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闭馆后,尹颜拿一支银镶水晶玛瑙钗挽了发髻,还换了一身雪青色回纹提花绸旗袍,通体都做素雅的打扮。
她把信封夹杂在衣襟里,露出一个边边角,就这么暗地里藏掖,明面上显摆着,一路行至江瑶跟前。
江瑶见她大摇大摆过来,原本还想撂脸子,可在她瞥见尹颜怀中似曾相识的事物,顿时惊慌失措。
她强装镇定,赶走小桃红:“你出去,把阿颜姑娘请进来。”
她故作客气,闹得小桃红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姑娘是打算先礼后兵吗?小桃红呶呶嘴,接下话茬子,问:“姑娘也忒好性儿,还请这种人入屋里头,不怕脏了咱们的地儿。”
她咄咄逼人的话语,激得尹颜高高挑起眉头:“江瑶姐姐调教奴才可真是一把好手,嘴巴子没把门,也不怕给主子惹事端。”
她不疾不徐说完这句,意在敲打江瑶御下之道。
江瑶拿屁股想都知道,如今是犯在尹颜手上了,她是来兴师问罪的。
不给这女人泄泄愤,恐怕她不会善罢甘休。
江瑶咬着牙,抬手就给了小桃红一记耳光:“主子在跟前说话,你多什么嘴?还不给我滚出去!”
“姑娘!”小桃红何时受过这样的屈辱,霎时间,眼眶含了一泡泪。可尊卑有序,她哪里有胆子和江瑶叫板,只得隐忍下一肚子怨气,唯唯诺诺踏出了门。
江瑶请尹颜入屋,刚合上房门,她便声嘶力竭地追问:“你打哪儿来的信?”
尹颜探指衔出这一封信,轻笑道:“这个吗?自然是我偶然捡到的。你说,要是金老板知道你这样办事不利,他会不会……杀了你?”
尹颜竟查到了这份上,江瑶目瞪口呆,不知该向她说情讨饶,还是死鸭子嘴硬抗争一程子。
江瑶的窘迫,尹颜视若无睹。
她如今处于上位,把江瑶的寝房当作自个儿的住处。
尹颜心安理得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花茶,还捻了捻酸枝镶云石三围花草纹罗汉床上的软垫子,闲适落座。她一面翘着二郎腿,一面怡然喝茶,静静观摩这一出好戏。
江瑶知道,她不会放过自己的,与其受她挟持,倒不如挣个鱼死网破。
于是,她起了歹心,拔下尖锐发钗,猛然朝尹颜刺去!
千钧一发之际,尹颜抬手扣住女人手腕,眸光清冷,不屑地道:“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能奈我何?即便你伤了我,也有人替我将这消息传出去。届时,你吃不了兜着走!若想相安无事,我劝你还是好生求我。我这个人呢,心软、耳根子也软,你说两句好话,我保不准就放过你了。”
她说完这句,将江瑶重重抛到了地上,嫌恶地拍了拍手上尘屑,好似方才沾染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江瑶没想到这女人还会点防身术,一时间泄了气,自暴自弃地瘫坐在地。
江瑶颓唐地问:“事已至此,我也无话可说。你想要什么?怎样你才肯放过我?”
“放心吧,我不会狮子大开口的。”尹颜微微一笑,“我想要的东西,你都有。”
江瑶本就是个没有骨头的人,若她有几分血气,也不至于一时走窄了,跌入金老板的圈套之中,难以抽身。
四下无人,再如何狼狈也只有尹颜能瞧见。她放下所有架子,温声软语地问:“你想要什么呢?”
尹颜微微蹙眉,道:“咱们谁不知晓谁呢?你那起子伺候人的娇态,留给男人瞧便是,何必来我跟前丢人现眼。我又不会看在你说话细声细气就放你一马。”
尹颜真是个刺头,软硬不吃,寥寥几句话便把江瑶呛得面红耳赤。
江瑶也不装了,她咬牙切齿起身,寻了个小杌子落座。她如今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倒也有模有样学着尹颜抄起那墨绿泥线圆茶壶,斟了一杯茶水,浅浅啜饮。
尹颜噗嗤一笑,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她慢条斯理地道:“你手上有江月狐的把柄吧?正因为有这事儿傍身,她才不敢动你。”
江瑶手上的兔毫建盏咣当一声落地,砸出一个缺口。
江瑶结结巴巴:“你、你竟要寻她的事端?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疯了吗?”
“我没疯,我只想知晓她的事。你若要平安无事,就把她的秘密告诉我,否则我就送你见阎王了。”尹颜瞧着温婉,实则手段仍旧狠辣。
江瑶奈何不了她,只蔫头耸脑地道:“咱们风花雪月四所每个月都会由馆主置办胭脂水粉以及衣料。某次,我瞧见她手上有一批上乘的料子,还当是给四所均分的物件,正想拿去裁剪衣裳,却被她手段强硬地夺了去。不过是一批料子,即便是她给自己留的,见我喜欢也该赠我,这样横眉冷对的模样,实在是罕见!我还当她是多爱重那料子,可过了许久也没见她穿过用这布料缝制的新衣裳。”
“然后呢?”
“然后……就没了。”
尹颜冷笑:“是你不想要脑袋了,还是我很好骗?就这样一桩事,能被你当成免死金牌,登门和江月狐硬碰硬?”
她竟机敏至此地步!
江瑶丧气,补上后话:“好吧,我说便是了。后来,我留了个心眼子,发现她总是多筹备一批首饰料子藏在屋中,不教人发觉。隔天她还告假不坐镇风月馆,独自一人驾车出行。”
尹颜问:“你跟去了?”
“嗯,我谎称在房中养病,雇了车夫跟踪她了。后来发现,她总是带着女子的衣裳首饰进入山里一栋小屋子,出来时两手空空。”
东西给人了,不知是何人。
余下的话,不必江瑶多说,尹颜也懂了。
江月狐做事这样隐蔽,还要瞒着江家阖府,恐怕是养了什么古怪的人,不能让旁人瞧见。
尹颜放下茶碗,道:“兹事体大,你难不成就直戳了当同她说,你发觉了她日夜出府的秘密?”
江瑶翻了个白眼:“你当我是个傻的吗?要是说得这样明白,触及秘密的核心,还不得被她处置?我不过是提点了一句,说她每回都会多置办衣裳却没见她穿过,如此一来敲打她罢了。”
江瑶说这样似是而非的暧昧话,确实能引得江月狐惶恐不安,却也不至于将江瑶斩草除根。
她倒像是寻到了能交底的人,夹枪带棒把这些想头说给尹颜听。
只是她们两人的相处太怪诞了,前一刻还是要生要死的仇家,这一刻倒像是闺中密友,絮絮叨叨侃起天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