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听了沈静芝的这番话,叶大妈她……还真被打动了。
要知道,叶大妈确实知晓沈兰川的身世,而她刚才推说不知道,并不是她要故意卖关子,说话藏着掖着,而是她心存顾虑,生怕沈家人知晓沈兰川的身世之后,心生芥蒂,不把他当自己人,不再善待他。
现如今,沈静芝打消了她的顾虑,略一犹豫,她决定把沈兰川的身世和盘托出。
此事,说来话长,得要追溯到四十年代初。
四十年代初,叶大妈,哦不,是叶秀妮——当时她还不是大妈,还是个牙牙学语的小丫头,别人都喊她秀妮——她随着家人背井离乡,外出逃荒。
原本,叶家人是想去东北,投奔那里的亲戚,奈何到了燕郊,叶家人就陆陆续续染上了时疫,病倒在了半路上。
由于缺医少药,叶家遭遇灭顶之灾,一大家子人,到后来就剩下了叶秀妮和她姐叶秀云两个人。
尽管姐妹俩侥幸不死,逃过一劫,但当时还没有解放,乱世之中,两个不到十岁的女孩子,要想平平安安的活下去,实在是太难了。
万幸的是,燕郊某个大户人家的夫人回家途中,眼见姐妹俩可怜,就好心收留了她们俩。
那户人家姓兰,直到燕京和平解放为止,叶家姐妹都在兰家当丫鬟。
按照现在的说法,兰家人是在奴役叶家姐妹,双方是剥削者和被剥削者之间的关系,存在着尖锐的阶级矛盾。
但,不管别人怎么说,叶家姐妹在内心深处始终偏向兰家人,认定兰家人就是她们俩的恩人,而且是恩重如山的那种。
正因如此,解放之后,叶家姐妹明面上与兰家人断绝来往,暗地里却与兰家人来往密切。
如此一来,她们俩自然对兰家的情况了如指掌。
兰家家大业大,类似的大户人家,相当一部分都在解放前举家迁往海外。
兰家没走,主要是因为兰家大少爷兰停云——兰停云是四十年代的大学生,不止一次的参加过学生运动,乃是进步青年,深深爱着这片土地,心心念念要为祖国建设添砖加瓦——他坚决不肯离开华国,他的父母放心不下他,只得打消移民海外的念头。
此外,兰家曾义无反顾的支持和投身抗日事业,有功于国,兰家人相信国家不会辜负有功之臣,便克服心中的不安,最终选择了留下来。
五十年代中期,全国上下掀起了支援大西北建设的热潮。兰停云心系国家发展,放弃燕京的优渥生活,主动请缨,前往大西北支援建设。
却不想,还没怎么搞建设呢,兰停云就被定为右派,送去农场改造思想了。
时值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正是华国最困难的时候,全国各地都有很多人吃不饱饭,甚至吃不上饭,农场自然也不例外。
据说,大西北的某个农场有三千右派,到六一年初,右派获释,十不存一。
兰停云很幸运,他活了下来,因为兰家有钱,每个月都给他寄饼干、炒面、奶粉、麦乳精之类的食品和营养品,他不用像其他人那样,到草滩上挖野菜、捋草籽、逮蚯蚓或抓田鼠充饥,他的体力没有耗尽,撑到了获释的那一天。
然而,兰停云避过此劫,却没能活着离开大西北。
要知道,虽说当时有关部门释放了在押的右派,但那只是权宜之计,针对右派的政策并没有发生实质性的改变——按照当时的政策,原则上,从城市来的右派不允许回城,必须在劳改农场就业。
尽管兰家有充足的人脉,可以不遵循原则,特事特办,将兰停云调回来,但是兰停云再三拒绝,坚决不肯回来。
这是因为,兰停云自始至终都认为自己不是右派,肯定是哪里搞错了,如今他所遭遇的这一切,其实是一种考验,终有一天,他会通过考验,得以平反,所以他现在说什么都不肯临阵脱逃。
不得不说,兰停云的设想是好的,很有远见,因为按照历史的进程,坚持下去,他大概率能够得到平反,并被委以重任,实现自己的强国梦。
但很可惜,世事难料,人生无常,他没能如愿等到平反的那一天——六十年代中期的某一天,他“意外”身亡,而且尸骨无存。
兰停云的死,深深的震撼了兰父的心灵,他的信仰产生了动摇,他仿佛预见了兰家的悲惨未来。
冥思苦想几天之后,兰父做出了一个决定。
不久之后,兰停云小少爷——也就是兰停云的弟弟兰时雨,同时也是兰家这一辈中唯一的男丁,获得了公派留学的机会。
兰时雨前脚出国,兰父后脚就给他写了一封信,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回来,不要回来,千万不要回来!
父命难违,兰时雨遵循兰父的殷殷嘱咐,留在了国外,并在第一时间将自己的决定告诉了未婚妻凌芳霞,让她不要再等自己,重新找个合适的对象嫁了。
然而,兰时雨不知道的是,当时凌芳霞已经怀孕了,而她作为母亲,不愿意放弃自己的孩子,宁可与家人闹翻,也要将孩子生下来。
结果,未婚先孕的凌芳霞被赶出家门,独自一人,偷偷生下了孩子。
凌芳霞本想独自将孩子抚养长大,奈何这个年代容不得未婚先育,她虽然有工作,而且工作相当不错,却没有办法抚养孩子,万般无奈之下,她只得将孩子送到兰家,请兰家二老代为抚养。
兰家二老很喜欢那孩子,将他取名为“兰川”。
为了避人耳目,兰母抱着孩子,离开燕京城,来到燕郊的西凤村——那里是兰家祖宅所在,不辞劳苦,亲自抚养。
尽管很辛苦,但兰母却觉得含饴弄孙的时光很幸福。
然而,幸福总是很短暂。
两年后,运动开始了,兰家遭到清算,兰父被开除公职,押送大西北的农场,在劳动中改造思想。
兰母作为他的配偶,受到牵连,也被遣送到大西北的农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