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隋看到辛夷那要吃人的眼神,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她了,但郡王妃对郡王都不讲道理,何况是他?
“郡王妃息怒!”
段隋行了个礼,又对傅九衢抱拳。
“属下告退!”
他灰溜溜地跑了,脚步飞快。
傅九衢看一眼那背影,再看辛夷拉着个脸,低笑一声,上前逗弄小狸花。
“段隋又怎么惹你了?”
辛夷不满地看他,“装什么糊涂?”
傅九衢坐下来:“你看你,无端迁怒于我。负了你姐妹的人,又不是本王。再说……良人的事情,也不怪段隋吧?”
辛夷本来就没有怪罪段隋,只是方才想到良人,表情严肃了一点。她瞪眼睛更不是因为段隋,而是因为这个装糊涂的男人。
“你不知道我为什么不高兴吗?”
傅九衢打量一下她的面容,“段隋家里在跟他说亲,我也是方才得知……”
“傅九衢!我是在瞪你。”辛夷看着他云淡风轻的样子,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咆哮。
好家伙。
敢情整天暗戳戳怄气的只有她自己。
这阵子辛夷心里都很不舒服。
一会儿是他公务繁忙,一会是她小日子来了,一会儿是羡鱼病了,一会儿是小狸花病了,两个人许久没有夫妻生活了。好不容易有个正经机会,人家没有半点主动,倒头就睡。
辛夷捋一下鬓发,露出半张雪白娇艳的小脸儿,“我是变丑了吗?”
傅九衢执起她的手。
“娘子说的是什么话?”
辛夷:“那你是什么意思?”
傅九衢眉头微微拧起,目色里露出几分狐疑。
“为夫要是做错什么,娘子只管道来便是,有错,我定改。”
辛夷盯住他,慢慢地歇了气。
那也不算错吧。
他事情那么多,精力不济也是有的,再说,夫妻这么多年了,再热衷那事,也会冷淡下来……
“没什么。”
让辛夷主动去求欢,或是像个怨妇似的抱怨,她做不到。
于是悻悻地翻个白眼,换个话题。
“官家怎么会想到,让你去做三司副使?”
傅九衢看她消了气,神情放松下来,弯腰将小狸花抱坐在腿上,听着拨浪鼓叮叮咚咚的声音,轻描淡写地道:
“许是正好有空缺吧。”
辛夷睨着他平静的脸,“你说你跟那包大人又不熟,以前他看你横挑鼻子竖挑眼儿的,怎么会同意举荐你呢?”
傅九衢看辛夷一眼,笑容淡了下来。
“廉者,民之表也;贪者,民之贼也。这是包拯的准则。”
包拯对傅九衢所谓的“铁血手腕”“心狠手辣”并不在意,反而看重他屡破奇案、惩治贪官的手段。所以,举荐他,并愿意承担一切后果。
当然包大人也耍了点小心机,以此要求赵祯晋升赵宗实,为册封皇嗣做准备。
然而,谁也没有料到,赵宗实接到任命便推辞了,再三乞求官家收回成命,气得赵祯在宫里头拍桌子,未予准许。
··
今年夏天格外炎热,太阳火辣辣地炙烤着?地,人在其中犹如蒸笼。
公文下来,辛夷便去了九十一药铺,找良人和张大哥,将郡王要调回京城的事情告诉他们。
“这些年下来,我心思都放在两个孩子身上,药铺全靠二位。所以,药铺要如何处理,还是要听听你们二位的意见。”
张大郎不说话,看良人。
良人脸上沉郁郁的,好像有什么心事。
沉默半晌,才道:“我留下来吧。”
辛夷意外地看着她。
“你不回汴京了?”
良人垂下眼眸,“我习惯了应天府的生活,甚好。”
一声甚好,听上去平淡从容,有笃定与自信,可个中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心酸。
辛夷看着良人一身简洁的男装,有许久没有说话。
“良人……”
“姐姐莫要劝我。”
“……”
辛夷倒是想劝,可是劝什么呢。
相识多年,彼此是什么性子都很清楚,良人不是不肯听劝,而是对婚姻和男女关系产生了回避心理。
换上男装,她如鱼得水。
渐渐地,言谈举止都男性化了,再不复当姑娘时的模样,惹来不知情的小娘子芳心沦陷,无不道一句九十一药铺的大掌柜英俊潇洒。
“你要是真心想留下来,我不拦你。可是,药铺不该是你的全部,你应该有别的生活……”
良人笑了起来。
“姐姐不用心疼我。我眼下做的,都是我想做的……做了二十多年的女子,我大多时候都不快活,倒是现在,以男儿身示人,如释重负,不再束缚,没有顾忌,想说什么说什么,想做什么做什么,也是这时我才知道……”
她直视着辛夷。
“知道女儿家在这个世道求生有多么艰难,知道我和湘灵能得遇姐姐,是多么幸运。既然上天给我机会,走不一样的路,过不一样的人生,我为什么不把握机会,做出一番事业来?反倒要学那女儿家,拘泥于后宅,在那抬头只能看到天的四方院里,苦熬一生?”
良人没有读过什么书。
可人生经历才是最好的老师。
如今的她侃侃而谈,精通医道,写一手好字,还在每天钻研书海,做事的时候闪闪发光,完全活成了不一样的女子模样。
辛夷冷不丁回忆起第一次在张家村看到她和湘灵的模样……
半旧的木门,一个黑不溜秋的丫头,个子高高的,看着有点壮实,常年农活的手,粗糙无比,湘灵看上去还有几分机灵,良人那时候的眼睛里,没有神采,与人对视,混沌而迷茫。
可是,辛夷并不知道这样的改变,对这个时代的女子是好事,还是坏事。人的痛苦,往往不是由无知带来的,而是因为知道太多。
“姐姐不愿意吗?”
良人看辛夷久久不吭声,笑着起身为她倒了一杯凉茶。
“我昨夜和哥哥谈论过了,九十一药铺在应天府小有名气,不说盈利,只谈医道……对应天百姓来说,九十一这种良心药铺的存在,也是好事……”
辛夷黑眸带笑。
“我们可以像扬州的药铺一样,让别人来经营,我们做上游的药品、药材指导、可以派大夫教习,有疑难杂症,也可以会诊……”
辛夷说的是加盟模式。
在扬州的尝试,效果很好。
不过,她明白良人不想回汴京,是不想让人家说她闲话。
二十多岁的老姑娘了,还没有出嫁。
应天府没有亲眷,没有族人,她可以我行我素,着男儿装,行男儿事。回到汴京,到处都是熟人,有七姑八姨、三亲四戚,就算她不在乎,家中父母的脸面,怎么挂得住?
回京对良人是一个考验。
但让辛夷把她一个人留在应天府,仍是不放心。
有傅九衢坐镇应天府,九十一药铺发生什么事都不用惧怕,换言之,良人是有倚仗的,这才能放手去干。
一旦他们离开,出事何人出头?他们在京里,手伸不到那么长……
“反正回京尚早,你不用马上就决定。”
辛夷想了一下,宽慰她道:“我就把这事说到这里,你再仔细考虑考虑。”
良人没有吭声。
··
辛夷黄昏时分回到府里,还没有进屋,就听到小狸花在里头号哭。
她三步并两步,飞快地跑进去,看到小家伙趴在小床上,浑身都是汗,额头都湿透了,嘴里一遍遍地喊“阿爹”,叫得像杀猪一样。
“怎么回事?”辛夷大步进去。
桃玉在替孩子换小衣裳。
“方才在院子里尿尿,秋令没有发现,我说了她几句,她委屈得哭,可能小狸花看到我凶,吓哭了……”
辛夷打量一下女儿的泪眼,笑了起来。
“哭着唤阿爹,是九爷回来了吧?”
这小狸花打小就娇气,但平常不会这么哭嚎,只有她爹在的时候,才这样,仗着爹爹宠爱,故意哭得这么大声。
桃玉好笑地点点头。
“爷方才回来,在里间沐浴……”
这个天气在外面走一趟,汗流浃背,辛夷现在都恨不得跳到冰水里去泡着,何况傅九衢。
“怪不得!他的宝贝女儿哭成这般,居然不闻不问……”
等小狸花止住了哭,辛夷没见傅九衢出来,这才进去找人。
净房里没有声音。
她靠近门扉,闻着那若有似无的香味,莫名地一顿,放缓脚步,轻手轻脚地去推门……
嘎吱!
门开了。
傅九衢湿漉漉站在门里,看着她,眉梢微扬。
“十一在做什么?”
辛夷的脸唰地红透。
明明没干什么坏事儿,但动作十分不端庄,好似她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