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尹颜准备偷溜出风月馆。
临走前,她拉住蓉儿,问:“阿颜姐姐有一件事要同你说,要是我走了,你是想留在馆子里,还是跟我一块儿去?”
蓉儿坚定地点头:“我跟着阿颜姐姐!”
尹颜笑了一声:“你都不知我要上哪儿,就跟我跑呀?不怕我把你发卖了?”
蓉儿羞赧地摇头:“不怕,反正卖哪里,我过的日子都差不了多少,没关系的。”
她认准了尹颜,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要跟着她。
尹颜感动,点了点她的额头:“傻姑娘。”
她既要跟着,那就捎上她吧!
尹颜也怕把蓉儿独自一人留在馆子里,江月狐会拿她撒气。
尹颜不爱让身边人陷入险境,能护住一个是一个。
风月馆夜里并没有什么人看守,馆子里还时常有姑娘黑灯瞎火跑出门去点夜食,只要拿钱贿赂好看门的嬷嬷便是。
尹颜轻车熟路给了嬷嬷两个银元,她是风月馆近日大红大紫的姑娘,嬷嬷自然肯卖她人情,忙不迭道:“哎呀,阿颜姑娘这般客气作甚!不过是出个门,您只管去就好了,我替您把风,定不让人知晓。”
“那便最好了。若出什么差池,嬷嬷只管说是打了个盹儿没看住人,是我私逃出门便是。”
哪里会这样严重,左右馆主才不怪罪这种事。
只是这样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令嬷嬷对于她刮目相看。阿颜这样很好,什么事都往她自个儿身上揽,不会牵连旁人,实在有情有义,怪道她福源深厚。
尹颜拜别了嬷嬷,牵着蓉儿一块上了巷尾的一辆马车。
车上的杜夜宸看到尹颜拖家带口的,扬了扬眉:“才几日不见,你连小的都有了?”
这是调侃尹颜背着他偷人。
尹颜斜他一眼,道:“白日伺候你就够累了,夜里哪里还有旁的精力折腾旁人?”
这话太露骨了,底下暗潮汹涌,言外之意火热。杜夜宸轻咳一声,没再接茬。
尹颜反应过来,车里暗处还坐着阿宝呢,顿时面红耳赤!
好在阿宝不介意,只说了句:“阿颜姐姐看上的人,应该是好的。”
蓉儿听得这话,借着月光好奇地打量了阿宝一眼。只见这个少年比她高上一个头,眼睛还蒙了一条白带子,挺古怪的。
蓉儿小声问尹颜:“姐姐,那人的眼睛……”
阿宝耳力敏锐,当即回答:“我眼睛看不见。”
蓉儿窘迫,没想到一下子戳到人伤处,不敢开腔。
好半晌,她才安慰人似的,说了句:“没关系的,我脚也受过伤,是瘸的,我俩一样。”
她暴露自个儿伤处安抚阿宝,既乖巧又惹人怜爱。
尹颜把两个小孩都搂到了怀里,疼爱得蹭了蹭他们的脸颊,道:“什么瞎啊瘸的,都是阿姐的心肝肉,两个都乖!”
她总是一碗水端平,大人样貌宠着身边人。
杜夜宸想到此女小鸟依人做派独独对他展示,霎时翘起嘴角,玩味地打量尹颜片刻。
尹颜深知杜夜宸这副神情,恐怕就是居心叵测,暗地里打着坏点子。她剜了他一眼,脾气大得要死,对他不理不睬。
蓉儿回过味来,问尹颜:“阿颜姐姐,为何杜先生会在车上?你们是要去幽会吗?”
尹颜还没来得及同小孩说这事儿。
她琢磨一程子,道:“我们不回风月馆了。”
“是今晚不回吗?”蓉儿心里头有个大胆的想法,只是不敢明说。她试探性地问了一声。
“不,是永远不回去了。”尹颜朝她眨眨眼,“你的卖身契在我这里,你自由了。”
蓉儿险些惊呼出声,急忙捂住嘴。
她笑得眉眼弯弯,欢喜得不能自已。
蓉儿以为,她这辈子就是伺候人,忙碌到老,然后眼睛一闭就过去了。
就像半年前吃酒醉死的那个嬷嬷,拿白布盖了脸,一块门板进屋抬人,很快就消失在馆子外头。风月馆还是一日接一日喧闹,嬉笑声不绝于耳,好似脱离了生死,只娱乐红尘。
原来蓉儿还有出逃的一天,不必再被关入风月馆那个天井里头。
这不是梦,这是现实。
她自由了。
蓉儿重重点头:“嗯!阿颜姐姐去哪儿,我就去哪儿。蓉儿的命是姐姐救的,我一辈子都服侍你!”
她要磕头表忠心,还没跪下身子就被尹颜扶住了。
尹颜笑话她:“小孩家家的,说什么服侍不服侍。”
蓉儿生怕尹颜觉得她无用,赶忙道:“我、我力气很大的,能扛米袋,也能帮阿颜姐姐搬箱笼。”
“好好好,知道你懂事,快坐下吧。马车颠簸,小心晕头。”尹颜把蓉儿拉回位置上,任她靠着自个儿。
说话间,尹颜又拿出那一张地图图纸,交到杜夜宸手中:“把车往这处赶。”
杜夜宸吩咐了车夫行程,约莫赶了一个时辰夜路,抵达五台山脚下。车夫说山上有一片早年被山体滑坡覆没的村落,村民都搬走了,早没住人了。
如今建了新的宅院,竟也无人知晓。
而江月狐,就是每月去往那处送的珠宝首饰。
这事儿得阿宝出马,他得了令,循声摸入亮着煌煌烛火的院子里。
不过一刻钟,阿宝便飞檐走壁窜了回来:“杜爷,院子里有一老一少两个女人。老的那个像是伺候人的佣人,我已将其击晕,让她昏睡过去了。”
“做得好。”杜夜宸夸赞阿宝一句,先行下马车。
他仪表总是堂堂,即便是夜间摸黑,依旧风度翩翩。
杜夜宸体贴地伸手,牵尹颜下来。
几人结伴入了这一座寂静的小院,绕过倒在院子里的娘姨,径直走向那一间亮着烛光的正房。
阿宝从娘姨身上摸来钥匙,打开雕花榆木门上的锁。
锁落地,尹颜推开门。屋内一豆亮光,四周鸦雀无声。
尹颜左右打量,在内室寻到了一个女子。
只见她的双手被镣铐束缚,困于床榻边上。那手铐坠着一根粗壮的铁链子,直接焊接在地砖之上,限制她的活动范围。
依靠微弱烛光,查探女子容貌。
她长得很漂亮,月牙眉,星辰眼,端得一副小家碧玉的俏丽玉容。穿一身石青缎饰如意纹绦边打籽袄裙,簪了两支百花钿头钗子,那乌黑发髻束得油光发亮,既干净又整洁,不像是被人囚禁于此,刻意怠慢的样子。
女人看到他们进屋,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霎时间,她欣喜若狂,发疯似的跑过来。
许是动作太大,女人忘记手上的事物,随后被铁链牵扯行动,重重跌在地上。那声响,仿佛粉身碎骨,听得人揪心。
女子全然不顾疼痛,连声叫嚷:“几位救救我!我是江家家主江月夜,待我回去,必有重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