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袖眼神闪烁着低下头,脚尖在地上蹭了几下,才喃喃地道:“……洪家村……”
“洪家村?”谢东篱看了她一眼,“谢隐在看着她?”
想来想去,谢东篱觉得只有这一个可能,会让谢隐没有陪在盈袖身边。
暗卫对自己需要保护的主人一向是形影不离的,如果因暗卫的离开造成主人出事,不管是不是死亡,暗卫都是要拿命来偿的。
盈袖不敢抬头,只是深深埋着头,点了几下,露出白皙的颈项。
谢东篱走到太师椅上坐下,揉了揉额头,道:“你回去一趟,跟谢隐这样说……”说着,在盈袖耳边嘱咐了一番。
盈袖愕然,秀气的双眉拧了起来,不解地道:“为什么对洪家人这么好?还要把这个立大功的机会让给他们?你不是真的想要纳洪三小姐为妾吧?”说完狐疑地看着谢东篱,心里跟着七上八下。
谢东篱这人比她聪颖太多,盈袖突然心里没底。
谢东篱叹口气,摆手道:“你对齐雪筠这个人有多了解?”
盈袖偏着头想了想,皱着眉头道:“倒是了解不多。不过……”她想起这一路来跟齐雪筠相处的情形,倒是对她有些很不一样的感受。
“不过什么?”
“我觉得她这个人很奇怪,跟一般的大家闺秀不一样。”盈袖说得很含蓄,因为她也不十分确定自己的看法是不是正确。
“如何不一样?”谢东篱像是很感兴趣,抽丝剥茧般要让盈袖说出她的想法。
盈袖嗫嚅半天,还是不敢把她的真实想法说出来,怕谢东篱嘲笑她,只好换了种说法。道:“她看重的东西,跟别的大家闺秀不一样。”
“对了,就是因为她看重的东西跟别的大家闺秀不一样,所以你看着,这件事给洪家,绝对不是为了让他们立大功。”谢东篱莞尔,往前凑了凑。定定地看着盈袖。“……还是怕我纳妾?”
盈袖涨红了脸,握着拳头跺了跺脚:“谁怕你纳妾来着?愿纳不纳!关我什么事!”说着就跑到对面屋里去了。
谢东篱看着她的背影,唇角微微翘起。
他跟着走了出去。道:“今天晚上要攻城,你还是早去早回。”
谢东篱的话音刚落,就见门口传来站岗的军士大声通传的声音:“元帅大人,有宫里特使求见!”
盈袖刚撂开帘子走到门口。闻言一惊,居然还是找来了!
谢东篱对她摇了摇头。
盈袖忙又退了回去。藏到里屋的横梁上头,大气都不敢出。
谢东篱站在门口的回廊下,背着手道:“进来吧。”
盈袖在里屋横梁上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很快,两个人急步上台阶的声音传了过来。还有一道又尖又细不男不女的嗓音跟着传进来:“谢大元帅,可叫洒家好找!”
谢东篱不紧不慢地道:“庆副总管,真是幸会。”顿了顿。又道:“您怎么到这里来了?”一边说,一边让开一条路。带着这两个宫里来的太监进到堂屋。
这两个宫里来的特使,一个就是皇后身边的太监副总管庆儿,大家叫他庆公公,另一个是庆公公身边的小太监小福子。
“此事说来话长,不过洒家长话短说,这一次,是来寻人的。”庆儿对谢东篱拱了拱手,一边将自己的小太监遣出去看着门口,不让别人进来。
谢东篱看他这幅架势,就知道是为了皇后齐雪筠而来。
盈袖这一趟掳劫皇后出宫,破绽甚多,对方能很快追过来也不足为奇。
谢东篱不动声色地道:“今晚我们有事,您有话就说,再晚了在下就没有功夫管您老的事了。”
庆儿一愣,“有事?”
“当然,庆公公不会不知道我谢东篱带着大军来大兴城做什么的吧?”谢东篱不悦地道,板起了脸。
庆儿忙摆手道:“当然不是!当然不是!只是没想到,谢大元帅居然雷厉风行,马上就要动手了。”他嘿嘿笑了两声,觑着眼睛打量谢东篱。
谢东篱不置可否地低头吃了一口茶,又问:“您有事快说吧,等下我就要出去了。”
庆儿只好咬牙把皇后齐雪筠的事说了一遍,当然他没说是被人掳走的,只是愁眉苦脸地道:“皇后娘娘留下字条,说是要回北齐娘家住几天,可是洒家一路追过来,现皇后娘娘并没有去北齐,而是……而是到这里来了!”
谢东篱做出大吃一惊的样子,目光澄澄,定定地看着庆儿,像是完全不信他的话,半晌才双手一阖,很是不满地道:“庆公公,您这是来消遣谢某?!皇后娘娘何等金尊玉贵,怎地跑到这种穷乡僻壤?还有,皇后娘娘既然留下字条,您又为何追了出来?”
庆儿知道谢东篱素来犀利,本来就不好糊弄,但是这件事有关皇后娘娘的名节,他是打死也不会说实话的,只是腆着脸陪笑道:“谢大元帅,洒家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消遣元帅您啊!事情是这样,皇后娘娘走得急,有些大衣裳没有带,因此洒家追着给她送了出来。您不信,出去看看洒家的大车,满满三大辆,都是皇后娘娘平日里用惯的。”
谢东篱看了庆儿一眼,移开目光,缓缓点头道:“原来如此。那您知道皇后娘娘在何处落脚?”马上又道:“皇后娘娘没有来过我们这里。如若不信,您可以在这里随便搜。”
庆儿也知道皇后没可能来这里。
那掳劫皇后的人不想活了才会把皇后送到东元国大元帅的军营里!
“洒家知道皇后娘娘不在这里。”庆儿忙道,“洒家来这里,只是想让谢大元帅帮洒家一个忙!”
“什么忙?”谢东篱一边说,一边将目光移向门外。
“洒家现,皇后娘娘应该是进了洪家村。但是洒家来得急。别的人还在后头,所以洒家想找谢大元帅借几个人,去将皇后娘娘接出来。”庆儿低声说道,“洪家村虽然是小山村,但是强龙不压地头蛇,洒家不想惹急了对方,让皇后娘娘置于险地。”
谢东篱听了。心里不由大喜。面上却还是一副疑惑的样子,道:“既然知道皇后娘娘在哪里,为何还要借人去接出来?您庆副总管振臂一呼。还怕别人不给您跪下磕头?”
庆儿尴尬了半晌,才低声下气地道:“实不相瞒,皇后娘娘是微服出巡,不想让别人知道……”
“这样啊……”谢东篱露出“明白”的神情。沉吟半晌,道:“那我先派个人去洪家村跟那里的洪家人说一声。洪大老爷是洪家村的主事人,有他在,一切好商量。”
“此话当真?!”庆儿不由眼前一亮,“洪家村的洪大老爷是什么来头?”
“他在洪家村算是有钱有势。”谢东篱含蓄地笑了笑。转身对里屋叫了一声:“来人!”
盈袖估摸着是在叫自己,忙从横梁上跳下来,对着镜子整了整装。出来拱手低头,压低嗓子道:“元帅有何吩咐?”
谢东篱抬了抬手。“你先去洪家村,对洪大老爷说,让他帮忙找一个人,找到了,就迎到他家仔细招待。我和庆副总管随后就到。”
盈袖会意,低沉着嗓音问道:“请问找谁?”
谢东篱就看向庆副总管。
庆儿咳嗽一声,道:“找一名五十出头的妇人,从外地来的,京城口音,找到之后,千万不要打草惊蛇,立刻来报!”
盈袖应了,低着头倒退着出去。
谢东篱在门口叫住她,道:“此事干系重大,记得千万要小心,不当说的话,一句都不要说。”
盈袖点点头,对他做了个“放心”的手势,转身离去。
谢东篱虽然很是担心,但还是大着胆子放手让盈袖亲自去做。
不给她机会,她永远不会成长。
盈袖走了之后,谢东篱对庆儿道:“此人是我的心腹小厮,办事极是精明,而且他不认得皇后娘娘,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应该不会误了庆副总管的事。”
这是在向庆儿表示,皇后“微服出巡”的消息,绝对不会走漏出去。
庆儿点点头,心里却是七上八下。
谢东篱带着他出去吃了一顿午饭,才叫了数十个军士随行,自己和庆儿坐上马车,往洪家村行去。
盈袖先回到洪家村,一路很是小心谨慎,回到洪七的家里。
葛七娘和狗剩都不在家,盈袖翻墙进去,将谢隐叫出来,把谢东篱的主意说了出来:“你快带着齐雪筠出去,躲到洪家大宅附近,我去一趟洪家大宅……”
谢隐连连点头,心里松了一口气。——总算是要把这烫手的山芋扔出去了!
盈袖先到屋里,给皇后齐雪筠吃了一颗解药,可以让她慢慢苏醒过来,不能说话的嗓子也会逐渐恢复。
但是恢复嗓子,需要的时间长一点,可能需要一顿饭的功夫,足够他们转移。
谢隐将皇后齐雪筠负在背上,跟在盈袖身后出了洪七家的大门。
盈袖留下了一锭五两的银子在他们的堂屋里,算是谢礼。
从洪七家离开,盈袖一身小厮打扮,脸上戴着那个小厮的面具,面色蜡黄,脸型瘦削,和先前的大饼脸姑娘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她来到洪家大宅门前,大力敲开门,傲慢地道:“我是谢大元帅身边的人,有事来找你们洪大老爷说话。”
洪家的门子一听是谢大元帅身边的人,马上去二门上报信。
洪大老爷刚到家不久,正在跟自己家里几个主事人商量家事。
听说谢东篱派人来说话,他忙过来问道:“请问这位小哥有何吩咐?”
盈袖粗着嗓子道:“刚刚有宫里的特使到访,要我们元帅帮着找一个人。元帅忙着大兴城那边的事,没有功夫帮着找人,就让我来跟洪大老爷说一声,看看洪大老爷能不能帮这个忙。”
洪大老爷一听是宫里的人。又听说是谢东篱托付,马上道:“好说好说!只要在我洪家村的范围内,就算掘地三尺也要帮宫里的特使把人找出来!”又问:“请问要找什么样的人?”
盈袖故意道:“此人要劳烦宫里的大红人庆副总管出面,应该是很重要的人,但是我对宫里的贵人不太了解,所以不知道到底是谁。庆副总管只说,是五十出头的妇人。京城口音。她是微服出巡,所以衣着不显,你们可别只敬衣冠不敬人!”
她都说得这样清楚了。洪大老爷这样日夜想攀附权贵的人自然心知肚明。
他的脑子马上就转开了,道:“小哥放心!小人马上就派人去四处搜寻。”说完又问:“如果找到怎么办?”
“找到了,就使人去山上的庄子上送信吧,庆副总管说了。找到人就马上通知他来看一看。”盈袖说完就拱手告辞,“军营里事情多。我就不啰嗦了,此事就托付给洪大老爷了。”言罢转身就走。
盈袖一离开洪家村,就走入小树林里,然后从小树林里又摸回了洪家村。只是和谢隐一起藏在暗处,也才刚刚过了一顿饭的功夫。
果然他们刚走不久,洪大老爷就派了几拨人出来。在洪家村找人,结果他们刚拐了个弯。就看见一个五十出头的老妇扶着墙根站起来,向他们问路:“请问各位,这是什么地方?”
正是晕迷刚醒的齐雪筠。
她揉着太阳穴,只觉得好像做了一场大梦,脑子里还糊里糊涂的。
那出来寻人的人一听是外地口音,又看是个五十出头的老妇,心下大喜,忙围过来问道:“请问太婆您是从哪里来的?”
他们这里的口音跟京城口音不太一样,但是差得不远。
齐雪筠听明白了他们的话,皱着眉头道:“你们是谁?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请问您是从京城来的吗?”一个下人等不及了,迫不及待地问道。
齐雪筠脑子里晕乎乎的,下意识点点头,盈袖饿了她两天了,此时刚刚醒过来,又说了这么多话,体力不济,一下子又晕了过去。
洪家的下人一见急了,几个人冲上去,将她抬了起来,送到洪家大宅去了。
盈袖跟着谢隐一起,又偷偷溜到洪家大宅的二门之内。
洪家不过是偏远乡下的小地主,家里家丁虽多,哪里能跟京城那些人家比?
盈袖他们完全不费力气,就摸到洪家大宅的内院,看见洪大老爷背着手,盯着躺在地上的皇后齐雪筠看了好一会儿,才道:“来人,给谢大元帅传信,就说,这个人应该找到了,请他们来辨认。”
盈袖忍着笑,看着洪大老爷派了洪家的女眷,将晕迷的皇后齐雪筠抬到内室,给她请来郎中,还给她准备了丰盛的菜饭。
齐雪筠闻到食物的香味,饥肠辘辘地醒了过来。
郎中给她诊脉之后,说她只是饿着了,并没有别的病。
齐雪筠也知道自己并没有中毒,再说自己都快饿死了,就算是毒,她也吃了,因此毫不客气地坐到摆满食物的圆桌前,开始大吃特吃。
她风卷残云一般吃了两碗米饭,四个肉包子,两碗皮蛋瘦肉粥,才觉得终于吃饱了,皇后的派头也回到自己身上。
她打量着这屋里的陈设,还有在旁边伺候她的几个女人,挑着眉毛问:“你们是谁?那个跟我在一起的大饼脸疯女人呢?”
伺候她的女人是洪大老爷的妻子和洪二老爷的妻子,两人本来在洪家也是有丫鬟婆子伺候的,但是现在在齐雪筠面前,就觉得无端矮了一头,不敢摆主子的派头,小心翼翼地道:“夫人您刚才一个人在我们家门外晕过去了,我们没有看见什么大饼脸疯女人。”
齐雪筠听着这话,挑了挑眉,暗忖难道是这家人救了自己?
可是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褴褛的衣裳,完全想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救自己。
就在她疑惑的时候,谢东篱和庆儿已经在赶来洪家村的半路上,遇到洪大老爷派来的下人,知道他们刚刚找到一个五十出头,京城口音的妇人!
庆儿大喜,忙催着谢东篱往洪家村跑。
两人在村口和庆儿带来的别的人手汇合了,一齐往洪家村里的洪家大宅行去。
庆儿和谢东篱来到洪家内院一个院落的里屋门口的时候,正好听见皇后齐雪筠的声音在问话。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但是庆儿确信无疑,正是皇后齐雪筠!
庆儿正要说话,谢东篱却已经一撂衣袍,半跪下来,对着里屋的门帘处拱手行礼,大声道:“臣谢东篱、庆副总管救驾来迟!请皇后娘娘恕罪!”
屋里的人一听谢东篱的话,不仅洪家人傻了,就连皇后娘娘和庆儿都傻了。
当然,最为愤怒的是皇后齐雪筠!
她飞快地睃了一眼洪家的这些女人,现她们都惊讶地捂住嘴,瞪着她憔悴苍老的样子,全是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
皇后齐雪筠又气又怒,但是对谢东篱却不出火,只咬牙切齿,要把一腔火气都在洪家人身上!
庆儿在门口愣了一下,马上明白了谢东篱的意思,冷汗淋漓地跟着跪了下来,大声道:“奴婢庆儿给皇后娘娘请安!”说着,他一招手,让人马上把皇后娘娘的衣冠服饰送了进来,交给在一旁目瞪口呆的洪大老爷,笑着道:“洪大老爷,还请您把屋里伺候的人叫出来,将这些衣物给皇后娘娘送进去换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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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更五千字了。晚上尽量加更哈,但是不能保证。最近天气变化太过激烈,一时冷一时热,感冒了,有些头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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