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城南城门外二十里处,树林中。
送他来此的马车已经毫不犹豫的掉头,高绍远站在那里,怔怔的望着,怔怔的望着那马车轻快的越行越远,除了飞扬的尘土,什么也没有留下。
很快,就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脚下一个踉跄,站在身旁的张立慌忙扶住了他,紧张而担忧道:“大公子,您没事吧!”
高绍远浑身像被抽掉了所有的力气,整个身体靠在张立身上才支撑着没有跌倒在地。
风吹过,枝叶草丛簌簌作响,周围静悄悄的,寂静凄清。
这一刻,他是真真切切的意识到,他被抛弃了!
他已经不是燕王府出身高贵的大公子了!他只不过是个无家可归的弃儿!
心中骤痛,高绍远跌倒在地,低头伤心的大声哭了起来。
“大公子……”张立眨眨湿润的眼睛,抬手抹了抹,动了动唇想要说点什么安慰的话,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造成如今这般下场的,是大公子自己,怨不得王爷!
自古以来,谋逆乃是罪大恶极、遇赦不赦的大罪,王爷没有毒酒白绫的赐死大公子,仅仅将他除籍赶出王府,已经算是仁慈了!
哭了半响,高绍远的哭声终于慢慢的低了下去,眼角一瞟看到张立的袍角轻晃,他不知是被风吹的,以为张立要走开,慌得一下子紧紧抱住了张立的双腿,哭道:“张立,不要离开我!不要扔下我不管!别扔下我一个人……”
说着说着,又流下了眼泪。
他这才觉得自己好窝囊、好没用!
以前他是高高在上的燕王府大公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想要什么有什么,要办事只需动动嘴皮子自有无数的奴仆供他驱使。
现在徒然之间一无所有,他茫然了、惶恐了,不知所措,根本不知道应该怎样生活下去!
如果张立再离开他,他想他一定会死的。
他不想死,虽然落到了今天这么凄凉的地步,但是他还是不想死!
在王府地牢中,他第一次品尝了内心绝望忐忑等死的滋味,那滋味委实太不好受。
张立一惊,连忙跪了下去,扶着他哽咽道:“大公子放心,奴才不会离开您的!奴才这辈子都不会离开大公子!您别哭了,起来,快起来吧!”
“真的吗?”
“真的!”
张立将扶了起来,扶着他到一旁树荫下的石头上坐下,坐之前还不忘伸出袖子替他将石头拂去尘土草屑。
“大公子,”张立叹了口气,温言劝道:“您别伤心难过了,这事儿啊,唉,奴才和您能捡到一条性命已经难得了!咱们离开燕城吧,找个地方安定下来,奴才一定会照顾好您,不会让您吃苦的!”
高绍远此时心里脑子里依然乱糟糟的乱得厉害,况且对这些事情他原就一窍不通,根本没有什么主意,听张立说什么他都点头:“张立你做主就好,我,我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
说完,有些无地自容的低下了头,想起父王,心里又暗暗难过起来!
父王真的就那么冷酷无情吗?他甚至都不愿意再见他最后一面。
张立听了这话笑道:“大公子您是矜贵人,哪儿懂得这些下人们做的活儿呀!您放心,有奴才在,什么都会安排好、不会让您吃苦受累的!”
张立心中振作了些,大公子到底是高家的血脉,别的不说,是个耿直的性子。他肯承认自己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这让张立心里安定安稳了不少。
张立心中又不由暗叹:大公子其实本性不坏,只可惜年幼时王爷忙着燕地事务对他疏于管教,先王妃虽疼他,到底出身商户,眼界见识格局都不够宽广,能教给他的有限,又有老太妃横插一手——
再后来先王妃去世,王府中元侧妃当家,大公子明面上并没有人敢难为他、苛刻他,可他身边却充斥着一群只会阿谀奉承的下人。
元侧妃那女人心计深沉,是打着主意要把他养废啊!
再后来王爷娶了徐氏王妃,徐氏王妃倒是个厚道人,可惜大公子受了元侧妃等人挑拨,加上身边小人撺掇,几次三番的跟徐氏王妃为难,甚至还害得徐氏王妃小产失了孩子,越惹得王爷不喜!
若不然大公子也不会落到这步田地!
“矜贵人?”高绍远嘲讽的摇了摇头,无不伤感的道:“我现在已经不是了!我现在就是一个一无是处的废人!”
“大公子——”
“张立,以后不要叫我大公子了,换个称呼吧!还有我的名字,我也想换一个!”高绍远打断他道。
他既然已经不是高家的子孙,何必再用这个名字呢?这个名字所代表的是燕王府的嫡长大公子,而不是如今落魄的他!
张立一寻思,点头笑道:“这样也好,这样以后咱们行走也方便些!嗯,不如,奴才以后就管您叫少爷,您的名字,您看是叫吕绍远好,还是高远好?”
高绍远想了想,道:“就叫吕绍远吧!”
“是,大公子!哦,少爷!”张立点头表示记下。
——高绍远深深吸了口气,在这一刻,心中的感觉莫名复杂,从今以后,他跟高家、跟燕王府,是真的了断得一干二净了啊!
“少爷,时候不早了,我们赶路吧!今天晚上,咱们就在就近住一晚,明天奴才去镇上雇一辆马车咱们就走,少爷可想好了,咱们去哪儿?”张立抬头看看天,说道。
高绍远又惭愧窘了一下,无奈道:“张立,你做主就好,我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
张立见他如此心里也有点酸,连忙陪笑道:“少爷不用着急,谁生下来什么都会呢!慢慢的,时日长了,自然也就会了!”
张立这话本意是安慰高绍远,高绍远也知道,然而听着这话,想着将来有一天自己像一个普通百姓一样的为着一日三餐温饱而忙碌过生活,高绍远的心里依然有着撕裂般的痛苦。
他的人生原本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这天晚上,两人是在一户农户家中借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