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的公差们本来是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来出这趟差事,毕竟神将府和蒋侯府,他们哪个都惹不起。
神将府自不必说,而蒋侯府更是新贵中的新贵。
圣上夏昭帝的生母蒋贵妃就是出自蒋侯府。
夏昭帝自从登基之后,蒋侯府的风头一时无俩,就连府里的姑娘都能嫁入大夏的顶级世家神将府!
就是这样两个不仅拳头硬,靠山更硬的府邸联姻,他们却要来搅散他们的迎亲队伍!
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可是当一个个逃犯被认出来,拿链子锁上的时候,这些公差的胆儿渐渐肥了。
“你,给我出来!家是哪里的?怎么混进来送亲的?”一个公差抓着一个看起来贼眉鼠眼的人问道。
那人却是蒋侯府的家生子,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阵仗,都快哭了,结结巴巴抖衣而颤,道:“……回……回官爷的话,小的……小的是蒋侯府家生子……”
“家生子?”那公差瞥了他一眼,松开他的衣襟,“报上名字,等下我回去后去查籍册。”
家生子是世代为奴,入的是奴籍。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一查便知,大概也不会有人这种情况下做假。
围观的人群越热闹,后面的人拼命往前挤,前面的人收不住脚,向路中间越逼越近。
整个蒋侯府的送亲队伍被大家围在宽广的街道中间。
大家如同看猴戏一样兴奋。
有人见势不妙,企图从队伍中偷偷溜走。
但是他们穿着蒋侯府送亲队伍的统一着装,围观群众怎容得他们逃跑?!
再加上大理寺公差事先言明,是要抓企图借着蒋侯府送亲队伍混入神将府的鞑子奸细,围观群众在看热闹之余,也觉得“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看热闹、抓奸细两不误,居然自做了大理寺公差的外围后备。
一看见有蒋侯府送亲队伍中的人企图逃走,马上就有围观群众手拉手围成人墙,不许他们逃窜!
虽然大雪纷飞,天气寒冷,但是这么多人聚在一起,连喊带骂,连推带打,呼出的热气在空中融化的雪花,似乎连大家周围的气温都升高了几分。
“你!出来!”大理寺的公差开始围着送亲队伍中的婆子转来转去。
里面一个老是佝偻着腰,躲躲闪闪不肯抬头正眼看人的婆子引起了一个公差的注意,出言呼喝,让她出列。
那婆子装没听见,拼命往婆子堆里挤。
“叫你呢!你扭扭捏捏躲什么躲!”一个公差上前一步,攥住她的前襟,将她往外一拖。
嚓!
居然没有拖动!
那公差情知不对,冷笑着大喊一声:“兄弟们!鞑子奸细在这里了!”
人群中静谧一瞬,看着几个公差将一个弯着腰的婆子拽了出来。
周怀礼实在气不过,也怒喝一声:“给我住手!”
他大步走到那婆子旁边,对公差道:“这是蒋侯府的送嫁婆子,你们有完没完?!你告诉我,我周怀礼得罪了哪路神仙,要你们这样整我?!”
那公差怔了怔,正要说话,却听见从喜轿那边传来一道柔和的女声:“四公子,咱们就略等一等,别妨碍大理寺公差们办案。”正是今天的新娘子蒋四娘话了。
声音柔滑如丝绵,听得周怀礼暴怒的神情不由自主缓和下来。
他哼了一声,道:“我们已经等了很久了,他们拖拖拉拉,有这样办差的吗?”
蒋四娘在喜轿里又道:“不过各位公差大人,我们蒋侯府绝对不会做作奸犯科之事。你们刚才拖出来的婆子,是我们蒋侯府的送嫁婆子,绝对不是你们要抓的奸细。”
那公差也哼了一声,举起手上的画影图形,一张张对照了看,果然跟王大人给他的图像都不一样,难道真的是弄错了?
这公差后退一步,正要叫齐自己的人手,商议到底要怎么办,却听见围观的人群中有人故意一声喊,道:“这就是鞑子奸细!鞑子杀我大夏百姓,抢我国土,大家伙儿砸啊!”说着,率先扔出一个臭鸡蛋,啪地一声,正中那婆子的髻。
紧接着,有更多的臭鸡蛋、石头、瓦块往那婆子头上身上砸了过来。
那婆子急忙要护住头脸,却已经来不及了。
一个瓦块正好击中她的髻,将她头上的髻生生撞得耷拉下来!
冷眼旁观的公差顿时明白过来,叫道:“抓住他!那人不是婆子,是男人假扮的!”说着冲了上去,一把抓住她头上歪在一边的髻,用力一扯,果然扯下一个大套!
那婆子原来有个蹭亮的光头!并不是女人!
那“婆子”见自己暴露了,也不再掩饰,直起腰,居然跟周怀礼一般高大!
“周四公子、蒋四姑娘,这就是你们口中的绝对不会有事的送嫁婆子!”那公差冷笑道,“给我抓起来!”
周怀礼又惊又怒,不明白蒋家的送嫁队伍里为何会有个男扮女装的婆子!
蒋四娘在喜轿里听见外面的变故,也是大吃一惊,顾不得忌讳,掀开盖头,趴着喜轿的窗子往外瞧了瞧。
果然看见一个穿着自己府上送嫁婆子衣裳的高大光头男人,站在周怀礼身边。
他们一般高大,绝不会错认。
蒋四娘又羞又怒,放下喜轿的窗帘,忍不住哭了起来。
她刚刚在众人面前放话,说这婆子绝对没有事,绝对不是奸细,马上就被当众打脸了!
周怀礼听见蒋四娘的哭声,忙回到喜轿旁低声安慰她。
围观的人群大声喧哗,群情激奋。
“蒋侯府的送嫁婆子里真的有男人假扮的!”
“啧啧,这蒋侯府不是江南有名的世家吗?传家数百年,家风怎地这样不正啊?”
“难怪。当初这蒋四姑娘说亲,说一个,倒霉一个,人都说她命不好,如今看来,还真有几分道理。”
“可不是咋地!——当初挑三拣四、挑肥拣瘦,如今可好,原来是这样人家出来的姑娘,幸亏我家公子没有娶她,不然脑袋上怕不是绿得晚上能放光了!”
当初跟蒋四娘议过亲的人家趁机报仇,在人群中添油加醋,十分活跃。
“你想想,她的送嫁队伍里,有大名鼎鼎的采花贼,还有男扮女装的光头鞑子,如果不是舍不得,如何要混到送亲队伍中来?”有人嬉皮笑脸地说道。
蒋四娘在喜轿里听见这番话,哭得更加厉害了,上气不接下气,连声抽噎。
周怀礼面色一沉,从蒋四娘的喜轿旁边飞身而起,冲到人群中刚才那个说话最刻薄的人身边,左右开弓,抽了那人两个大耳刮子。
那人吓了一跳,不敢乱嚼舌头,忙往后退着,挤出人群之外。
周显白在远处抱着胳膊看见这一幕,呸地一声啐了一口,暗道这四公子看起来也不咋地,手段黏黏糊糊,跟娘们儿似的。
若是有人敢当街这样说大少奶奶,大公子保管立即拿出刀,把嚼舌根那人的舌头给割下来!
别人当街羞辱自己的女人,却只打两巴掌就了事,还是男人么?!
周显白很是瞧不起周怀礼的作态。
人群更加拥挤激动,蒋侯府送亲的队伍顿时被围得动弹不得。
……
蒋侯府里,蒋侯爷霍然起身,猛地拍了桌子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那好不容易跑回来报信的家人战战兢兢地道:“咱们的送亲队伍,被大理寺公差拦在大街上了!说是要抓奸细,最后……最后抓了几个逃犯,还有个采花贼……”
曹大奶奶一听,面色一下子变得雪白,叫了声“我的天爷啊!”就软软地晕了过去。
屋子里一顿忙乱,一群丫鬟婆子跑来跑去,将曹大奶奶抱回炕上。
曹大奶奶醒了过来,对蒋侯爷哭道:“老爷!您快去看看!我的四娘,不知道现在吓成什么样儿了!今天可是她大喜的日子啊,怎么能搞成这样!”
蒋侯爷黑沉着脸,叫了数十个家人,带着大儿子一起往府外冲去。
……
神将府内院的芙蓉柳榭,吴三奶奶听完来人的说话,也变了脸,颤声道:“怎会如此?!”一边说,一边站了起来,道:“我去看看娘。”说着,急急忙忙冲出芙蓉柳榭。
周老夫人一大早起来,换上大红寿字不断头暗金线葫芦纹的貂皮锦缎长袄,梳了百合髻,戴着最贵重的饰,欢欢喜喜要等着最疼的孙子接媳妇。
吴三奶奶扎着手冲了进来,急道:“娘!娘!出事了!”
“出什么事?”周老夫人瞅了她一眼,“今天是你儿子接媳妇,你也不嫌忌讳!”
吴三奶奶急得伏在周老夫人耳边,轻声道:“蒋侯府的送亲队伍被大理寺的官差堵在大街上,说要抓扮成婆子的鞑子奸细!”
周老夫人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道:“鞑子奸细与我们什么相干?你忒小题大做了吧?”
吴三奶奶搓着手,急道:“娘,您忘了您让我找人……扮成婆子混进来吗?”
周老夫人心里咯噔一声,脸色遽变,扶着椅背站起来,喃喃地道:“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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