忽然听得有人在后头喊:“你是尹颜小姐吗?”
是个女声,不像是郑太太,也不像是沈绿意。
除了这两位,她在南城还有什么认识的熟人吗?
尹颜回头望去,来人是一名穿月季印花素缎长旗袍的女子,年纪比她长上十来岁,瞧着却没有丝毫老态,反而作养得珠圆玉润,通体透着成熟风情。
那人并没有左顾右盼寻人,而是径直朝尹颜来的。
可见,她一早就盯上尹颜了。
尹颜心下了然,不动声色逡巡对方。
女子巧笑嫣然,道:“你是尹颜吧?我在报纸上瞧见你相片了。”
尹颜挑眉,面对她的亲热无动于衷,问:“你怎知我姓名?若我没记错,报纸上只点明了我的姓氏是尹,并没有说我的名字吧?”
女子有一瞬失神,她僵硬了片刻,巧笑嫣然,道:“因为我是你的姐姐尹琪樱呀,我自然是知晓你姓名的。咱们尹家都擅易容术,我妹妹名唤‘尹颜’,我一喊你,你便作答了,还说不是我妹妹!”
“姐姐?我自小无父无母,哪来的姐姐?”尹颜心中震惊不已,她恍惚间想到了此前孤岛的事,对于这种冒认亲戚的女人很是提防,生怕被人害了命去。
尹琪樱落寞地道:“我真是你姐姐,此前一直没寻到你的消息,总算在报纸上看到了你的行迹!我找了你这般久,你却不认我,真让姐姐寒心。”
尹颜冷笑,道:“这位小姐要做戏可去别处!莫要来我跟前胡说八道!哦,我知道一种人牙子的技法,那便是让小姑娘前去攀谈,使人放松警惕后,再将其掳走。说吧,你是不是对我有所企图?”
“我、我怎会想要害你呢?妹妹,你为何不信我?”
尹颜微笑:“我如何信你?这儿又不是我常来的地界,头一回来就撞见了你……你要不是跟踪我来的,怎会知晓我在此处?”
尹琪樱没想到她敏锐至此地步,支吾了一阵,只得颓然地答:“你说的不错,我确实是注意了你几天,寻到你住处后,跟着你过来的。不过我真是你姐姐,我没骗你。”
“呵。”尹颜不愿同这女人粘缠,遇到事儿了,还是寻杜夜宸比较好。
她从乌木栏杆朝下望去,正巧看到杜夜宸走进门。
尹颜朝他招招手,示意他上楼。
杜夜宸会意,朝着二楼走来。
好歹有杜夜宸坐镇,尹颜心里头稍稍安定了一些。
她作势要离开,尹琪樱却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妹妹,妹妹你别走!”
“放开我。”尹颜不耐烦了。
尹琪樱思索了一程子,福至心灵,迫切地道:“妹妹,你是不是被一个年长些的婆子带走的?二十年前,这个歹人将年仅两三岁的你掳出尹家,你人间蒸发了,我寻你不到。好不容易见着你的面,你一定要信我呀!”
她说到这里,已然有三四分可信度了。
尹颜确实是跟着姆妈长大的,可要说那个待自个儿关心备至的姆妈有所图谋,还是劫持她的奸人,她是怎样都不承认的。
只是……尹颜有些好奇尹琪樱的目的,决定虚与委蛇。
尹颜故作欣喜,答:“看来你真是我的姐姐!”
尹琪樱见她转变态度,不由长吁一口气。
她含笑,问:“妹妹,那婆子如今和你住在一块儿吗?”
“你是说姆妈吗?”
“嗯。”
尹颜语带伤感:“十几年前,她就死了。”
“死了?”尹琪樱哑然片刻,悄声问,“那,她死之前……有留什么东西给你吗?”
尹颜顺着她的话,追问:“你是指哪样东西?”
“就是、就是……易容秘籍。”
“有呀!”
“妹妹可否拿来给姐姐看看?这可是传家的宝贝,幸好还留在你手里!”尹琪樱连连抚掌,很是宽慰的样子。
“不急……我还要回去翻找一下,不知放哪处去了。”
“这么贵重的东西,你怎能随便放呢?”
尹颜眯起眼眸,似笑非笑地说:“姐姐,你也说此物贵重。那按照你方才的话……我姆妈乃是劫持我出尹家的歹人,并且还偷了咱们尹家的传家之宝。既是如此作恶多端的婆子,又怎会将我悉心养大,且把这样要紧的秘籍留在我手中,不贪图分毫呢?况且,她要是真想私藏我,怎会不改我姓名,还让我叫‘尹颜’这个名字,眼巴巴等着尹家来找,这不是自寻死路吗?由此可见,姆妈并不是恶人,而你就不一定了。”
“你……”尹琪樱愕然,她收敛尽面上的笑容,双手紧握,尖尖细细的指甲嵌入皮肉之中。
这丫头,不好糊弄!
尹颜忙后退几步,和尹琪樱拉开距离。
她寻到杜夜宸,小步跑去,立于如松如柏的男人身侧。
比起来历不明的尹琪樱,还是讨人嫌的杜夜宸较为无害。
尹颜远远审视尹琪樱,满心都是戒备。
尹琪樱见来了来人,丢下一句“改日我再来同妹妹讲话”,急匆匆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