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腿坐在沙上,陆恪的左手端着自己的营养餐,右手则拿着遥控器,用来进餐的叉子根本没有位置摆放,只能叼在嘴巴里,但他却浑然未觉,手指快速地忙碌着,重新调整回去刚才这一档进攻,将录像视频暂停了下来。
“你看。”陆恪用牙齿咬住叉子,眼睁睁地看着叉子伴随着自己的说话而上下上下地摆动着,耐心而亢奋地解释到,“这一档进攻之中,九十三号和七十五号两名防守球员的跑动,对,其他球员你不要理会,就瞄准这两名球员。”
“注意到了吗?他们的跑动路线,一个内切,一个外撇。”说完之后,陆恪再次摁起了遥控器,这一次飞快地后退着,足足倒退了将近三十分钟。
暂停下来之后,前前后后稍稍调整了一下,寻找到了自己需要的片段之后,再次开始解说起来,“然后你看这一档进攻,九十三号和七十五号的跑动。注意到了吗?有什么相同之处,还有什么不同之处?只需要关注跑动路线!”
陆恪的神情无比专注,但牙齿之间的叉子,舞动步伐越来越激烈,还是透露出了他内心深处的亢奋,“其实,这两次防守战术是相同的,但两名球员的跑动路线稍稍变化了一些,却制造了截然不同的效果。”
“我注意到了,九十三号提前了半拍,然后七十五号完成了拆挡。但,为什么呢?”库里眼睛微微一亮,立刻就明白了过来,但他终究不是四分卫,没有详细学习过战术手册,对于战术的千变万化只能说是管中窥豹。
“因为九十三号做出了预判。他提前抢了半拍,没有出现早动犯规,却抓住了进攻锋线两名球员启动瞬间的错位,利用时间差和空间差,撕开了口袋;紧接着,七十五号以同样的方式,制止了进攻锋线球员对九十三号的包夹。于是,最后九十三号制造了四分卫的仓促出手。”
陆恪的解说,顿时让库里恍然大悟起来,尤其是两档进攻的鲜明对比,更是将其中变化展现得淋漓尽致,“那么,进攻组应该怎么办呢?”
“第一,依靠四分卫的闪躲;第二,依靠进攻锋线的掩护。如果四分卫脚步不够灵活,那么甚至可能导致一次擒杀;但如果四分卫机动能力强劲,反而可能成为完成传球的良机。”陆恪简洁明了地做出了总结。
要么拥有顶级的进攻锋线,要么拥有灵活的四分卫。别无选择。
这一次,库里没有点头称是,脑海里灵光一闪,“等等,刚才佩顿-曼宁不是这样做的。”
他们此时正在观看的,不是旧金山49人的比赛录像,而是2009赛季印第安纳波利斯小马的比赛录像。
库里立刻挺直了腰杆,一把抢过了遥控器,试图再次快进到刚才第一次观看的那一档进攻,但折腾了好一会也找不到,最后还是无奈地把遥控器交给了陆恪,由陆恪准确无误地寻找到了视频节点,然后开始播放。
“对,你看,曼宁没有主动离开口袋,进攻锋线的站位似乎也没有变化,但为什么这一次九十三号的冲击没有能够成功呢?”库里展现出了自己的球商,瞬间就抓住了灵感。
陆恪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因为开球之前,曼宁对防守阵型做出了预判,他改变了战术,对于进攻锋线的任务以及接球球员的路线全部做出了改变。”
紧接着,陆恪再次将视频暂停下来,右手拿着红外线,如同教鞭一般,开始指点起来,“你可以看到,这一次进攻之中,近端锋没有主动出击,相当于增加了一名进攻锋线,这进而形成了一个对位的错位,迫使九十三号和七十五号在相同跑动路线之中,却双双撞墙,还有……”
反反复复地,两个人就针对着这一小段视频,来来回回地分解了好几遍,展开了热烈的讨论,乃至于争辩。
最后,库里恍然大悟,“我明白了!难怪,前一次,四分卫遭遇了被迫仓促出手;这一次,四分卫却完成了长传达阵,防守阅读和视野观察的差别真的太大了。刚才这一次传球,三十码以上吧?”
“约莫三十五码左右。”陆恪点点头给予了肯定的答复,“曼宁的长传手臂并不强壮,但其实他的深远打击能力非常强势,最主要的原因就在于预判和解读,往往能够为自己的进攻组赢得更多跑动和扯动的时间,然后利用接球球员的天赋,完成连线。”
库里端着自己的营养餐,细细地回味起来,沉默了片刻之后,好奇地询问到,“斑比,那如果分析篮球录像视频呢?你可以分析出整个防守体系以及进攻体系吗?”
“我不太确定。职业篮球的战术板和我们还是有很大不同的。”陆恪实话实说,术业有专攻,对于职业球员来说,最忌讳的就是不懂装懂。
拿下了叉子,再次开始享用自己的晚餐,陆恪的话语也变得轻快起来,“但我们可以一起分析看看。你知道,当控球后卫站在后场的时候,他对于整个球场布局以及站位都必须有着清晰的认识,从这一点来说,控球后卫和四分卫是有相通之处的。”
“不过,我们需要反反复复地观看比赛录像,因为篮球之中的攻防转换太快了,比橄榄球提速了许多,在一次推进之中,进攻和防守的切换,战术的选择和运用,始终在变化,我们需要放慢下来解析。这也是比赛录像最美妙的部分之一。”
陆恪表了自己的意见之后,却注意到库里愣愣地盯着自己,他不由眨了眨眼睛,“还是说,我出糗了?刚才说的全部都是废话?事先声明,我上一次打篮球已经是很久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刚才都是胡说八道的。”
那一副“急切撇清”的表情,成功地让库里轻笑了起来,他轻轻摇了摇头,“我只是在好奇,这一场比赛的录像,你到底观看了多少遍?”所以陆恪才能够对每一档进攻了如指掌,甚至就连时间点都能够留下印象。
“这一个?不多,十四遍而已。”陆恪轻描淡写地说道,“目前为止,我观看最多的是常规赛对阵匹兹堡钢人和巴尔的摩乌鸦的比赛,这两支球队都是绝对的防守强队,每一次防守战术都彰显出了他们的底蕴和实力。我前前后后观看了五十多遍,现在还是受益匪浅。”
库里没有说话,就这样注视着陆恪。
当陆恪说起比赛和训练的时候,当陆恪说起橄榄球的时候,他的眼睛就开始放光,那种自内心的热情和渴望,让整个人都闪闪光起来,每一次都是如此。
那种全情投入、全力以赴的专注姿态,迸出了一种强大的能量,让人不由自主地就心生钦佩。更重要的是,陆恪刚刚从魔都出差回来,没有休息的空档,居然就再次精力充沛地投入到比赛录像的回看之中。
这让库里觉得自己无比渺小。
他又受伤了。
经历了一个刚刚有所起色的赛季之后,脚踝的多次扭伤和挫伤,却给予了一记当头棒喝,直接导致了赛季报销,还没有来得及完全绽放光芒,就再次黯淡了下来,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队友们持续奋战,而他却只能无力地坐在场边,在伤病之中苦苦煎熬。
这种滋味着实太过难受了,甚至比置身于地狱还要折磨。
这一切都使得库里变得心烦气躁起来,仿佛胸腔之中始终有一团火,却不知道应该向谁泄,又应该如何泄,那种憋屈和沉闷将所有的愤怒都压抑了下来,最后整个人就开始灰心丧气起来,仿佛整个世界都是灰色的,那种滑落深渊之后却无止境下坠的空洞感,正在一点一点地吞噬着他。
那种强大的负面情绪,甚至已经影响到了他的妻子阿耶莎。
现在阿耶莎已经进入了孕期六个月阶段,她需要一个积极正能量的生活环境,安心待产;同时,库里自己也需要离开那个压抑的环境,呼吸一些新鲜空气。
他不想要寻找经纪人,也不想要寻找自己队友,他不想要寻找父母,也不想要寻找非球员的朋友。于是,库里就出现在了陆恪的家门口,如同流浪汉一般。他甚至没有询问陆恪是否在家,就这样莽撞地上门了。
见面之后,陆恪没有说什么长篇大论,也没有说什么心灵鸡汤,甚至没有正式地表示安慰和遗憾,他就只是……陆恪,那个他和瓦特所认识所熟悉的陆恪——
完成了一整天的训练,然后再继续晚上的训练,生活之中的每一个角落都充斥着橄榄球,专注而投入,专业而执着,那股热忱如同金色阳光一般,绽放出万丈光芒,一点一点地驱散着库里身上的负面情绪,慢慢地开始温暖起来。
之前在奥克兰家中的时候,他的父母、他的朋友、他的教练、乃至于他的心理医生,全部都在安慰着他、开导着他,但问题就在于,那些道理,他全部都懂,可是真正地置身于伤病桎梏的那个窠臼之中,他就是没有办法做到。
他知道,他应该重新振作起来;他知道,他还年轻还有机会;他知道,竞技体育就是如此残酷;他知道,伤病也是生活的一部分。他知道,他全部都知道,但那种沮丧却不是一句两句心灵鸡汤就可以治愈的。
可是就在刚才,库里久违地再次兴奋了起来,那种专注感、那种投入感、那种灼热感,在皮肤表面之下汩汩沸腾着,跟随着陆恪,一步一步地重新回到日复一日的日常生活,枯燥乏味却习以为常的生活。
老实说,他有点想念这样的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