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日月交辉之际很快就到了,君上很可能赶不及, 雪九忙提醒他们:“诸位听我说,石壁门随日月交辉而开,同时也随着日月交辉结束而关上。所以大家一定要快, 速速将灵均带出来, 千万不可逗留,否则将会被关在里面。”
太阳星升起, 太阴星尚未落下,日光与月光交相辉映, 石壁上的暗纹吸收到光芒, 图形愈清晰, 两条小鱼, 一黑一白,竟在石壁上游动起来,身形愈变愈大, 足有两人之高, 最后停住时, 便是一副太极图。
雪九上前, 用掌心贴上太极眼, 两鱼从中分开,露出幽深的洞口。“走吧!要快!”雪九朝清樾道。
说罢,他率先入内。
清樾不放心地看向灵犀:“你跟紧我,千万不可乱跑!”灵犀连连点头。清樾这才快步入内,灵犀与聂家兄弟紧随其后。
此刻墨珑方堪堪在苍梧丘落地,云翅虽然是羊舌铁铺最好的一双云翅,但终究比不得腾云,又因他心焦,操纵机括飞得太快,以至于有些许铁羽掉落,嵌入他背部,疼痛非常。
落地后,墨珑卸下云翅,一面四下观望,一面反手摸到扎入皮肉中的铁羽,忍痛拔出,随手掷于地上。铁羽上血迹斑斑,落入郁郁葱葱的青草,草尖上露珠滚落,迅速冲淡血迹。
苍梧丘方圆数十里,墨珑四下查看,不仅找不到灵犀雪九等人的踪迹,连自己此刻身处何处都不甚清楚,甚是焦急。他也是曾经历过大乱之人,心下虽急,行动间却丝毫不乱,判定安置灵均的泉眼必定在林深僻静之处,目察鼻嗅,往树林深处行去。
林深草迷,枝丫繁多,他一时不察,树枝将系在腰间的布兜挑落,小肉球骨碌骨碌滚落,在地上弹了几下,小胖腿稳稳站住,朝墨珑哼哼了几声。
墨珑回头,看了它一眼,简单道:“跟着我。”
小肉球不动,又哼了哼,见墨珑压根没理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索性嗷嗷大叫起来。
墨珑复回头,小肉球朝他晃晃脑袋,嗷嗷两声,迈着小胖腿朝另一方向奔去。莫不是它知晓自己想寻灵犀?墨珑微怔,遂试着跟上小肉球。
见他跟来,小肉球奔得更快,四条小短腿迈得如风火轮一般,呲呲直蹿进树林深处。墨珑快步跟上。
灵犀初进石壁内,一股凉意扑面而来,她一面紧跟着姐姐,一面四下张望。洞内本无光源,两侧有无数条流畅的亮线,却是从洞口吸收而来的日月之辉,灌注其中,仿佛流星群划过天空,迅速照亮洞穴。脚底下是质朴的青砖,磨得平整光滑,砖与砖之间严丝合缝,连最薄的蝉翼都插不进去,可想而知,当年建造的工匠必定花费了许多功夫。
甬道斜斜向下,拐过一个弯口,又出现了一道石门,两侧蹲守着两头石兽。雪九停住脚步,等待甬壁两侧的亮光灌注入石门。很快,日月之辉顺着凹槽涌入石门,门中间朱雀形状的图腾亮起,随之开启。
穿过这道门,雪九领着他们继续向前,脚步飞快,两侧甬壁的亮线随之而行,飞星逐月一般。他们接连又穿过两扇皆有石兽把守的石门,分别是鸾鸟和凤凰的图腾,终于来到甬道的最深处。
两侧甬壁的所有亮线向穹顶汇聚,化为漫天星辰,同时也照亮了灵犀身遭。灵犀这才觉自己身处于一间极为宽敞的石室内,前方石台上供着一柄□□,枪头黝黑黯淡,与寻常兵刃有所不同,枪柄通体乌黑亮泽,竟是用乌沉木所制成。
饶得一心记挂着灵均,见到此枪,清樾也不禁轻轻“啊”了一声,看向雪九:“此处莫不是……”
雪九点了点头:“此地便是帝舜的枪冢,那是冰鉴枪。”
冰鉴枪,冰者明净,鉴者镜也,传说中可鉴鬼神,可辨人心,凭他什么魑魅魍魉,皆逃不过枪尖一点。随着帝舜归天,再未听说过此枪的下落,原来竟是随帝舜一同葬在了苍梧丘。
清樾心中微微一凛,疑虑暗生:若灵均真在此地,那么为何玄飓要将他置于枪冢之中?
“我哥呢?”灵犀对冰鉴枪无甚兴趣,环顾四周,并未看见有泉眼。
雪九作手势示意她稍安勿躁,行到石台旁,双掌用力抵住石台,缓缓推动,石台挪开寸许,灵犀隐隐约约听见有水声自石台下传来,待石台尽数挪开,下方出现两丈来宽的洞口,水声更甚。
聂季欲上前探头看看,却被聂仲一下子拉住胳膊,转身后顿时骇了一跳——不知何时,在众人毫无察觉之下,原本守在甬道门两旁的石兽竟然跟着他们进了这间甬室,两头皆呈守护之姿态。
“它们……”
聂季刚开口便听见雪九的安抚:“它们奉命在此守护冰鉴枪,只要不动枪,它们就不会为难我们。”
听罢,聂季方才暗松口气,守门的这些石兽形态各异,他只辨认出其中有驺虞、貘、天狗,而眼前这两头大概是已经灭绝的上古异兽,如今已不可见,他也不认得。
雪九掐诀念咒,洞中泉水冉冉上升,在空中形成一根水柱,而水柱中央悬空漂浮着一人,黑素袍,眉目间与灵犀甚是相似,面廓更加硬朗,正是失踪了三百多年的灵均。
看见灵均的那瞬,清樾身子微微一晃,几乎难以自持。自灵均失踪,她找寻多年无果,又看见玉阙上灵均的名字转暗,以为他已经不在人世,她多年来一直自责不已。
“姐,”灵犀扶住姐姐,仰头看向灵均,不能确定地问道,“他是哥哥么?”
清樾点了点头,目中隐约有泪光。
尽管东海水府中也有哥哥的画像,但与眼前的真人相比,似乎相差甚远。也许是由于那次重伤的缘故,泉水中的人双目紧闭,苍白憔悴,身形也更加消瘦。
雪九在旁,望着清樾,再次劝道道:“当年他受伤颇重,君上将他安置在此地养伤,这些年来已在痊愈之中。我觉得,既然已经见到,你也可以放心了。至于是否要将他接回东海,不如还是等君上回来之后,再行决定如何?”
他一再劝自己不要接回灵均,难道仅仅是为了给君上一个交代?或者还有别的缘故?清樾颦眉,看向雪九,问出心中疑问:“玄飓上仙为何要将灵均置于枪冢之中?”
“这个……我也不明白,也许是因为这里有泉眼吧,也足够隐蔽。”雪九面露难色。当年他也曾经问过这个问题,但君上并未回答他,只是眉头深皱,一言不。
这个理由并不能使清樾信服,在人迹罕至的深山密林之中,泉眼比比皆是,为何偏偏要将灵均置于枪冢之中,虽非帝陵,但也着实让人心里有些膈应。
两人说话,一时没有留意旁人,灵犀仰头看了半晌哥哥,忍不住轻轻伸出手,探入泉水之中:“哥哥……”
就在她的手触及泉水的一刻,灵均似有所感,他的双目骤然睁开,直直对上了灵犀。
这一生变令雪九猝不及防,他曾随玄飓来过数次,灵均一直在沉睡之中,并没有转醒的征兆。实在没想到他会突然醒来。
泉水形成的水柱轰然碎裂,无数水珠四下溅开,灵均虽有意识,身子却还尚虚弱,失去凭托后跌落下来。清樾反应极快,指尖小水珠急速一弹,柔软的水泡顿时包裹住灵均,令他安然缓缓落下。
“灵均……”
清樾半跪在地,拂去水影,温柔地抱住弟弟。
灵均望向她,迟疑了好久,待真正看清眼前的人确是清樾,才虚弱道:“姐……是我错了……”
只这一句,清樾便禁不住泪如雨下:“……不是,是我不好。”
聂仲聂季二人在旁跪下,亦是双目含泪:“太子殿下!”
唯独灵犀怔怔地站在一旁,望着眼前本应熟悉却很陌生的哥哥,灵均和她想象中并不完全一样。在见到灵均之前,她觉得哥哥应该是雪五那般样子,温文尔雅,举手投足间从容不迫,而眼前的灵均……她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总之与她长期以来脑中所显现出来的哥哥不一样。
“她是灵犀,咱们的妹妹。能找到你,全靠了她!”清樾欣喜之余,唤过灵犀,让她与灵均相认。
灵犀也在灵均身旁蹲下,小心地轻声唤道:“哥哥。”
灵均偏头看向她,唇角浮起微笑:“我一直能都感觉到你,灵犀!从你出世开始,我就能感觉到。”说着,他向她伸过手,灵犀连忙握住他的。
双手交握的那刻,天生的龙族血缘,一卵双胞的心灵感应,灵犀心中顿生亲切之感,只觉得哥哥的手又冰又凉,她本能地紧紧握住,想让他和暖一些。
灵均当年被重伤,连逆鳞都掉落,可算是命悬一线,如今见小弟虚弱的模样,清樾记挂着他的伤势,轻轻揭开灵均的衣袍,查看他胸口逆鳞所在位置——只见胸口处重新长出一片薄薄的逆鳞,透着殷殷血色,逆鳞周遭肌肤泛黑,应该是当年受损的肌肤还未完全修复。他身上的伤不止一处,清樾只是稍作查看,便看见除了逆鳞之外,胸口还有五、六处伤痕,想来他身上那些尚未查看的地方,定然也是伤痕累累。
灵犀握着灵均的手,那些年他所经历过的一幕幕竟自动进入她的脑海中,灵均幼时读书,灵均次处理东海事务,灵均被姐姐责罚……最后是灵均逆鳞被夺那瞬,痛彻心腑,她竟感同身受……
猛然间,一道黑影疾冲过来,拉开灵犀,飞快将灵均的手打开。众人吃了一惊,这才看清来者是墨珑。清樾本原该察觉,只是她乍见弟弟之下,悲感交集,全部心神都放在灵均身上,根本无暇顾及其他。雪九倒是知晓,但他深知小狐狸只是关心灵犀,才会一路找到此地,故而也未阻拦他。
“灵犀!灵犀!”墨珑急唤她。
灵犀看见他,心中也是一喜,刚想起身站直,才察觉到整个人昏昏沉沉,身体更是虚得厉害,连想抬手说话都做不到,简直就像不是自己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