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心下微微一动。
“从扬州到汴京,这山高水远的,会不会夜长梦多?”
有宋以来,州级地方官司机构就拥有判决并执行死刑的权利。只是在执行前要经提点刑狱司审核复奏,再报请皇帝批准。但对于部分重案、要案、疑案,地方可以“奏谳”,中丨央司法也可以酌情要求地方交到汴京裁断。
傅九衢轻轻叹口气,“高明楼一案当数重大,初始案情又发生于汴京,押解回京审理合乎情理。”
辛夷心下本有些埋怨,突然想到一桩事。
“没有说什么时候押解回去吧?”
傅九衢察觉她表情的异常,略一迟疑。
“高明楼在扬州、汴京两地犯案。扬州府要将案由、刑名、证物一一查实,再将案牍和人犯一并移送京师。”
“明白了。等你查实核案,再整理好卷宗文书不得好几个月?到那时再要押解回京,那就押吧,倒也合适……”
辛夷变脸就像变天一样,方才还满脸不悦,转眼就雨过天晴。
她本就生得好看,这一笑,格外灵动。
傅九衢看得糊涂,“为何那时就合适?”
辛夷双眼微亮,“那时候,坐镇开封府的就是包大人了呀,包青天!”
傅九衢:“???你为何独独对包拯如此信任?”
辛夷眨了个眼睛,“因为包大人铁面无私,一个连皇帝都敢喷唾沫的人,断然不会徇私舞弊。”
“……”
包拯人设不倒,自然还是那个秉公办案的包拯。辛夷对他有滤镜,但不便和傅九衢多说,只是抿嘴一笑,抚了抚发鬓钗环,慢悠悠坐下来。
“你明儿要是得空,陪我去送礼吧?”
“送礼?”
傅九衢眉头一动,就听到她娇俏的笑声。
“通判大人呀。来而不往非礼也,你莫非忘了湄娘子不曾?”
看着她挤眉弄眼地调侃,傅九衢心下一叹,为免小娘子生气,多一个字都不敢说,只好由着她折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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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这份大礼要怎么包装,怎么送出去,又要达到什么效果,辛夷都细细地思量过了。对葛庸和陈氏会有什么反应,她也都做好了周密的计划,只等时节来临。
次日是七月初七,乞巧节。
宋人热爱过节,七夕这天也很热闹。
大户人家搭彩楼、摆宴席,寻常人家也洒会扫庭院,置办出一桌精巧的美食,阖家围坐。
最特别的是,这个节气上,大街小巷到处都在售卖一种土木雕塑的玩偶娃娃,名叫“摩睺罗孩儿”,民间又叫摩喝乐。大小不一,材质不同,造型更是各有千秋。
好的摩喝乐不仅制作精良,其身形、五官、甚至连毛发都栩栩如生,再配上各色各样的华衣美服,昂贵到叫破天价。
翌日上午,葛庸就被傅九衢请到了十二楼吃酒。
辛夷则是派人请了葛夫人陈氏,一道出街。
大街上更是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各种绫罗绸缎、胭脂水粉盈满集市,小商小贩鳞次栉比,人人都在购物、狂欢,丝毫不亚于后世的双十一。
辛夷今儿特地选了一条水湖蓝的裙子,这颜色衬肤色,让她冷白的肌肤更显柔嫩水滑,靓丽娇媚。
陈氏心下并不喜欢她,但见她这般也忍不住夸赞起来。
辛夷一路长吁短叹,有意无意地透露出夫妻不睦,最近郡王常常神出鬼没,夜不归宿,也不知是被哪个小妖精勾了魂。
陈氏心里咯噔一下,赔着笑劝她宽心。
辛夷转眸就问:“我记得夫人有一个叫郁湄的干闺女?那会儿还想送给我们家郡王来的?”
陈氏尴尬地道:“哪里是什么干闺女?只是与我娘家街坊邻里的关系,我看她生得好看,性子又柔顺,这才想做个好事……”
辛夷长长哦一声,点点头,又听陈氏叹口气。
“这孩子也是个苦命的,家里突逢劫难,许是想不开,前些日子不声不响地走了。”
辛夷假装不知情,疑惑地问:“走了?去了哪里?”
陈氏摇摇头,“许久不见了,我不知她去了何处。只听外面传了些风言风语……”
她看一眼辛夷,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郡王妃还是不要问了,那些话不中听,说是你们家郡王……”
辛夷沉下脸,“与郡王何干?”
陈氏打住话头,意有所指的笑一声。
“说她跟了郡王,我也是不信的。但相识一场,我也盼她当真是找了一个如意郎君,由此脱离了那苦海吧……”
辛夷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陈夫人真是菩萨心肠。”
两个人有说有笑,往十二楼的方向走。
刚到桥头,只见前方一行十余人推着一台平头车,上面放了个足有七尺的大木箱,摇摇晃晃地行驶过来,一边走一边吆喝。
“让一让,让一让!”
街上人多拥挤,平头车占了不少位置,引来人群不满,也少不得有人出声询问箱中拉的是何物。
那人便大声道:
“天下第一摩睺罗孩儿。名匠打造,精工雕琢。宛若真人,奢居之美……”
众人皆叹。
满街的摩睺罗孩儿,哪有这么大一尊,还宛若真人的?
“多少银子?”
“说出来怕吓着你!”
“是哪个大老爷家的?”
“扬州通判葛庸葛大人家!”
陈氏一听,当即变了脸色。
辛夷看她一眼,皮笑肉不笑,“陈夫人真会过日子,平常总为葛大人叫苦,看看这排场,哪家哪户比得上?”
陈氏又是一阵尴尬,“郡王妃切莫相信。不知是哪个混货开的玩笑。我家老爷断不会花这份冤枉银子……”
辛夷抿嘴而乐,“我们也看看去吧?”
桥头两侧拥挤不堪,平头车走到这里便挪不动了,那些人也好似有些累,在十二楼的门口停了下来。
更多人拥上来围观,四面八方地打量这个“天下之一”的摩睺罗孩儿。有几个大胆的小子甚至高声吆喝,让抬箱地拆开来看一看,是不是当真天下第一。
抬箱的几个极为蛮横,挥着手像拍苍蝇一样赶人,大呼小叫。
“往葛通判家里送的大礼,是你们这等贱民能看的?”
“走开走开,都走开,也不撒泡尿瞧瞧自己什么东西。天下第一。名匠打造,精工雕琢,宛若真人……哪一个是你们配看的?你们配看吗?!走远点,别挡路!”
这些人张牙舞爪,实在挑事得很,那些话当即引来围观的不满,与他们对骂起来。
一时间,街上嘈杂四起,喧哗阵阵,更有一些唯恐天下不乱的人,起哄着推掇平头车,吼着叫着要他们开箱。
葛庸正在十二楼舍命陪君子。
广陵郡王这人不好交道,今日却破例请他来吃酒,葛庸怀疑是为了高明楼的案子,心下早生警惕,可傅九衢只顾着喝酒,一派云淡风轻,不谈正事,让他越发拿不准此行的意图。
听到楼下的喊声,他朝小厮使个眼神。
“下去看看怎么回事。”
小厮应一声,急匆匆出去,很快又大惊失色地回来了。
“老爷,这,这是送到我们府上的东西……”
小厮说了原委,见葛庸变脸,又小心翼翼地道:“那些人说是大公子差人送过来的,给老爷过乞巧,尽尽孝心……”
葛庸和陈氏生的那个大儿子,是府上唯一的嫡子。这家伙从小被陈氏娇惯,骄横放肆、目中无人,在扬州府的地界上横着走,无人敢惹。
在傅九衢上任前,葛庸怕这个逆子会犯到广陵郡王的手上,到时候不好收场,特地差人将他送到泗洲的祖宅,说是读书修性,其实也是避开广陵郡王的锋芒。
一听事情的缘由,葛庸差点气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