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虚背手看着那扇闪烁的窗户没什么表情。
林老头仔仔细细的在凉亭游廊来回穿梭,有他练太极剑的地方,有他早晚锻炼身体的地方,最多的还是下棋的凉亭里,他一边游荡一边开心的乐呵着。
五更天交替的时候幕色陡然黑了一刻钟,原本惬意的人惊慌失措起来,他跌跌撞撞的跑向自己家忽明忽暗的窗户边,无论他怎么撕咬踢打都进不去屋里。
他呜咽着声音转身看着张虚的方向,脸上都是不明白的神色和困惑。
“你走吧阳间不属于你了,现在五更天过完你在阳间的最后三天路走完了,天亮了我会为你处理好后事的。”
“我死了?怎么会呢?我没死我刚刚还跟杨老头下棋呢!”他执拗的不肯相信听到的。
“要么我送你走,要么你自己走,还有一点时间你自己决定,至于你家你肯定回不去了,要是还想看看生前的居所,一个月后回来看看吧!”
“我死了?我死了……我死了三天都没人知道吗?”杨老头呢喃着问张虚。
张虚隐在黑暗里没有回答他的话,一老一少对峙了许久,在一声惊呼喊叫声中打破了夜色。
是林老头的声音,他被张虚送回去越想越不对劲,起身穿好衣服拿着手电筒,来到杨老头家拍门,拍了十多分钟都没拍开门。
又去门缝角落里找出一把钥匙,这是他们几个老家伙互相的秘密,身边没儿没女的陪伴要是有什么事了,就去彼此家的门缝里找钥匙开门看看。
他打开门进屋开灯,看见杨老头仰面朝天的躺在地上,面色萎黄发枯,高大的身躯瘦小缩了一大截,身上的衣服看着肥肥大大的,脸上和眼角的血都干枯的黑了,刚刚还玩了一夜的象棋,这一会看躺在地上的人都硬了,他立刻心神俱惊的嚷喊起来。
他喊破喉咙的声音在夜里听着格外的瘆人,没多一会楼上楼下的左邻右舍的人,都纷纷跑出来看情况。
“怎么回事?林老头怎么给吓成这样了?”后来的人跑过来看他蜷缩在门角瑟瑟发抖,嘴里咕哝着话语一句都听不明白。
“嗨!林老头说杨老头跟他下了一夜的象棋,这雨下的!还有杨老头那模样少说也死了三四天了,这下一夜象棋可能吗?”胆子大的人进屋看了情况出来在门口说闲话。
“怎么不可能?我们这一栋楼这几天情形是不对劲,晚上十来点钟走楼梯感觉瘆人的很……”
“对的没错,我跟我女朋友前天晚上十一点回来还遇见杨大爷了,我跟他打招呼他也不理人,当时就蹲坐在这门口,”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开口说到。
他一说完过来的十来个人浑身打了一个激灵。
“都瞎嚷嚷什么?杨老头生前就喜欢下个象棋的,找林老头……”一个中年男人突然住嘴了。
“林老头说他跟杨老头下了一夜象棋……”
“嗯,我们过来的时候刚好听见他这么说的,怎么了?”
“人死如灯灭走前看看也是正常的,大家伙平时都是邻里邻居的别瞎猜想了,都赶紧进屋把人抬到床躺好,给社区报备一下,有杨老头儿女电话的,给他们都打个电话通知回来处理后事,”说话的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人生阅历走到这个时候,已然对这些东西不怎么怕了。
“你们几个把林老爷子送回去,这么冷的天别给他冻着了,他一边说一边带头进屋帮忙抬人,又指派了两个人送门边的林老头回去。
老爷子是被人架回去的,嘴里不停的嘀咕着,“死了!死了的!”
张虚在黑暗里陪着林老爷子看了许久,抬头看看天空的颜色,林老爷轻声的说到,“我走了!”没了平时的和蔼慈祥,也没了人世间的眷念不舍,声音僵硬的都冷漠。
“不回去看看了吗?”
杨老爷子看看嘈杂的门口,无声无息的在破晓前离开了。
张虚走出凉亭伸手在雨幕里感受凉意,默默无声的回了她姥爷家。
李老爷子坐在躺椅里闭着眼,昏黄的灯光照射的模模糊糊的,听见开门声他也没惊讶。
“安家苑里哪个不愿意走?”
“杨爷爷,我看林爷爷也……”张虚进屋坐下倒了一杯热水,苍白的脸色没有一丝血色。
“撑船的周婆子死了,我的灵船换人了,”张虚看着她姥爷说到。
“好好的……?我看过她的命不至于这么快呀?”老爷子睁开眼看着外孙女。
“碰见不懂事的人了,昨夜太岁宫开门,他不懂偷偷上了灵船,周阴婆追来的时候已经送走了半船人,还有半船人被他原路送回了阴河边。”
“什么?”老爷子惊的猛的起身。
“丫头,你是送灵人这事发生你怎么允许的?太岁宫门一年就开一次,这可是阴阳相通的路,他往回送这不就是阴兵过川吗?”
“所以周阴婆为她的传人无知受过了,到了黄泉路仅有的阳气被孤魂野鬼抢夺了干净,我给她留了一口气交代后事。”
李老头脸上闪过莫名的怒色,“她这个传人当真是……”
“该是她的命数到了,我去补一觉姥爷,”张虚放下杯子起身伸了一个懒腰,打着呵欠进屋睡觉了。
李老头无声的对外孙女挥挥手,屋里又重新陷入了安静。
中午张虚起来吃了一口饭,拿起刻刀坐在阳台上开始雕刻木头。
李老头背着手哼着小曲进来了,“林老头也没了丫头。”
张虚忙碌的手停了停继续刻木头,“走的有点快,”她听了也没感觉到意外。
“两个老兄弟好了一辈子,临走都是结伴走的,有人作伴挺好的!”李老爷子咂咂嘴说到。
“怎么姥爷想让我陪你一起走吗?”张虚扬起笑脸看着她姥爷。
“我要你陪什么?我有又不像他们想不开,该走的时候我是一丝都不会留念的,”李老爷子絮絮叨叨的说着话,手里一点也不闲着,拿出一应的物件出来擦拭。
“丫头,这个给你吧!以后别雕木头人了。”
张虚起身走过来眼睛扫过一堆物件,还有他姥爷手里一个巴掌大的金黄秤,“怎么看着跟戥子没什么区别?”
“不识货,戥子用的东西能跟我这相比?我这秤不知道收了多少帝王将相的正骨反骨。”
“没收到过风骨?”
“没有,命盘秤也分阴阳善恶,世上的皮囊骨都畏怕它,未见其型已削三分骨气,想收风骨难上加难!”
“美人骨玲珑骨也没见过?”张虚拿起秤漫不经心的摸着秤砣,秤砣约么两个鸽子蛋大小,青黄青黄的雕成金棺的形状,整个秤盘是紫铜浮雕异兽设计,乌黑的秤杆尾部刻的是向生花。
秤杆头和钩子是密密麻麻的字,秤盘的线乌黑发亮,与秤钩的衔接处编成了莲花状。
“丫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东西要慢慢遇见,”李老爷子严肃的看着外孙女。
“知道了姥爷,”张虚没什么情绪的放下秤。
“现在愿意秤骨的不多了吧?”她有些无聊的坐在边上,伸手划拉一兜子东西。
“不是秤骨的不多了,是没有先生愿意给人秤骨了,千金难买一卦、千金不撒一壶、千金难求一世命骨,有几个人能享受的起?你姥爷我给人秤了一辈子的命骨,能让我拿起秤的人一只手都数不完。”
张虚听了直笑,“找不到可秤的人就封了呗!”
老爷子听了叹息一声,“以后可能真的要封秤了,我老头子还是希望你平安健康。”
她拿乌龟壳的手一停,“要是我遇不到需要收骨的人,我宁愿不要平安健康。”
李老爷子起身漫步走到阳台,眯着眼眺望小区的远方,眸光里来来回回的思量再三,“这次去龙城吉祥镇,你遇到有眼缘的就收了吧!收完养好交换给它。”
屋里重新陷入安静无声中,张虚摸着乌龟壳不知道在想什么,脸上看不出悲喜表情。
傍晚吃完饭她来到院子的角落,蹲下看一对小木头人挂在树上经历风吹雨打,拿出剪刀对着绳子便剪。
“没用的,收骨回来替换你吧!丫头你的心乱了这样晚上怎么送灵?”李老头背手走过来责备张虚。
她有些发脾气的起身扔了剪刀进屋休息。
晚上子时的时间过的非常快,她还是雷打不动的坐在船头牵引灯送人。
“灵人……我……”撑船人支支吾吾的看着她。
张虚看了他一眼也没接话,弯腰舀了一碗水喝了,今夜阴河的水格外的酸涩苦。
“喝完水撑船走吧!”
“灵人,让我送送周婆婆吧!我知道我违了天道轮回,求你给我一个机会。”
张虚看河面上一船的人急切的想走,撑船的人苦苦的哀求,黄泉路的尽头站着呆愣的周婆子,她行尸走肉的样子跟喝了孟婆汤无任何差别。
“送灵人……”
“船上没有她的位置了,你愿意就背着她过阴河。”
“我背我背,只要让周婆婆过阴阳桥我做什么都愿意,”撑船人几乎哽咽的说完,激动的下船跑去岸边,咬牙趔趄的把周婆婆背在背上。
他健壮挺拔的身躯背着一个人,几乎压的都要对折了,撑船手丝毫不敢放松,一路完摇向阴阳桥,背着人走到孟婆汤跟前,颤抖着手给背上的人喝了汤,一步步挪到投胎泉,周婆子随着他的眼泪进了六生道。
四周悲戚戚的哭声让人闻者伤心听者落泪,张虚面无表情的走上船,弯腰又舀了一碗水端着,等撑船的人过来递给他,“喝了它。”
撑船人不敢违逆她接过碗喝了一口,“好苦灵人,”说着趴在船边撕心裂肺的干呕。
“知道苦就好,这水都是悲泣的眼泪汇聚成的阴河,是它们日日游荡的五味之一。”
撑船人惊讶的回头看张虚,见她虽然冷漠无情,眼神却是清澈透明,要不是看她眉头不眨的喝了几碗水,他都不敢相信水也有这么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