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头轻轻推开门看外孙女在舀水放船,他又无声的带上了门。
张虚没有回头,低头看供桌上的铜碗只有半碗水,她眸光闪烁了很久,又从千金壶里倒了一些水出来,折好的黄纸船放进碗里。
吹熄蜡烛点上香揭开鬼仙的幕盖,一个龇牙咧嘴的木头人在月光下似笑非笑的,浑身充满了怜悯的恶意。
她缓缓坐下一刻钟不到的功夫,船上挤满了人,撑船的人戴着斗笠一身棕灰衣,看不清楚脸遮挡的严严实实的,机械的手上不停的摇晃着船桨。
张虚放下灯笼坐好,拿出碗弯腰舀了一碗水准备喝。
“送灵人今晚别喝了,”撑船的人沙哑的嗓音开口说到,粗粝的声音辨别不出来是男是女。
“为何?”
“今晚多了两个生魂没收进来,你喝了阴河的水,回头鬼差送他们来就载不动他们了。”
张虚回头看苦海边站满了东西,个个眼里都是急切和渴望投胎转世的神色。
“什么时间收?”
“三更天收,你要是不放心二更天去阳间看看。”
张虚端起碗倒了里面的水,船上人就像炸窝了一样咯吱的叫唤。
“灵人,求你为我开一卦,”一个年轻的女人柔弱的跪在张虚跟前,离她有三步远的距离,她对张虚手里的灯笼很是畏惧害怕。
张虚没说话只老实的坐在船头,看向阴阳桥上哭的撕心裂肺的人,还有麻木喝汤去投胎泉迫不及待的人。
“送灵人求求你渡渡我,我游荡了几百年了,今天再不过阴阳桥我还要在等几百年,我好不容易才挤上送灵船,你发发慈悲吧!”
“你不是为一个鬼阴子开卦了吗?也求你为我开一次卦,”女人泣血的哭泣起来,吊挂的脖子歪着头,伸长的舌头有一尺来长黑呼呼的,青黑的脸,被其它饿鬼啃食的像个马蜂窝一样都是洞。
撑船人看张虚无动于衷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送灵人求你渡我吧!求求你了……”
船上和岸边的人都像疯了一样哭喊起来。
“撑船人还不靠岸?”张虚转头对着摇船的斗笠人冷声说到。
“送灵人……送灵人……”
撑船的人慢慢的把船靠近阴阳桥,看着一船人推推搡搡的就是不下船。
张虚起身提着灯笼上了桥头,把手里的灯笼挂在桥壁上,手里拿着灯笼竿面无表情的看着船上的人。
原本吵闹的人也不推搡了,低下头麻木顺从的上了岸,争先恐后的拥去黄泉路尽头,哭嚷着不喝孟婆汤。
船上还有一大半人不下船,目露凶光的看着张虚,脸上都是怨恨和悲戚。
“畜生道门口开了,现在不抓住机会去,过了三更天想去都没机会了,”张虚冷声的对着船上的人说道。
黄泉路舀汤的老婆子抬眼看过来,“受一世牲畜苦换一世做人福,你不愿意去投胎,有的游荡了几百年连投胎去畜牲道都没资格。”
张虚看船上人还是无动于衷,拿着灯竿子就对着船头打过去,平稳的船就像地震海啸了一般,瞬间晃动的天翻地覆,船上的人推搡哭喊上了桥,径直走向一个矮墩墩的大脑袋跟前。
那个大脑袋一脸开心的诡笑,只有脑袋没有身体的,看人去了迫不及待的端碗往人嘴里灌汤。
晃动的船一直没有停歇,船里上不了岸的人恐惧的看着张虚。
她摘下灯笼拴好上了船,跟着撑船人原路返回阴河边。
上不了桥的人一边咒骂发狂回去游荡,一边怨毒的看着张虚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她。
撑船人有些讶异的看着,眨眼又上来一船的人,“送灵人,那些人怎么了?”
“它们还没到投胎的资格,你今晚误了很多的时辰,你是哪个阴婆的传人?如此不懂规矩行事的?”张虚陡然提高了声音。
撑船人默默的没了话,他今天确实耽误了很多时辰。
张虚也不想多跟他废话,看他这样应该是第一次来撑船的,不明白今天地阳门大开,他耽误功夫少送了投胎野鬼是什么下场,反正跟自己没什么关系,早晚不都得死吗?撑船的阴婆多得是……
“划船走……”
“等等送灵人,今晚是我老阴婆违了天道,请送灵人担待一一二,我这接班人以后再也不敢上先生的船了,”阴河边跑来一个满头白发的婆子,她气喘吁吁的看着张虚恳求起来。
“你既然知道有违天道,还敢放任他上我的灵船?你应该知道一旦上了我的灵船,就得把一魂两魄寄在我的船上才能完事。”
“别,求你了先生,他不懂规矩以为是好玩的,我老婆子愿意把我的魂魄记给灵船,只求灵人能对他高抬贵手……”
“婆婆你不用求她,这个送灵人冷血无情,刚刚送去的一船人无论怎么哀求她,她都是铁石心肠的当看不见,不就记一魂两魄给灵船吗?我给……”
撑船的婆子抬手一竹竿抽打了过去,“不知死活……”
张虚看了冷笑道,“晚了!他主动说出口的承诺谁都救不了他,从此以后这条灵船便是他的宿命了。”
“什么?”阴婆子颓慌的坐了下来,沧桑枯老的脸一瞬间肉眼可见的速度老的更厉害了!瘫软在地的腿怎么也爬不起来。
“周婆婆……”斗笠人大惊失色的要跑去岸边。
张虚拿着灯笼竿对着阴河水一敲,原本在跑的斗笠人稳稳的回到了船上撑船,他带的斗笠被从顶心劈开成两半,露出凹凸不平的脸。
那一张脸完全看不到一块好地,整个脸都是在大火吞噬后重新长出来的,红红的挤压在一起,像是长满了肉红瘤子疙瘩,两个眼睛还有一个瞎了,上嘴唇烧的跟鼻子粘在了一起。
“啊……”斗笠人抱着自己的脑袋尖叫。
张虚没理会他的尖叫,灯笼竿对着周阴婆就打了过去,围着她的人被打的惊叫尖利,刺的人耳膜发疼发炸。
斗笠人眼睁睁的看着周婆子瘫倒在地看着船,全身不断的抽搐着只有眼睛是绝望的,一波一波的人贪婪的涌上去吸食她的阳气。
“灵人救救周婆婆,求你救救她……”斗笠人惊恐对着张虚跪下来。
“没用的,你占了这灵船就是占了她的生路,她有来无回,你也跑不掉这个宿命,你违了太岁的地阳门,还不撑船在这等什么?”
“你为什么不救周婆婆?你……”
“我为什么要救她?你不知道一条灵船只有一个撑船人吗?你刚刚送了一船人过阴河,有一大半都是投不了胎的,你难道不知道一旦过了阴河投不了抬的,以后不管它游荡多少年都没机会投胎了吗?”
“它们把投不走的这份怨恨,都记在了撑船人的身上了,周阴婆是代你受过的,你且看看那些贪婪的东西,是不是你送回来的人。”
斗笠人茫然的看着阴河边,那些就跟阳间的动物一样,不记恩情感念的,一心只想脱离苦海阴冷,“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是这样,”他抱头呜呜的悲哭起来。
“撑船走,你已经耽误了我很多时间,”张虚没有起伏的声音说不出的淡漠。
斗笠人不敢再呈口舌言语,拿起船桨在阴河里滑动。
张虚看船动了她坐下舀了一碗水,面无表情的喝完,接着拿出一钵卦钱,对着一船拥挤的人群就打了过去。
船上悲咽呜鸣的声音戛然而止,然后就是惊天的凄厉惨叫,一船人被一把铜钱打下去少了一大半。
张虚从船上放下一条渡绳在河里,那条绳子就像长翅膀了一样,瞬间延伸到阴河边,河边站着的人争先恐后的要下绳走路,黑压压的挤在绳子上你推我搡的。
她看人走到一半越来越多,又是一把铜钱打过去,这些活原本是撑船婆子干的,奈何鬼也欺负新人,再加上这个撑船人什么都不懂,张虚只能自己动手驱逐投不了胎的人。
不管张虚打的有多厉害,渡绳上的人始终都不退却拼命的往船上跑,一船人满了她弯腰一抽绳子,也不管绳子上的人如何,转身厉声对着撑船人吩咐,“划船!”
这一晚张虚累的够呛,四更天黄泉路的香忽明忽暗的,她看人投胎完摘下灯笼吹熄,收了灯笼竿转身朝着阳间路奔跑回去。
睁开眼脸上一脸惨白,低头看手脚冰凉的都发抖,她起身点亮蜡烛打开门朝着门外跑去。
冰冷的冻雨下的非常的绵密阴冷,她也没有撑伞,顺着平日老爷子遛弯下棋的凉亭去了。
夜里三四点钟周围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的,走到亭子里看两个老人家正在激烈的下象棋,你来我往的下的好不热闹兴奋。
她看了一会抬头仰望凉亭对面的楼,靠近中间的一个窗户忽明忽暗的有灯光闪,映射在雨帘子里看不真切。
张虚低下头打算再看一会棋,一个青乌的老人脸赫然贴近她,离她只有尺寸的距离,老人死呆呆的目光没有人气,也感受不到呼吸的气流。
一身冰冷刺骨的寒意渐浓起来,他脸上都是困惑和不舍,做一切都是不自知的,张虚没说话无声的回看着他,直到他越走越远向着一闪一闪的窗户靠近。
这时候一声咳嗽声剧烈的响起来,张虚站在黑暗里看着他。
“我……我怎么会在这?你是谁?”
“我是小虚,杨爷爷,我起来晨跑进来躲会雨,看一个人趴在石墩子上睡着了,走上前一看是你老人家正在打呼呢!”
“我打呼?”杨老头惊愕的看着张虚。
“嗯,”张虚说着掏出手机打了亮光给他看,亭子外在灯光下还能看到密密的雨。
“我……我梦里跟你林爷爷在下棋,我要回去死老头子非不给我回去,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四点一刻了杨爷爷,我送你赶紧回去睡个回笼觉,雨下的太大了我也不跑步了,”张虚无奈的说完打着手机灯执意要送杨老头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