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里门窗紧合,烛台上燃着一根蜡烛。
火光幽幽暗暗,一抹凉风不知从哪个缝隙里钻出来,舔得火苗不停地摆动,也将傅九衢的面孔衬得忽明忽暗,英俊得几近失真。
因此,这个故事从他的嘴里出来,平添了几分吊诡的色彩。
那个狐女,其实与狐妖或者说狐狸都没有任何的关系。
但是,她姓胡,来自真腊国,是真腊国的圣女。
圣女在那个国度里,带着浓重的宗丨教色彩,但圣女不仅无法保持真正的圣洁和纯粹,甚至会在暗地里沦为一群执掌宗丨教者的玩丨物。
胡曼的母亲也是一名圣女,她没有父亲,却不甘心像母亲一样含恨而终。她自小机灵聪慧,偷偷跟着圣庙里的一个僧人习武,有计划地锻炼自己的身体,终于在十六岁那年等来了一个机会。
她乔装打扮,混入真腊运送香料的队伍里,来到了大宋东京。
京城的繁华迷住了胡曼的眼睛,她喜欢这里的一切,近乎惊喜和崇拜地热爱着这个地方,她努力地想要在汴京城活下去……
然而,她语言不通,一无所长。
胡曼便是在这个时候结识杜仲卿的,起因是一盒笃耨香。
香料是真腊主要的外贸收入来源,胡曼所在的圣庙里,那些僧人也会制香。笃耨在大宋尚未流行,在真腊国的圣庙里,也是稀罕之物。
胡曼带来了一盒笃耨,她每日会用笃耨香熏衣服,养肢体,引来了杜仲卿的看重,但她却不想让杜仲卿知道自己来自真腊国的秘密,不曾告诉他真话。
杜仲卿爱上了香,也爱上了她,同样地,胡曼也疯狂地喜欢上了疯狂喜欢制香的少东家。
二人倾心相爱,杜仲卿将胡曼带到杜家拣香铺。明面上,她是制香的女工,暗地里却是少东家的相好。二人眉来眼去,很快便跨越了雷池。
不过,杜仲卿为人十分迟钝,他当真以为笃耨是胡曼自带的体香,从此便潜心研究如何提炼出她身上的那种体香,以及,让女子产生体香的法子——
这个香呆子痴迷此事,没日没夜,乐此不疲。
从而忽略了身边的一切,也忽略了胡曼。
他不知道的是,他后来的东家石唐盯上了会制香的他,也盯上了美丽的带着体香的异族少女胡曼。
为了得到胡曼,同时让杜仲卿为自己所用,石唐可谓费尽了心机——
杜家拣香铺当时发生的一连串的诡异事件,什么男子买香半夜遇狐妖一类,全是出自石唐的手笔。
为了达成目的,石唐离间、嫁祸,杀人放火,无所不用其极。
他让杜家二老以为杜仲卿被胡曼这个来历不明的妖女所迷惑,不管铺子营生,痴迷炼制少女体香,是不务正业,胡作非为,从而将胡曼赶了出去,导致父子间生出嫌隙……
杜仲卿因此和父亲闹翻,气病了父母,石唐再借机杀死了杜氏夫妇,成功搞垮杜家拣香铺,并让杜仲卿误以为是自己气死爹娘……
杜仲卿是在找到胡曼的那一天,得知父母死讯的。
当时,他亲眼看到胡曼和别的男子纠缠在榻上,未着寸缕。
父母的死,胡曼的背叛,让杜仲卿状若疯癫。
愤恨之下,他用自行研制的一种迷香迷昏二人,囚禁在杜氏拣香铺的地下储香室里,用最残忍的手段杀死了“奸夫”,将他制成带香的干尸,仍不解恨,又毁去了胡曼的容貌和身体……
从此,胡曼身上那种香消失了。
杜仲卿折磨胡曼,也把自己折磨得心智失常。但他没有忘记那个香的味道,一生都在寻找那个香的味道,并试图炼制,再把胡曼变成原来的味道……
香料本就是极为昂贵的东西,杜家的香铺关门后,杜仲卿日子捉襟见肘,难以为续,也没有金钱再维持制香的开销,不得不受雇给石唐,从此沦为石唐的“天才制香师”……
胡曼一直住在隔壁那座荒院的储香室里。
杜仲卿有时候会很疼爱她,有时候会狠狠折磨她。
一遍又一遍。
日子久了,两个人都沉沦在这一份爱与恨纠缠不清的漩涡里,说不清是爱得真切,还是恨入心扉,但好似谁都离不开谁。慢慢地,杜仲卿对胡曼的看管,不再像以往那么严格,可任由她在储香室里出入,也常常因为痴于制香而不去管束她。胡曼也渐渐习惯这样的生活,本就无处可去的她,早已被自己的心所囚禁……
“所以,世上从来没有狐妖,只有一个姓胡的女子悲惨的遭遇?”
辛夷轻轻一叹,眼帘里的火舌,在微微地晃动。
“可是,这么多的细节,郡王是如何得知的?”
傅九衢看她一眼:“胡曼亲口所言。”
辛夷费解地盯着他,不肯相信,“郡王别哄我。她是个哑子,说不了话。”
傅九衢眯起眼,轻笑反问:“谁告诉你她是哑子的?”
辛夷一怔。
剧情是这样的设定,她能说么?
辛夷道:“那个狐妖的故事里,不就是这么讲的么?”
傅九衢眉梢扬了一下,“小嫂为何一开始就如此确定狐妖的故事是真的?甚至知道那么多传闻里并不存在的细节?”
完了!
辛夷心跳得怦怦作响,手指情不自禁地卷了起来。
“反正是我听来的,是不是李大娘说的,就不敢确定了……郡王就直说了吧,她到底是不是哑巴?”
对剧情的真实性和契合度,辛夷一向比较在意,双眼便巴巴地盯住他,好奇得很。
傅九衢瞄一下她挠啊挠的手指,唇角微弯。
“没错,她哑了。但不是天生的哑巴。”
他盯着辛夷的眸色,有些变幻不定地飘忽。迟疑片刻,他才又重新开口,声音却比方才阴凉了几分。
“杜仲卿怕她的叫声会引来旁人的注意,毒哑了她……”
“那她都哑了,又是如何告诉郡王这些事情的?”
辛夷可算逮到傅九衢的小尾巴,一副寻根问底的模样,引来傅九衢的一声低笑,“她会写。”
“写?”辛夷不解地看着他,“她不是真腊人吗?会写汉字?”
傅九衢看她一眼,淡淡嗯声,“不会写汉字,但会听汉话,会写真腊字。我从瞻云馆找来一个译者,并不困难。”
听上去合情合理,但辛夷还是觉得答案来得太容易了,有些不可思议。
“我先前怎么问她,她都不予理会,郡王是如何说服她,让她告诉你真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