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游子盯着远处峡谷,摇了摇头,“玄真,修炼天赋虽说不错,也是走上了剑道正途的,可他量小而偏激,非是可以托付重任之人。”
玄空一怔,问道,“那师尊如此......?”
仙游子回头看他,肃然道,“仙游门立宗虽也有数十载,可偏安于安陵旧地一隅,虽也处于各方纷乱之下,可有为师在,便可保得那一方小天地的安稳,归根结底,是脱离了这吃人的世道,太久太久了。”
“太平日子过得久了,人便要忘了许多重要的东西,”仙游子看向南山峡谷,烟尘滚滚,几乎已经让他看不真切,“许多比生死,还要重要的东西,这些东西,玄真身上没有,我知道这隐剑峰上下,与他一般没有的人,还有。”
“所以生死当前,让他们走,也算师徒一场,我对得起他们,”仙游子轻叹一声淡淡道,“也只有他们都走了,我游仙门真正的道统,才能被很好的传承下去。”
玄空呐呐道,“真正的......道统?!”
仙游子点了点头,南方烟尘之下的兽潮明显已经越过了南山峡谷,就在这里,他便能够听到兽吼声远远传来,越来越近,可他却似一点都不焦急,“为师,不是天赋卓绝之辈。”
他不再看向远方,而是抬头,去看天上阴沉沉的云,“从小,就不是,可为师,却是同龄人里极少数能够跨过那道门槛成就上三境的,这其中的缘故,我以前总和你们说难以捉摸,难以捉摸,可如今天下大变,过了那么些年的舒坦日子,一朝重又经历过几番生死以后,隐约间,我却有些明悟了,我突然就想明白了,原来我能够跨过那道门槛,当是因为那些年游历天下的风雨洗礼,因为那些坚定不移和生死无憾的东西......”
仙游子转身回来,低头看向这隐剑峰,“所以我决定迁宗于此,一来,自然是要为游仙门在这离郡之中寻得一处真正可以存在与发展的立宗之地,二来,也是为了让游仙门的弟子,你们,从原本的舒坦日子里脱离出来,去到那条虽然布满荆棘,却真真切切可以通天的大道之上!”
“但......”他再度叹息,“过惯了安稳日子的人们,不是都能够承受艰苦,更不必说跨过生死之间的大恐怖,去追寻坎坷大道,他们有他们的想法,根深蒂固,难以更改,那么这游仙门就必须要经历一次割离,一次彻彻底底又痛彻心扉的割离......”
仙游子回头看向玄空,就这么注视着他良久良久,直到那兽潮吼叫之声似乎就在山下,才终于再次开口道,“玄空,你,可愿在为师之后,带领门下弟子们重走那条坎坷大道?”
“弟子愿意,”玄空这一次面色肃然,没有丝毫犹豫,恭敬行礼,可随即又似察觉什么不妥,猛然抬头道,“师尊精气如海,如何说这样的话?!”
仙游子坦然一笑,如释重负,浑身上下都有了一种说不出的出尘之气,“为师,创立游仙门至今,授业不精,传道无有,惭愧至极,如今幡然醒悟,自然是该在这隐剑峰上,为游仙门立一条真正的大道精神的。”
玄空震撼,亦了然,“师尊......”
仙游子一摆宽大的袖子,背过身不再看向玄空,而是双手负后,俯视南面群山,“且去,待到玄真带了人走,你便将门内留下的三代弟子全都带走,自此往西,去上原城,将隐剑峰离郡古道失守之事传回去。”
“不行!”玄空自入门以来第一次忤逆师长,急道,“弟子如何能看师尊和其余师弟师妹在此死战,自己却逃了?!”
仙游子冷声道,“所以你要陪着为师战死于此,令我游仙门自此而绝?!”
“这......”玄空一怔,随即决然道,“师尊可令二师弟带三代弟子们西去,弟子定要在此陪着师尊,为我游仙门,无畏无退!”
仙游子深吸一口气,随即声音柔和,“玄空,为师,求你。”
玄空闻言震惊,立刻双膝跪地,“师尊......”
“今日我等战死于此,于人族为大义,于宗门亦为大义,此战过后,游仙门必为天下人知,舍生取义,有何可惜?”仙游子平静道,“我等走后,离郡太守必不会亏待你等,游仙门自此传承不断,且大道通途,必有后来者超过为师,登临更高境界,如此,则为师此生,也无大憾了。”
玄空无言,只是跪地不起。
仙游子看向山下,兽吼之声越近,已是近在眼前,“速去,迟则生变。”
玄空皱眉纠结,继而一咬牙,朝着仙游子的背影扣了三个响头,转身而去,不敢回头多看一眼。
高台之上再无其他人影,仙游子就那样站着,眼睁睁看着兽潮汹涌而来,看着它们冲出峡谷,冲上山坡,从最开始的斑斑点点,到最后几乎填满了丛林外露的每一点空白,密密麻麻,朝着山腰之地的离郡古道而去!
而在临近离郡古道的山脊要害之地,则有一支千人军阵守在那里,军阵气势流转浑厚,好像一颗迎着洪水而生的顽石,悍不畏死的存在着!
山脊之地,山道狭窄,面山背崖,险峻异常!
哪怕兽潮之中的野兽一个个红着眼睛不要命的往上冲,也难以动那军阵分毫,不片刻,便有野兽和人,如同下饺子一般噼里啪啦的滚落山崖,惨号之声不绝于耳。
直到此刻,仙游子才终于开口,那声音一出,便直冲云霄而上,“既已到了,何必藏头露尾,还不现身?!!”
声浪滚滚,如同实质,天空之中,乌云翻滚着破开一道漩涡一般的口子,一个肩披湛蓝羽毛衣,身穿浅淡罗裳裙的女子正虚空立于云头,她盘髻续辫,点缀珠钗,一张蓝色羽毛面具覆盖了半张俏脸,面色似乎冰寒。
仙游子抬头去看那蓝衣女子,周身气势鼓荡,激得宽大道袍如同充了气的气球,“哼,人族大军已兵临河玉城下,不日便要收复,你等还敢北犯至此,不怕就此南下无门,断了自家性命?!”
那蓝衣女子却对仙游子的话充耳不闻,只是盯着他的脸上上下下的打量,良久,才忽的有些诧异一般开口,“你......如何还能这般好端端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