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言之,她将要面临一个天人第五衰的敌人。
这个敌人无论修为还是城府,都立于当世巅峰,而这位佛修前辈对她并无恶意……这会是个见识五衰大能的绝佳机会。
把心一定,南颜便咬紧牙关继续前行。
善恶道是一条炼心路,漫天的星子爬上天空后,南颜已是如行刀山,眼前更是时而尸山血海,时而天魔诱惑,待到了七百阶莲灯时,她朝前一扑,抓了一把丹药狼狈地吞服而下后,彻底蔫在石梯上不动了。
“真圆。”一个威严的声音遥遥传来,“你已通过愁山院善恶道试炼,点莲灯七百盏,足堪位列七劫塔修行,是否要本座接引你入山门?”
趴在石阶上的南颜动了动手指,抬起一张惨白的脸,发青的嘴唇张了张,道:“请前辈允我继续试炼。”
那威严的声音冷哼道:“你灵力已空,心神耗损,肉身亦已无处不伤,再往下走,便需面对与元婴中期相当的炼心之魔,有性命之危。”
错过这一次,再也没有机会在那位玄宰之前面对五衰修者。
“请前辈……允我继续试炼!”
似乎对她的不自量力十分不悦,那威严声音道:“你好自为之!”
眼前视线昏蒙,南颜挣扎着从石梯上爬起来,她当真是用爬的,一点点往上挪,爬过个三五阶,便要吃一些丹药维持体力,如是勉强到了八百阶时,她发现身体完全失去了触觉。
这个时候,她闻到了一丝熟悉的酒香。
蝉露悲!
南颜一睁眼,眼前的一切又清楚起来,她身边又坐着那个眉心朱砂的佛修,见她愕然地挣起,那佛修不由得本能地把将手中的酒往身侧藏了藏,但随后又觉得没有什么用,只能将食指放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嘘……”他发间的霜白又多了许多,但神色已比上回见到时更加安宁些,见南颜直勾勾地盯着他手中的酒,面上微微泛红,“愁山院中禁酒,你可莫要声张。”
“你……前辈这酒,是从何处来的?”
他显而易见地有些无措,好似做错了什么事一般,将酒放得远远的,慢吞吞道:“我去载曾到一个知交家中为他亡妻引灵,他那亡妻死前不愿与他相见,自行散离三魂七魄,我那故交用了九十九年方将魂魄寻齐,延请我将魂魄拼凑完整,超度他那亡妻……”
南颜耐心听着:“然后呢?”
“我那故交有个女儿,我在为她母亲拼凑魂魄时,她时常趴在墙头偷看,总同我说,她欠我人情,问我想要什么。”
南颜心头莫名紧张起来:“前辈是怎么回答的?”
佛修十指交错,空灵的双眼现出一丝迷茫:“出家人本无欲求,她却总说要还我,每日前来,说她白日里怎么受父亲的训斥,怎么同竹马打架,外人怎么夸她好看……又说,她喜欢酿酒,要为我酿一种天底下独一无二的酒。”
蝉露悲,原来是禅路悲。
……别、别是她想的那样吧。
这个时候南颜的脑海里浮现出了敖广寒那张一提到她娘就择人而噬的脸,还有那未洲剑雄寻上道生天惊天动地的一剑。
嫌疑人那么多,万万没想到,佛门还有个嫌疑最大的。
南颜听得面容僵硬,冷汗涔涔:“前辈,你看那送你酒的人,同我长得像吗?”
佛修转过头来瞧她,只见这姑娘灰头土脸不说,脸上还流着两行血泪,五官深不可测,一时难辨认,很是凝视了一会儿,抬手捉住旁边飘落的一片叶子化作手帕一点点把南颜的脸擦了起来。
……为什么感觉他脸上带着一丝细思恐极的慈爱?
南颜一脸茫然地任他擦脸,等到擦干净后,那佛修啊了一声。
南颜颤抖着问道:“你觉得我和她像不像?”
佛修又认真端详了片刻,歪着头一脸温善慈爱道:“孩子,贫僧觉得,你同贫僧倒是生得挺像的。”
南颜:……
破、破案了!!!
☆、第86章 第八十六章 帝子的任务
——娘呀, 为什么私塾里的那些小孩儿都有爹, 我就没有?
——你想要什么样的?
——诶我还能挑的吗?那我要每天给我买马蹄糕、带我去蹿巷子疯玩的那种。
南颜记得自己小时候还是问过的, 只不过她娘实在太皮,自那之后当真把她当个肉猪喂,还拎着她满大街乱窜。
尤其是在看见私塾的同窗因为抄作业被他们亲爹吊起来打的时候, 南颜就再也不提亲爹的事了。
来了上洲后她暗中把南娆的故人们同自己的样貌对比, 可惜美貌的人总是有共通之处的, 看谁都有那么一点相似。
直到今日, 她就仿佛一个榫卯,终于咔地一声找到了正好合适的模子。
“请问前辈的名讳?”
佛修笑了笑, 道:“古佛昔日赐名,寂明。”
南颜膝盖又是一软。
愁山梵海的弟子, 自然知道祖师是阿蓝古佛, 而祖师之下, 则有上师寂明, 尊号佛忏主。
难怪那般艳烈的凤凰树后,佛堂边要遍植佛家才喜好的优昙花。
难怪这么多年, 南娆对她的身世缄口不言。
难怪宝气如来要派化身吃苦和尚来接她。
难怪……
喉头涌上一股血腥,南颜艰难地咽下一口老血,又不由得仔细打量寂明。
南娆的样貌本极为炽艳,宛如烈火繁花扑面入眼,一眼便足烙于心魂, 而寂明的气质却多似沉于静水中的古玉, 纯净安然。
难怪自己的脾性总是不太像南娆, 原来到底还是像父亲。
寂明见她的脸色一时激动一时黯然,问道:“你是不是很累?”
“……是,我累了,很累了。”
南颜压抑住心头的剧烈震动,若他本人站在面前,南颜还会考虑一下是不是要抱他胳膊哭一轮,但可惜现在对方只是个幻影,而且……这个幻影还维持在与南娆初相识的阶段。
那时,甚至连赤帝都还在。
寂明本该散开的,可纵然是点滴残影,也莫名生出一丝微妙的挂念,道:“那我陪你走一段吧。”
南颜连连点头,跟在他身后。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曾是立灯人的缘故,南颜再也没有感受到过炼心幻影相扰,便腾出空儿来企图多打听点当年之事。
“……嗯,别人叫她娆娘。这些时日,我渡第四衰遇上瓶颈,心中时常躁郁难安,唯有她的酒能让人平复。”谈及此,他又轻声道,“道尊与赤帝等同道,皆远胜于我,且已渡第四衰,只要一过第五衰,便可飞升上界,一遂长生大愿。”
“上师不愿飞升吗?”
手指按在心口,随着酒意升腾,那里面好似有一些奇怪的酥麻,这让寂明的目光有些失神,片刻后方道:“我修行岁月尚短,只是因为侥幸入了天人之衰,方被世人目以与道尊同辈。道尊拳拳心意,曾多次力约我同往飞升,只是此身尚有挂碍,并无飞升之想……我想,独辟一道,不为破碎虚空飞升上界,只为于红尘中净世斩业。”
南颜同他对视间,只见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随后不禁跟着他同时开口。
“我是杀生造业佛,悟得禅机献魔罗。”
此声一出,身后的八百盏莲灯同时动荡,南颜前路的的那些莲灯竟也依次亮起。
千年来,善恶道从未有莲灯自燃之事。
夜风吹拂间,远处的愁山院察觉莲灯异状,无数强悍气息涌现,而南颜眼里,道旁的树叶一枯一荣,寂明的身影也虚幻起来。
他好似明悟了什么,道:“你叫什么名字?”
“真……我叫南颜。”南颜感到他要消失了,试图抓住他的手,却捉了个空,疾声道,“我叫南颜,南娆的南,开颜的颜!你记住了!”
他张了张口,好似已将这个名字记下来,随后身形徐徐化作光尘,牵引着南颜走向尽头。
这条善恶道上,有莲灯九百九十九盏,南颜走到时,看着那最后一盏虚无的莲灯,眼中露出悲色。
“……我们还能再见吗?”
没有人回答她,那光尘与她本身的丹火融合在一处,点燃了最后一盏灯。
愁山千盏莲灯齐齐亮起的瞬间,山顶三千佛塔也同时点亮,宛如大地繁星,随后那无数的光源分出一缕,汇向愁山最中央的九劫塔,顿时一股浓郁的佛力从九劫塔中流出。
一时间,周围佛塔中传出狂热的声音。
“上师显圣!佛道大兴!”
一片喧嚣中,南颜虚虚捧着那最后一盏莲灯分出的一丝小火苗,那火苗与她的丹火融合瞬间,眼识身识解放,巍峨的愁山院山门前,宝气如来正微笑地看着她。
“真圆,你可明悟了吗?”
五识皆通,南颜只觉天地一清,可纵然修为提升,她还是忍不住怅然苦笑:“师父,原来你什么都知道。”
“修士之所以为修士,乃因遇不明之事,唯执修行……世间之事如百川入海,修行到头,终得证道。”宝气如来看向九劫塔,似是无意道,“此九劫塔,曾是佛忏主修行之处,除他本人外,唯有一洲帝子能入其中参悟。”
南颜猛然抬头望去,只见那九劫塔宛月华流浆般倾泻着佛力,而那些佛力中,有一股与她同源的气息在呼唤。
“我知道了,多谢师父点醒。”
……
愁山上有三千造业塔,自那日九劫塔佛力大盛后,愁山院上下所有弟子闭关十日,自第十一日起,才恢复晨昏暮鼓的生活。
早起洒扫的僧人们一如既往地仰望九劫塔,但很快有人发现,九劫塔外隔着七八座塔的位置,有一座七劫塔点燃了佛火。
“又有新的师长得到七劫塔的入塔资格了,却不知是哪一位元婴大师。”僧人们扫着落叶暗暗想着。
直到两个月后,七劫塔里传出一声低低钟鸣。
愁山院时常会听到这样的钟鸣,鸣一声指代小境界的提升,鸣三声则是大境界晋阶。
数个时辰后,这座七劫塔的的正门一开,守在门口的僧人这才看见,走出来的是一个女佛修。
“这位师叔可是真圆?”那僧人恭恭敬敬道。
“正是。”出来的正是南颜,她此刻周身散发着一股饱满的、属于结丹中期的波动,好似经过了这一阵闭关后,面颊也红润有光,散发着一股引人注目的精神气。
那僧人只看了她一眼,竟有些目眩的错觉,连忙垂首道:“法座命师叔去抽签。”
“抽什么签?”
“是帝子之选拔。”
南颜恍然,卯洲与其他部洲不太一样,对山海禁决竞逐帝君的位置并无兴趣,之所以选出一个参与进来,仅仅是为了门中佛僧结婴,提升修为而已。
每个部洲对山海禁决都只有五个名额,浪费了可不好。
这也是南颜起初来此的目的,向僧人道谢后,便来到一座八劫塔前。这座塔的位置与九劫塔最为接近,是代掌愁山院的法座所修行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