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宣宁死都不肯给刘黄磕头认错,最后连刘秀都拿他没辙了,向两名羽林卫挥了挥手,示意二人不用再逼董宣。
他轻叹口气,说道:“先把董宣带至偏殿,把头上的伤口包一包。” 伏黯快步上前,来到董宣身边,架着他的胳膊,把他从地上拽起,然后搀着他,快步向外走去,同时又向周围的羽林卫使个眼色,人们纷纷捡起庭杖,跟着伏黯和董宣,
鱼贯走出大殿。
到了外面,伏黯忍不住松了口气,看着董宣,意味深长地说道:“董县令,今日你可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啊!” 陛下一向重情重义,对家人,更是好的没话说,这次董宣竟然招惹上长公主,而且还是对长公主如此的不敬,伏黯都以为董宣这次死定了,没想到,陛下最后竟然压下了
火气,饶了董宣一命。
董宣听闻伏黯的话,正色说道:“下官无错!既然无错,下官又为何要认错!下官可以死,但绝不会厚颜无耻的做出违心之举,摇尾乞怜!”
伏黯看着一本正经的董宣,差点笑出来,也不知道该骂董宣死脑筋,还是该赞他运气太好。
他也就是在洛阳,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当官,倘若换成在旁人手下做官,以董宣这一根筋直肠子的性格,都不知道要死上多少个来回了。
他叹口气,拍了拍董宣的胳膊,说道:“走吧!我帮你包扎下伤口!”
董宣恍然想起什么,倒退两步,毕恭毕敬地向伏黯深施一礼。伏黯一怔,不解地问道:“董县令这是作甚?”
“刚才多亏光禄勋出手相救,下官多谢光禄勋的救命之恩!”董宣并非不明事理,不知好歹的人,一码归一码,伏黯救了他,他就得向人家真诚道谢。
伏黯笑了笑,摆手说道:“并非是我救你,而是陛下在救你!”
董宣正色说道:“陛下乃明君圣主,自然不会残害忠良……”
“行、行、行!”伏黯打断董宣的话,摆手说道:“我们去包扎伤口!”他带着董宣,向偏殿走去。
正殿内。刘黄难以置信地看着刘秀,问道:“阿秀,你就这么把董宣放了?”
刘秀摊着双手,无奈地说道:“不然,又如之奈何?”
刘黄气鼓鼓地看着刘秀,眼圈一红,哽咽着说道:“当年阿秀不为官,尚且敢收留逃犯,官府不敢前来抓捕,现在阿秀贵为天子,却反而不如从前。”
说到这里,刘黄还伤感地用袖口擦了擦眼角。
当年把逃犯收入家中,养成门客的人是刘縯,而非刘秀,不过刘秀一向和大哥穿一条腿裤子,说此事和刘秀有关,倒也没错。
听着大姐的抱怨,刘秀叹息一声,苦笑道:“大姐,做天子,和做百姓不一样啊!”
做百姓,只要胆子够大,便可以为所欲为,但做皇帝,有许多方面需要考量,有许多因素需要顾虑。
刘黄自然也能看出刘秀的为难,但她就是觉得心有不甘。堂堂公主,皇亲国戚,凭什么被一个外臣如此欺负,而且这个外臣还只是个县令。
刘秀是好话软话说了一好大通,才总算让刘黄渐渐消了火气。而后他又令内侍,取了内府的许多金银珠宝,送于大姐,这才让刘黄作罢,回了公主府。
送走大姐,刘秀再次召见董宣。现在,董宣脑门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好,缠着好厚一圈的绷带,不过精神头很好,一点也不像头部受伤的样子。
看着神清气爽,步伐矫健的董宣走进大殿里,刘秀哭笑不得,这次他对董宣的态度软化了许多,说道:“董县令奉公严法,做得很好!”
董宣屈膝跪地,向前叩,说道:“微臣只是行分内之责,不敢受陛下夸奖!”
看着叩的董宣,刘秀立刻想到刚才董宣在大姐面前,死活不肯磕头赔罪的样子。他令张昆取来笔墨,在帛召上唰唰唰的写下三个大字:强项令。
写好之后,刘秀乐呵呵地让张昆把帛召送给董宣。后者接过来,定睛一看,面露喜色,再次向前叩,大声说道:“微臣谢陛下赏赐!”
强项令的意思就是,脖子非常硬的县令!打死不低头,宁死不叩。
董宣对于天子赐给自己的这个封号,欣然接受,恨不得马上回到县府,把天子赐的帛召裱起来,挂在县府的大堂上。
见董宣看了自己送他的封号,喜形于色,刘秀也忍不住笑了出来。他又令张昆从内府提出三十万钱,重赏董宣。
董宣的为人,值得敬佩,而刘秀的心胸,则更加令人敬佩。董宣得罪了刘秀的大姐,把刘黄气得跑进皇宫里告御状,又哭又闹。
刘秀最终非但没杀董宣,反而还赐了董宣强项令的封号,另外又奖赏他三十万钱。像董宣这种性情的官员,能遇到刘秀这样的皇帝,也的确是他的运气好。
对于刘秀赐的封号,董宣欣然接受,对于刘秀嘉奖的三十万钱,董宣是一钱都没留下,带回到县府,全部分给了县府的官员和衙役。
刘秀不杀董宣,反而还大大嘉奖了董宣,当然也有他自己的考量。 其一,董宣严格执法,做得并没错,倘若因此杀了董宣,这完全是昏君所为。其二,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大业未成,急需天下归心,绝不能因为一个家奴,而让汉室法
度蒙尘,失了民心。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刘秀的性情偏柔和,能不杀的人,他会尽量不杀,能不严惩的人,他会尽量将其放掉,这样的性格,会被人夸赞仁义,宽宏大量,但一味的宽
松,也很难治理好国家。
所以刘秀需要有一批官员能和他的性情进行互补,而能和他性情互补的官员,那绝对都是酷吏。
董宣便是酷吏当中的典型。心狠手辣,铁面无私,冷酷无情,无论是谁,只要触犯了法度,犯在他的手里,那就只有一个结果,一切皆依法来办,找谁都没用。
所以说,董宣在洛阳任职期间,没人会去官府击鼓鸣冤,做官都做到了这个份上,恐怕连后世的包拯也比不过他。
当然,董宣之所以能在权贵遍地的洛阳做到铁面无私,严行法度,也全靠有刘秀这个天子在他的背后撑腰。
说白了,这君臣二人,就是一个做红脸,一个做白脸,一个在幕前,一个在幕后,一个严,一个松,一个狠,一个柔,配合得那叫一个张弛有度。
有刘秀这么一个深明事理又开明大度皇帝治理,洛阳乃至汉室天下,想不兴盛也难。
洛阳分为内外两个城区,内城区,也就是城墙之内的区域,皇宫以及各个衙门、官员府邸,占用了大半区域,剩下的小半区域,才是百姓的住地。
所以洛阳城内住不了多少人,大量的人口都集中的外城区,也就是城墙之外的周边地区。
历史书上说洛阳有百万人口,那是不可能的,按照汉书记载,整个河南尹(河南郡),包括洛阳在内,共二十一城,合计二十八万户,人口一百万。
但洛阳内外城区的人口加到一起,有三四十万,甚至四五十万,是非常有可能的。这么多人口的城邑,在当时,乃至放眼全世界,都称得上是数一数二了。
拥有如此众多人口的洛阳,龙蛇混杂,卧虎藏龙,花非烟追查墨袖堂,追查至洛阳便查不下去了。 因为没法再往下查了。现在的洛阳,正在极速膨胀,每天的外来人口,不计其数,既有富人,也有逃避战乱的穷人,外城区是一扩再扩,云兮阁的能耐再大,想从数十万
人里找出潜伏在其中的墨袖堂人员,亦如大海捞针。
花非烟还没查到墨袖堂的人究竟潜伏在洛阳的什么地方,墨袖堂的人倒是先出手了。
这日晚上,刘秀召见邳彤。邳彤官拜太常,乃九卿之。
太常主要掌管的是宗庙礼仪,监管博士、太学,以及音乐、医学等等。因为负责教化,太常的地位非常高,也十分受人尊敬,在九卿当中位列第一。
邳彤没投靠刘秀之前,是和成郡太守。
王郎在河北称帝的时候,冀州这里只有两位太守不肯臣服王郎,而是直接倒向了刘秀,一位是信都郡太守任光,另一位便是和成郡太守邳彤。
刘秀称帝后,邳彤能担任太常,当然也是有原因的,先邳彤出身于官宦之家,文化底蕴十足,其次,他精于玄学、医学,尤其擅长炼丹。
邳彤的炼丹,还真不是瞎胡乱搞,在民间,邳彤被尊为‘药王’,即便到现代,还有邳彤的药王庙。
这次并不是刘秀想召邳彤入宫,而是许汐泠想见邳彤。许汐泠出自于道家高人苡尘先生门下,学的是道法,练的是媚术,她的体质,不太容易受孕。
对于这一点,她的师父苡尘先生早就告诉过她。以前许汐泠没当回事,现在她成了刘秀的美人,不易受孕的体质便成为最令她头痛的问题。
后宫的女人,年轻的时候靠容貌,年长后,就得母凭子贵了,没有子嗣,是后宫女人最大的命门。
邳彤精通医药之术,许汐泠想让邳彤帮她诊治一下,还有没有办法可以改善她的体质。 听完陛下召见自己的目的,邳彤了然地点点头,他看向许汐泠,意味深长地说道:“许美人曾修炼过道家媚法,难免要服用息肌丸之类的药物作为辅助,而这类药物,固然
可让人娇艳欲滴,但也有弊端,就是极难受孕。”
许汐泠连连点头,只听邳彤的分析,便可判断出来,他是行家。她关切地问道:“邳太常,我……我还能生育吗?”
邳彤低垂着头,没有立刻回答。见状,许汐泠不由得紧张起来,身子前倾,目不转睛地看着邳彤。刘秀走到她近前,轻轻握住她的手。
许汐泠看向刘秀,眼圈一红,眼珠在眼眶中直打转。现在她真的是追悔莫及,早知会有今天,当初她真不该修炼媚术。
刘秀开口问道:“伟君,真的就没有办法了吗?”
其实许汐泠能不能生育,对于刘秀而言,并没有那么重要,她能生育,自然是最好,不能生育,他也不会嫌弃她。
不过看许汐泠如此重视此事,刘秀也不想让她失望。 邳彤欠身说道:“陛下,办法是一定会有的,不过,微臣需要一些时间来仔细斟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