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馆里一共有风花雪月四所去处，风所调养出了一个头牌江瑶，连带着整个所的身家都水涨船高，里边的姑娘各个依仗江瑶的名声扬眉吐气。
平日里馆主每个月采买的首饰与衣裳，也是先送到风所，由江瑶领头挑起，余下的再匀给其他三所。
若是布料都一致也就罢了，偏偏为彰显每个姑娘的风韵，那衣裳绣花纹路都是不一致的，由此就有优劣之分。
姑娘们明里暗里争宠拔尖，江月狐也乐得她们抢阳斗胜。
只要有傲气去竞逐，那么无需她在后头抽鞭子，这些姑娘也会自觉讨好客人，企图抬高身价。
要是一个个和和气气过日子，不矜不伐，她才要闹头疼呢！
不止物件，就连姑娘们身边的跟班丫鬟，也有好歹的区别。譬如小桃红，生得机敏漂亮，主子家一个眼神就知如何为江瑶出头，省了人不少的心。
什么样贵重的主子，便作养出什么样的丫鬟。
也可以说，配给姑娘较为面上有残缺的丫鬟，也就是看不起这女子的前程。
风所是江瑶说了算，尹颜初来乍到，身边赠予什么样的跟班女子，自然也是江瑶来安排。
江瑶谎称人手不足，得委屈委屈尹颜，给她挑了个专做最下等烧灶工作的瘸腿小丫鬟蓉儿。
江瑶亲亲热热托起尹颜的手，同她亲昵地道：“蓉儿虽说足下残缺，可为人聪慧耿介，是不可多得的好姑娘。阿颜妹妹刚来风月馆，不知馆子里的事务繁琐，各院子的奴仆均有定数，实在是调剂不开，一下子挪不来人伺候你。我给你挑了蓉儿，她看着年幼，却在伙房里干过好些年，最懂照顾人，就是手脚不便利了一些……你总不会怪我吧？”
江瑶嘴上同尹颜道歉，实则是故意大庭广众之下落她颜面。
是个人都知道尹颜昨日独得最高额的小费，一战成名，给她挑了这样遭人嫌弃的丫鬟，着实埋汰人。
要是个气性大的女子，恐怕都能甩脸子走人了。偏偏尹颜气定神闲听话儿，事不关己一般。
大家都凑到一块儿，热热闹闹瞧这一出戏，私底下交头接耳，等着看尹颜受辱。
她们在乎风月馆里生活的颜面，尹颜却不甚在意。
她含笑，望了一眼垂首的小丫鬟蓉儿，柔声道：“她不错，我很喜欢，多谢江瑶姐姐把她赠我。”
尹颜全然不接茬，还四两拨千斤地将问题抛过来，好似江瑶才是那个暗自窃喜的跳梁小丑，而尹颜大度豁达，很有闺英闱秀的大家之风。
江瑶微微一笑，转了转腕上的秋山夜雨如意金手镯，没有吱声。
反倒是一侧的小桃红见了主子的举动，一时间心惊肉跳。江瑶素日端着架子，等闲不会发火，可她一旦动怒，就会下意识抚摸手上饰品。
若是这火气不发泄出来，携带回院中，那么遭殃的便是她了！
得想辙儿泻一泻江瑶的心头火。
小桃红心生一计，她故意从手上摘下一只白玉镯子，靠到蓉儿边上，松了五指。
咣当。
白玉镯子在蓉儿鞋尖砸碎了，四分五裂。
蓉儿惊恐地望向小桃红，还没来得及开腔，面上就被狠狠扇了一巴掌。
“啪”的一声，蓉儿稚嫩的脸颊一偏，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小桃红劈头盖脸地骂：“没长眼睛吗？！连我都敢撞？呸，不打水照一照，你是个什么下贱东西，还敢在我跟前耀武扬威？摔碎了玉镯，便是拿你来抵命都不够！”
小桃红这番话是故意指桑骂槐，说给尹颜听的。
明面上是责骂蓉儿，实则代替江瑶管教尹颜。
蓉儿再傻也知道，自己成了替罪的受气包了。
可惜她人微言轻，往常没人想要她这个身残志坚的丑姑娘伺候，好不容易被小桃红从伙房里拉出来，送给尹颜，实则也没有重用她的意思，只是拿她当工具，好拿捏尹颜罢了。
“桃红姐，你别生气，都是我的错……”蓉儿抬手抚上脸，忙不迭跪地求饶。
她算是哪根葱，能同小桃红作对的？怕是命都不要了！
“贱骨头就是贱骨头，主子都没吩咐，自个儿就软了膝盖！”小桃红呵斥完蓉儿，讨赏一般看向江瑶。
果然，江瑶很满意小桃红这一番急智，给她做了脸面。
江瑶给足了尹颜下马威，那女人连个屁都不敢放，显然是怕了她了。
“算了，何必跟一个小丫头过不去呢？往后让她留神些便罢了，毕竟有的人，是她开罪不起的。我们走吧，没的晦气。”江瑶满意了，鸣金收兵。
还没走出两步，尹颜忽然喊住了人：“江瑶姐姐，且慢。”
江瑶回头，挑眉，问：“妹妹还有事？”
尹颜抱臂，缓缓踱来：“老话都说‘下人做事不体面乃是主子的过错’。”
“是有这个说法。”江瑶以为她要赔礼道歉，也乐得给她台阶下。
尹颜袅袅婷婷踏来，犹如邪魅的狐狸精，妖里妖气。
她越靠越近，嗓音越来越娇：“既如此……那小桃红的罪过，就该你来受了。”
说完，尹颜高高举起手，猛地抽了江瑶一耳刮子。
这一下，直将江瑶的耳坠子打落，耳珠也沁出血迹来。
“你、你！”江瑶跌坐在地上，她从未想过尹颜能胆大包天至此地步。她打的不是别人，她打的是风月馆头牌江瑶！
她怎么敢？！她哪里来的胆子？！
周围的姑娘们吓得肝胆俱寒，谁都没见过这样烈性的女子。
为了一个奴才出头，打的不是小桃红，而是江瑶？！
尹颜她是……疯了吗？！
小桃红尖叫着扑向主子，却被江瑶恶狠狠推开。
江瑶顾及脸面，高声要挟左右的女子：“谁敢把今日的事透出去半分，我定要你们的命！”
随后，她恶狠狠盯住了尹颜，嗓音里杀气腾腾：“阿颜，你该知道伤我的下场。我会让你后悔，你给我等着吧！”
说完，她踉踉跄跄离开了廊子，唯留下尹颜和唯唯诺诺的蓉儿驻足原地。
尹颜收敛起面上戾气，笑颜如花，搀着蓉儿往住处去：“走吧，你不是我的人吗？咱们回屋里去。”
蓉儿从未想过自己会得到尹颜的袒护，她竟然会冒着生命危险给她出头。
蓉儿鼻腔酸楚，眼泪一下子漫了上来：“我给您惹事了，都是我的错。”
“这有什么呢？”尹颜不以为然地道，“她既要来招我，难不成我退让一回就会息事宁人吗？今儿仍由你在这里给小桃红欺辱去，明儿就有大把姑娘来我房中作威作福。倒不如和她阳面上结下梁子，这样一来，小猫小狗不敢招惹我，对手也只江瑶一个，可不美哉？我乐得清闲呢！”
更要紧的是，尹颜故意用这种手段，收服了蓉儿。
她斩断了她的退路，教蓉儿知晓，她们乃是一体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要想过上好日子，往后只能全心全意跟随她一人了。
尹颜深知，在这个大染缸里，没点自个儿的心腹丫鬟，恐怕举步维艰呀。
她的路，要自己闯出来。
蓉儿当然知道，这是尹颜在安慰她，故意说得这样轻描淡写。
蓉儿扯袖子抹眼泪，嘟囔：“您不该招惹她的，若是普通的姑娘也就罢了，偏偏她……”
“嗯？偏偏什么？”
“我之前误打误撞看到了，连馆主都要忌惮江瑶三分，她不是个善茬子！”
风月馆江月狐一家独大，还有她摆布不了的人？难不成，江瑶手里有什么江月狐畏惧的把柄？
尹颜眯起眼眸，笑道：“你都看到了什么，说来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