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单单是钱被偷了，倒还罢了——出门在外，张凤兰没敢把钱都放在一个地方，除了被盗走的小包袱里面，她还往自己的鞋子里和孙子的衬裤里藏了一点钱，可以用来应急——要命的是，介绍信也被偷了。
要知道，这个年代，出门在外，介绍信是必不可少的——坐车需要，投宿需要，看病同样需要。
按照现行规定，看病必须出示介绍信，没有介绍信的话，医生不得接诊。
万幸的是，当值的医生心肠很好，眼见年事已高的张凤兰哭得可怜，她明面上公事公办拒诊了，私下里趁别人不注意，悄悄塞给张凤兰两粒退烧药，并温言安慰说，小姑娘病的不算严重，药吃下去，再好好休息一个晚上，就会安然无恙了。
张凤兰寻思：要想好好休息一个晚上，就需要有一个安静的环境，最好是有一间安静的房间。
最好的方案自然是立即前往二儿子家，奈何天色已晚，开往二儿子家——也就是燕北电厂家属区的公交车已经停止运营了，当时张凤兰没法儿领着两个孩子过去。
原本人去不了的话，还可以电话联系二儿子，通知二儿子赶紧过来接人。偏偏那张写着二儿子家的地址和电话号码的纸条也被偷了，当时张凤兰联系不上二儿子。
张凤兰思前想后，决定领着两个孩子，去附近的招待所碰碰运气，看那里的工作人员能不能通融一下，在没有介绍信的情况下，也给他们祖孙开间房。
第一家招待所的工作人员拒绝了，但张凤兰并没有就此放弃，她领着两个孩子来到了这家招待所后面的巷子里，吩咐曹润生照看好妹妹和行李，她则跑去其他招待所，继续碰运气。
等待期间，高烧不退的曹润青突然开始说胡话。
曹润生一摸妹妹的额头，发现妹妹烧得更加厉害了，他生怕妹妹烧成傻子，顿时焦急万分。
犹豫片刻，曹润生一咬牙，决定去附近的招待所要点开水回来，赶紧把好心医生给的退烧药喂给妹妹。
要点开水而已，很简单的事情，前前后后花了不到五分钟，可曹润生回来之后，赫然发现，行李不见了，斜倚在行李堆上的妹妹……也不见了！
曹润生顿时心急如焚，火急火燎的四处找了两圈，没能找回妹妹，便急匆匆的跑去找张凤兰。
曹润生找到张凤兰的时候，她正在为民招待所的大门口，百般央求何慧娟，破例给她开间房。
骤然听说孙女丢了，张凤兰如遭雷击，人都没了，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房间不房间的，转身就和曹润生一起去找人了。
没承想，祖孙俩还没跑出去多远，张凤兰就被骑车不看路的高振国撞了。
曹润生的讲述清楚明白，符合逻辑，即便是一心想要挑刺的何慧娟，也没能找出他语句里的漏洞来反驳他。
正儿八经的道理是讲不过了，何慧娟索性胡搅蛮缠，嘀咕道：“谁知道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曹润生连忙道：“近来咱们曹家接连出事，在整个生产大队，乃至整个公社，都很出名，很多父老乡亲都听说过咱们曹家。刚刚我说的那些情况，是真是假，只要公安同志给咱们大队部打个电话，一问便知。”
何慧娟嗤笑一声：“大队部的那些干部，都是没文化的泥腿子，没什么见识，他们懂什么是敌特？问他们，他们或许能够证明你们曹家明面上没有什么问题，至于你们曹家暗地里如何，是不是被敌对势力策反了，一家子都成了敌特，他们懂个屁！”
曹润生：“……”
何慧娟嘴里的歪理，就跟老母猪带胸罩似的，一套又一套。
曹润生是个老实孩子，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眼见何慧娟攀咬个没完，沈静芝秀眉紧蹙，深深反感着她无休无止的恶意，冷冷道：“你说人家基层干部不懂敌特，那你呢？你一个招待所的服务员就很懂敌特吗？哦，瞧你这副高高在上、指点江山的模样，说不定你还真懂。那么就请很懂敌特的你说说看，哪个敌特出门在外，连介绍信都能弄丢，还一撞就倒的？这样的敌特，我是没有听说过，你听说过么？”
这样的敌特，菜的抠脚，菜的匪夷所思。
纵然何慧娟厚颜无耻到了极点，也说不出“听说过”三个字。
沈静芝继续道：“退一万步讲，即便曹家祖孙真是敌特，他们老的老，小的小，还一撞就倒，都是些老弱病残，敌对势力派他们过来干什么？碰瓷讹钱赚经费么？实在荒唐！”
明明是很严肃的场合，可是听到“碰瓷讹钱赚经费”，那年轻公安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那年轻公安轻咳一声，正色道：“何慧娟同志，事到如今，曹家祖孙到底是不是敌特，已经一目了然，你就不要再胡搅蛮缠，揪着他们不放了。”
话音刚落，一旁的老公安就补充道：“谁都不是傻子，你为什么要胡搅蛮缠，大伙儿心里一清二楚。有些事情，不是胡搅蛮缠，就能够蒙混过关的。事已至此，你就不要妄想推卸责任，还是赶紧向曹家祖孙赔礼道歉，再跟你对象商量商量，拿出一个赔偿方案来吧。”
何慧娟的险恶用心被人当场戳破，饶是她十分擅长讲歪理，一时间也无言以对。
不过，何慧娟向来霸道蛮横惯了，她不想要赔礼道歉，更不想要掏钱赔偿。
只见她咬了咬唇，倔强的不说话。
何慧娟不说话，沈静芝却有话要说。
“曹家祖孙不只是军属，还是烈属！”沈静芝斜睨着何慧娟，冷笑不止，“有些人张口就来，连烈属都敢诬陷，当真是不知死活！”
何慧娟脸色陡然一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还没完，沈静芝继续道：“曹老爷子从军二十多年，参加过长征，乃是一位久经考验的老战士。依照曹老爷子的资历，要是他没有牺牲的话，应当授予军衔了，甚至能够成为首长。”
说到这里，沈静芝看向曹润生：“你爷爷为国献身了，那么他的战友呢？他的战友之中，有没有还在人世的？有的话，有没有成为首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