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咏洁摊了摊手,道:“皇后娘娘明鉴,其实我也不知道她是哪里人。不过……”她指了指地上的雕花箱笼,“这个箱笼里有她全部身份证明。——谢大人,这就要靠您和刑部、大理寺来判定她到底是哪里人了。”
张氏和夏凡面面相觑,心里都是一惊。
真没有想到。
当初他们为了将身份造的逼真,打通金陵城那边的官员,给张氏造了全套的身份文件,没想到如今作茧自缚,成了张氏不是北齐人的铁证了!
夏凡目光不善地盯着皇后齐雪筠,面色一分分淡了下去。
齐雪筠回过头,一点都不忌惮,反而微扬了下颌,毫不畏惧地道:“夏督主,你不能公私不分,为了救你姘头的性命,就用我们北齐锦衣卫当幌子。——你同意,你问过我皇兄同意吗?”
夏凡不能当着东元人的面,对齐雪筠无礼,只好垂了头,慢慢放开张氏的手。
张氏的心一下子慌乱起来,“大人!”她的手伸了过去。
如果她北齐间者的身份不能承认,她就是东元人,那就是妥妥的通敌叛国了……
不管哪个国家,叛国者都没有好下场。
夏凡面无表情,往刘斐那边走了几步,也不回头,只叹息道:“我尽力了。”
这是又否认了张氏是北齐锦衣卫的人,从侧面承认皇后齐雪筠的话是对的,证明他刚才这么说,真的是为了私情……
但是在场的很多人都知道,张氏其实是司徒健仁的填房。
如果不是沈咏洁又活着回来了,她就是正室妻子……
这样的人,居然跟北齐督主有私情?
东元国第一皇商头上的帽子真是绿油油的。
沈大丞相脸上的神情不比夏凡好看。
他阴沉着脸望着张氏,心里一阵阵后怕。
他们这么多人,查了那么久,居然都没有查出张氏的真正身份?!
当初司徒健仁一力要娶张氏这个穷寡妇做填房,他们这些人开始是不允许的。但是架不住司徒健仁吃了秤砣铁了心,不娶张氏就恨不得不活了,再加上他们查了很久,也没有查到破绽。终于相信张氏就是一个生得无比美貌的穷寡妇而已。
自古陋室出明娟。
这样美貌的女子出生寒门,也不是不可能的。
这样想着,沈大丞相又赞赏地看了自己的女儿沈咏洁一眼。
若不是她十年后病愈归来,他们恐怕到最后才会现,自己自以为的底牌。早就在敌人掌握之中了……
沈咏洁也在感慨,不过她是在感谢自己的女儿司徒盈袖。
若不是司徒盈袖将张氏的种种可疑之处告诉她,并且告诉她张氏居然有功夫这种不符合她原来身份的技能,沈咏洁也不会将这盘死棋走活了。
收拾张氏,沈咏洁相信,若是自己不回来,司徒盈袖自己也会做,但是沈咏洁还是觉得,张氏毕竟在名份是是盈袖的继母,与其盈袖出手。以后被人诟病一辈子,还不如自己出手。
最多被别人说成妒妇,总比盈袖一辈子被人说“不孝”、“忤逆”要好。
很多事情,就算别人畏惧你位高权重,不会在你面前说,但是别人心里真正怎么想,你防得住吗?
万一有一天,他们变得无权无势,到时候这些事情都会被翻出来做文章……
“不管张氏是哪国人,在我东元国的国土上犯法。就要接受东元国律法的惩处。当然,若她是北齐锦衣卫的间者,我们倒是可以拿来商谈商谈。——夏督主,您认为呢?”谢东篱面色沉静地问着夏凡。又意味深长地道:“两国交兵,尚且不斩来使。张氏是为了北齐身陷囹圄,你们北齐想救她出去也行,拿你们北齐最南面跟东元国接壤的慈阳州来换就行。”
北齐的慈阳州跟东元国的兴州接壤,是两国的最前线,都在那里布了重兵防守。
夏凡听了。冷冷哼了一声,道:“国土大事,怎么能为了一个妇人就丧权辱国?——谢副相,若是我抓了你的夫人,让你用东元国的兴州来换,你肯不肯?”
“无缘无故,你抓我夫人做什么?我还没成亲呢。再说,就算成亲了,我夫人又不去北齐跟别的男人在一起,更不会做间者,怎么会得罪贵国?如果你还是要抓我夫人,那就是故意要跟我过不去?——这种羞辱,是男人都不能忍。”谢东篱的话像刀子一样戳了夏凡的心窝子,他指着夏凡,淡定而决然地道:“我可以说,你敢抓,我就敢把你北齐掀翻了!大家都别想过!”
夏凡胸口大恸,情绪激动,气血翻涌,居然哇地一声吐了一口血出来。
他为了他的“大业”,将自己最心爱的女人留在东元国司徒健仁身边十年!
到了现在,他居然也不能承认她的身份,甚至眼睁睁要看着她被东元国折磨致死……
谢东篱说的话,是他这一辈子不能承受之痛!
沈咏洁赞赏地看了谢东篱一眼。
这刀实在插得太准了,沈咏洁忍不住跟着补刀:“啧啧,夏督主,你为了北齐,连自己的夫人都能舍去,实在是蛮拼的。你这样拼命,北齐皇帝好像还要治你的罪,是吧?不如这样,你留在我们东元国,我爹可以向陛下请命,不仅保你一世荣华,还重新把张氏明媒正娶嫁给你,你愿意吗?”
夏凡再也忍不住,大吼一声,往后仰天倒了下去,晕倒在刘斐脚边。
刘斐心头震惊不已,忙将夏凡扶了起来,冷着脸对谢东篱和沈咏洁道:“两位慎言!我北齐督主,是不会被你们东元国利诱的!”说着,扶着晕迷的夏凡回迎宾馆,一边大声道:“整装!马上出!回北齐!”
谢东篱在他身后扬声道:“刘大人,回去跟你们皇帝说,我们不追究你们这些北齐间者在东元国造的孽,同样,我们北面兴州的五百里,是不会割让的。”
刘斐的脚步顿了顿。没有说话,头也不回地半扶半抱着夏凡回去了。
谢东篱转身吩咐道:“张氏通敌叛国,罪不可赦,关入白塔大狱。择日审案!”
皇后齐雪筠没有再说话,但是她的脸色越来越阴沉,目光越来越晦涩,她盯着夏凡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又把目光移到面如土色。已经趴在地上,再也起不来的张氏面上。
“回宫。”齐雪筠哼了一声,毅然转身,往自己的轿子里行去。
等她上了轿,沈咏洁才回到自己的轿子里。
只见司徒盈袖端端正正地坐在轿子里,脸上居然一点血色都没有,如同冬日的白雪,看得沈咏洁心疼起来。
“怎么了?吓到了?”沈咏洁拍拍她的手,“娘是为你好。这些事情,你一定要面对。不能逃避。再说,对于张氏的异样,没有你,我们怎么也不可能现。或者等现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司徒盈袖朝沈咏洁笑了笑,摇头道:“我不怕。我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很是感慨而已。”
刚才谢东篱的话,字字句句都听在她心里。
特别是谢东篱说,要将张氏关入白塔大狱的时候,司徒盈袖心里只浮出两个字:报应!
上一世。张氏在从江南进京城的半路上,就弄死了她弟弟,后来她又无辜被关入白塔大狱,最后跳塔惨死。张氏肯定难辞其咎!
司徒盈袖闭了闭眼,靠在沈咏洁肩头,轻声道:“娘,爹那边,您要怎么办?”
沈咏洁唇角勾了勾,泛起一个讥嘲的微笑。
怎么办?
那要看他怎么办了。
……
没过多久。一千北齐禁军簇拥着刘斐、夏凡和四皇子,从迎宾馆出来,往北城门行去。
谢东篱和沈友行站在北城门的城楼上,看着黑压压的北齐禁军鱼贯而出,和城外的九千北齐禁军汇合。
大家很快拔营起锅,翻身上马,赶着三辆大车,迅速而有序地离开了东元国的京城,往北面行去。
东元国的长兴侯慕容辰带着东元国的军士,跟着在他们后面沉默相随,一直要护送他们回北齐,然后去北面兴州将他儿子慕容长青换回来。
“终于走了。”沈友行拿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还是一阵阵后怕。
元宏帝知道张氏的真实身份之后,也是大雷霆,一脚将御案踹翻了,将好几个太监命人脱下去乱棍打死……
沈友行也没有讨到好,被元宏帝罚俸三年,降了一级,和另外四个副相同一级了。
……
司徒府的角门前,沈咏洁和司徒盈袖下了轿,一起走了进去。
她们回到内院,司徒晨磊迎了上来:“娘,姐姐,你们出去怎么不带我去?”
沈咏洁笑着道:“你的功课做完了吗?”
“做完了。”司徒晨磊高高兴兴把自己写的文章给沈咏洁看,还有谢东篱给他布置的算术。
“文章给我看看,算术给你姐姐看。”沈咏洁摸摸他的头,“去玩吧,不要整天待在屋子里。”
司徒晨磊点点头,拿着自己的小弓箭出去演习骑射去了。
司徒盈袖回到自己的至贵堂,才知道自己的爹司徒健仁带着吕大掌柜去了内务府,说是明天才会回来。
她的一颗心暂时放下了。
吃了晚饭,她从浴房沐浴出来,正坐在妆台前梳头,就听见耳边传来了师父那熟悉的笛声。
她心里一动。
师父终于来了!
她已经有好多天没有见过师父了,就连定亲这样的大事,师父都没有露面,司徒盈袖心里不是不难过的。
但是只要师父一来,她所有的抱怨再一次烟消云散了。
司徒盈袖回头一看,果不其然,自己房里值夜的人已经睡得打呼噜了。
她微笑着起身,去屏风后面换上自己那身特制的水靠,又在外面罩上一件深紫色窄袖贴身短襦,下面穿着撒脚裤,却又套上羊皮小靴子,将裤脚塞到靴子里,整个人显得利索许多。
吹熄房里的蜡烛,司徒盈袖悄然起身,穿门越户,从后堂下了台阶,来到至贵堂的后院。
师父这一次没有在港湾边上的卧牛石上等着她,而是坐在她后院的藤萝架下的石桌旁。
见她出来了,师父抬起头,脸上的银色面具在月辉下很是明亮。
虽然隔着面具,司徒盈袖却能感觉到师父今夜的目光格外专注和温柔,不同于以前若有若无的自矜和疏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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