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颜总是不敢想以前的事,她觉得对不起姆妈。
她没能好好安葬姆妈,甚至不敢多去寻她的尸骨。
尹颜怕那群山匪再度回来,也怕自个儿死于非命。
毕竟那时的她,才六七岁的年纪,能好生活下来都不错了。
好在没几年,那山匪就被探员们清剿了,也算是借助他人的力量,变相给姆妈报了仇。
杜夜宸看尹颜一脸殷忧,还当她是晕船。
他从包里拿出一小捆油纸包的蜜煎金桔,递到尹颜手里:“吃一些,止吐解乏。”
尹颜错愕地看着那吃食,小心翼翼捻了一个金桔,塞到口中。蜂蜜浸没炖煮的果子绵甜,融合金桔恰到好处的酸涩,甜而不腻,还带着金桔独有的清香,很是爽口。
尹颜惊喜地问:“你特地给我买的?”
杜夜宸淡淡道:“怕你行不惯水路,又吐我一身。”
尹颜想起从前她被逼无奈跟着杜夜宸来南城,心里有怨气,不肯吃饭,又受着海船的颠簸,自然没忍住吐意。
冤有头债有主,她这样公私分明的女子,当然不会让杜夜宸好过。
尹颜摸了摸鼻尖,羞赧一笑,道:“你怨我吐在你衣上,可你也得想想,那时你也没对我多温柔呀?”
“刚认识一个女子就待你关怀备至的话,那我成什么了?”杜夜宸倒是很有洁身自好的操守。他为自个儿辩解,强调他并非花心大萝卜。
尹颜噗嗤一声笑开:“嘴上这样说,现如今还不是同我有亲密牵扯?我就说嘛,我美貌无双,等闲男子可逃不过我的美人计。”
“脸皮倒是一惯的厚。”杜夜宸嘴上埋汰她,面上却没有半点嫌弃之意。
两人插科打诨一阵,隔天傍晚,船便到口岸了。
杜夜宸花钱雇来个汽车司机,连夜催使人开往虎头山。
他们找到了那一座荒废已久的月老庙,又命小伙计把天井中那颗古树附近的泥土凿开半尺。
挖了好些个时辰,总算是寻到一个黑色漆面匣子。
尹颜问:“只有这个吗?”
伙计和司机均气喘吁吁地道:“小姐先生,这地里真就只有这个了。咱们大半夜挖土,就为了这玩意儿?也不是什么金贵物件啊!”
尹颜笑笑不作答,她给了两人每人一个大封红,道:“既这么,咱们把土填回去,开回镇子里吧。辛苦两位了,这是我给你们准备的小费。”
有了钱,他们再多的埋怨也都咽回肚子里了,顿时喜上眉梢,接连给尹颜道谢。
此行功德圆满,两人在北城没多逗留,次日就回了南城。
这一回,尹颜学乖了,知晓什么要紧事都不能在外暴露,因此她没有打开匣子。
待回了洋馆,尹颜和杜夜宸才坐下来细细研究。
尹颜手拖着匣子的盖子,半天不打开。她的指尖微微发颤,不知在想些什么。
杜夜宸问:“怎么了?”
尹颜讪笑:“有点紧张。”
“嗯?”
“我好些年没想起姆妈的事了……我不大记得小时候的事情,不知道亲爸亲妈长什么样,一直都是跟着姆妈过活的。我记得那时候,夜里很冷,姆妈在荒庙里烧了一堆柴火,抱着我烤雀儿吃。真好吃呀!味道我至今还记得。不过此后,我也自己烤过两回,就是找不回那种感觉了,也不知是差点什么。也可能是小时候口轻,吃雀儿肉正正好,大了爱吃重口的,尝不出鸟肉香味了。”她说了一堆旁的话,絮絮叨叨地说。
杜夜宸知道,她这是想姆妈了。
尹颜是个可怜的姑娘,瞧着嘴硬,实则心软。
杜夜宸也不知说些什么好,只替了她的手,说:“我来开吧。”
“好。”尹颜如释重负退到一侧,仍由杜夜宸打开匣子。
黑漆匣子里,放着一个被黄皮油纸包住的事物。
尹颜小心翼翼拆开,最上方是一块写着“贡嘎山”的地图,好似是残缺品,大半路线都被拦腰截断,看不出分明来,或许是地图四分五裂成好几块,这是其中之一。
尹颜放下那一片地图图纸,转而又翻看其他东西。
其余是信纸,墨迹斑斑,写满了字,第一张开头就说是“留给阿颜”的,想来是姆妈亲笔。
那是姆妈想要告诉她的事,得从二十年前说起。
八大家族之一的千面尹家,自古以来就人丁凋零,基本都是一脉单传。尹家人生育上不得人意,故而祖上也没有强求男子继承家业的规矩。只要是姓尹的本家孩子,那都有继承家业的可能性。
为了让血脉更为纯正,尹家人设下一个规矩,那便是继承家名——尹颜。
每一任尹家家主无论男女老少都名唤“尹颜”,在家主死后,才会把这个家名赐给后代,也就是继承人,并且传授尹家独门易容术的秘籍。旁的尹家族人,即便是亲兄弟,也只能习得寻常的易容术,真正精髓唯有家主才能知悉熟习。
因此,在家主健在时,尹家的孩子都是没有正式名字,只喊乳名的。
上一任尹家家主老爷年轻时风流债不少,不过都没女人怀上他的孩子,一直到快要三十出头,一名他偏宠的小舞女有了身子,生下了长女阿樱。
阿樱的母亲出身低贱,被家主老爷的亲生母亲不喜,认为她的血脉不够纯正,不配继承家名。
由此,尹老夫人为他订了门当户对的一门亲事,也就是上一任家主夫人。
这一场婚事乃是盲婚哑嫁的包办婚姻,引得生性喜好自由的尹家家主不喜。他嫌弃木讷的家主夫人,不愿同她过日子。
他恶意磋磨她,不和她同房,把对于偏执母亲的恨意尽数发泄在自个儿乖巧懂事的小妻子身上。
他原以为她会哭诉,会后悔嫁入尹家,会和母亲说他的不是。
尹家家主已然做好被母亲耳提面命痛骂的准备,岂料她默默收着,一句话也不说。
尹家家主不免心里头生疑,他不明白,为何妻子对自个儿不上心。
他继续在外眠花宿柳,企图激怒妻子。
奈何尹太太八风不动,半点都没有在意他的样子。她依旧有心情赏花、制精致的旗袍,邀人搓麻将打牌九。她也不是那种无趣的人,她只是不对尹家家主感兴趣。
既对他无意,他又怎能折磨这女人呢?
尹家家主换了个路数,他头一次踏入尹太太的院子,故意在她跟前招她,讨她的嫌恶。
而此举,正中尹太太下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