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酒立在楼阁外。
宿润墨从她身边经过,居高临下地瞥她一眼,很快收回视线踏进楼中。
判儿本是悲伤模样,盯了苏酒片刻,突然“噗嗤”笑出声,就连那双红红的眼睛都多出几分光彩。
她歪着头凑到苏酒耳畔,声音压得很低:“苏姐姐这副宫女打扮实在很可爱!”
苏酒挑了挑眉。
她知道判儿性格机敏,再加上又在宿润墨身边伺候,清楚她的身份倒也不奇怪。
她取出手帕替判儿擦了擦眼角泪水,“好端端的怎么哭了?眼睛红成这个样子,莫非是宿润墨欺负你?”
判儿敛去笑意,迅速背转身。
她抬袖抹了抹眼睛,没好气道:“苏姐姐自顾不暇,倒是有闲情逸致来管我的事!”
苏酒握住她的手。
来自北凉雪山部落的小公主,似乎就连肌肤都比旁人寒凉几分。
仍做北凉人打扮,麦色的肌肤和深邃艳丽的五官,与长安贵女形成鲜明对比,虽然有种异域美,却终究带着格格不入的唐突。
苏酒嗓音温和:“你脾气坏,在长安城又没半个朋友,我若不关心你,你就真得成了孤家寡人。你倒是与我说说,到底和宿润墨怎么了?你不是爱哭的人,必定是他做了很过分的事,才会令你伤心成这样。”
判儿纠结地揪着腰间皮带。
褐色眼睛里透出复杂,她把苏酒拽到花园角落,“宿润墨已过而立之年,可国师府却连个女主人都没有。长安不少世家觊觎着国师府女主人的位置,他自己也很想迎娶一位高门贵女……他陪萧廷琛远征时,和陈家的几个将军交好,陈家也有意与国师府联姻……”
话到这里,苏酒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道理。
陈家和宿家都是长安城新兴世家,二者联姻,更有利于将来在朝堂上的展。
今儿陈尚书六十大寿,宿润墨亲自登门,未尝没有相亲的意思。
听闻陈尚书的嫡孙女陈簌知书达理、温婉貌美,想必是联姻的选……
正寻思着,花园里已经热闹起来。
原来是寿宴开场了。
一水的梨花木桌椅搭置妥当,萧廷琛被陈家人迎到上座,其他贵客们各自入席。
宿润墨就坐在萧廷琛下位置,旁边是陈家几个儿子,谈笑风生俨然一副即将缔结姻亲的亲近模样。
陈尚书起身笑道:“启禀皇上,酒席无趣,老臣的孙女簌簌特意准备了一支舞祝寿,如果皇上不嫌弃,可否令簌簌上场献舞?”
萧廷琛允了。
苏酒依旧和判儿站在角落,远远瞧见一位身穿大红撒花金蝶舞裙的少女姗姗而来。
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容貌算不得惊艳,却有种大家闺秀的温婉通达。
婢女们抬来一面大铜镜放在中央,她踏上铜镜,朝在场众人福了福身,目光却落在宿润墨身上,嗓音婉转犹如黄莺初啼:“小女簌簌,给诸位献丑了。”
乐声起。
陈簌红裙飞扬,婢女们从四面八方洒落花瓣,衬着铜镜折射出的光影,如梦似幻赏心悦目。
在场众人笑着称赞,各种暧昧目光在宿润墨和陈簌之间流连,显然明白陈家姑娘今儿这出舞名为祝寿,实则是与宿国师的相亲礼。
柳树后,判儿气得紧紧揪住苏酒的手臂,“苏姐姐,你们中原女子不是讲究斯文礼法吗?这女人大庭广众抛头露面还和宿润墨眉目传情,说好的礼义廉耻呢?!”
苏酒沉默。
中原虽然注重规矩,但寻常宴会,世家贵女们上台表演歌舞并不算出格。
“你看宿润墨那个表情,就跟狗看见肉似的,我都要看不下去了!高门贵女、高门贵女,娶一个高门贵女就那么重要?!我金判判还是一国公主呢,出身哪里比陈簌差了?!”
她义愤填膺地控诉。
苏酒轻声:“可有告诉宿润墨你的心意?”
“就算我不说,他那么聪明难道看不出来吗?!我不许他参加今儿的寿宴,他却偏要来!我都哭了他也不肯迁就我,说什么迟早要娶妻生子……”
苏酒听着,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乐音戛然而止。
铜镜台上,陈簌纤纤玉手挽起裙裾,施施然朝众人福身谢礼。
“小女不才,让诸位见笑了。”她杏眸含光,“听闻宿国师曾久居北凉,不知小女的舞比起北凉舞蹈,孰胜孰劣?”
宿润墨手持折扇,笑容和煦如春风,“自然是陈小姐的舞姿更胜一筹。”
席上顿时响起揶揄笑声。
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臣适时笑着提议:“陈老,宿国师府中正缺一房妻室,我瞧着簌簌和宿国师很是般配,不如你求皇上赐个婚,今日岂不是双喜临门?”
陈尚书满面春风地望向宿润墨,“簌簌顽劣,怕是不堪为宿国师的良配啊!”
宿润墨笑着接下话茬,“陈姑娘甚好。”
三言两语间,一桩婚事似乎便要顺理成章地成了。
判儿急得抓耳挠腮,苏酒实在看不过眼,于是附在她耳畔低语了几句。
判儿连连点头,迫不及待地踏进众人视野中,“都说中原人祝寿时最讲究,陈姑娘这支舞名为‘镜花舞’,取水月镜花之意。可据我所知,水月镜花在中原意味着转瞬即逝。怎么,陈姑娘是在用这支舞诅咒陈尚书短命?”
话音落地,席间气氛顿时凝固诡异。
在场的人都知道这支舞不过是借着祝寿的名义,跳给宿润墨看的,所以根本不在意什么镜花不镜花。
可现在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北凉姑娘,居然拿这支舞的名字做文章给陈家难堪……
陈簌到底久居深闺,平日里与小姐妹聚会时听惯了吹捧,还从没见识过这样的尴尬局面。
她脸色青白交加,隐隐有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柔声道:“不知姑娘是何人?我只是跳支舞而已,图好看罢了,并没有在意舞蹈的名称,更不曾有诅咒祖父的心思。”
“图好看?”判儿挑眉,开始嚣张跋扈地自由挥,“为了勾引男人而在祖父寿宴上跳这种不堪入目的轻佻舞蹈,原来这就是中原贵女的教养,我算是见识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