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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八)

地下城延伸到地上以来,维克多提供了不少相当有用的参考信息。就算他记忆受损还在地下一无所知地待了几百年,对于塔砂这个彻头彻尾的外来者,落魄的前-恶魔领主仍然是一本至关重要的新手指南。只是,地下城之书长期放在无人进入的核心大厅或图书馆,只有塔砂知道他的存在,这会儿要一下子弄个公开身份,显然有些麻烦。

把维克多包装成隐世多年的学者如何?很遗憾,这种借口已经过了最佳时机。早上十多年,在夜幕防线刚刚竖起那会儿,塔斯马林州的人们对奇特的陌生人司空见惯,用个不恰当的比喻,就像森林火灾时看到平时见不到的动物们成群结队地跑出来。但现在的整个埃瑞安,已经再度稳定下来了。

职业者与少数派不必隐藏,塔斯马林州已经建立起了较为完善的社会保障制度,被纳入这个体系的益处远远大于游离在外,塔砂的政权也在过去这些年中赚到了足够的信誉,大部分人愿意相信执政官大人在短时间里既不会翻脸也不会垮台。帝国境内的状况已经开始接近防线刚建立时的塔斯马林州,迫害异族——现在的官方说法是“少数族裔”,“异种”这等蔑称不会在公开场合露面——是违法的。各种宣传动员铺天盖地,为了即将来到的深渊入侵,非凡人士们一扫过去百来年里东躲西藏的窘境,迎来了一个展的春天。

世界的格局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变化巨大,像个被拿起来摇晃过的盒子,再怎么避世不出的人也给知道了世界之变;变动之后,人口流动又基本稳定,在帝国与塔斯马林对峙期间更新过一次的户籍制度已经颇为完善。再加上就在几年前,深渊通道即将开启的消息传遍世界那会儿,所有重量级深渊研究者都来到了公众的视线之中,现在才突然冒出来的“隐居多年的深渊研究者”,公信力实在堪忧。

那么,让维克多继续居于幕后,把他的一切只是都假借他人之名布呢?

只是浅层的深渊知识的话,的确能用上之前的深渊研究者权威,那位传承了白垩学院知识的老法师。但这一次新增的知识深入深渊内部,韦尔伯特曾几次公开承认过,自己绝对无法到达那个领域。

“我只是过去知识的整理者,对深渊的认识不可能超越前人。”老法师在他编纂的每一套魔物图鉴前言中这样强调,“深渊就像个巨大的、混乱危险的试验场,我穷尽一生的研究,也只能知晓那些低级魔物的皮毛,而对那些神秘的高等级恶魔一无所知。”

他的这番话再三被人引用传颂,体现了学者严谨与谦虚的治学精神,也能警告人们不要掉以轻心,认为有一本魔物图鉴就不用害怕即将来到的深渊。当初韦尔伯特把话说死的时候,当然料想不到几年后就需要加补丁——老法师在这事上说得太斩钉截铁,就怕自己死后有人借他之口胡扯淡。这下可好,超出研究领域的知识突然出现,总不能是做梦做到的吧。

何况维克多的存在不可能永远被瞒着。

怒魔赛门的真身过来前,它的分#身死了回去。深渊的恶魔领主们从他身上得到了多少塔砂的消息不好说,它们肯定能知道维克多还在这里。等通道打开,战争打响,深渊可不止会硬碰硬。

“别小看恶魔。”维克多说,“寻找人心破绽是许多恶魔的拿手好戏,以前的魔灾当中,人间居民要面对的巨大挑战除了战场上的强敌,还有同胞的腐化。”

想象一下,要是战况正酣时,谎言之蛇维克多的存在被突然公布会怎么样?

塔砂的地下城最早就是维克多的遗产,他的灵魂的确在这里,这两点真相足以被杜撰出“受重创的恶魔领主改头换面,利用巢母统治人间”的剧情。塔砂如今再度拥有了深渊气息,甚至得到过深渊眷顾,真假参半的谎言谣言最难澄清。因此这种事,决不能一味隐瞒,把主动权交给敌人。

并不是说要公布真相。

维克多的出现在白塔遗迹开探险之后,一个封存多年古代法师塔,塔主还是有邪灵之主之称的著名*师,这些背景大有可利用之处。塔砂已经准备好了解决之道,对于维克多真实身份的消息,官方说得模棱两可,对各种猜测不否认也不承认。种种伏笔已经埋好,倘若今后深渊要拿维克多做文章,大可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深渊入侵近在眼前,要走潜移默化的路线显然没有时间。现在的情况就和公布深渊通道存在的消息时一样,不怕有争议,就怕没反响。

执政官的八卦比塔砂预料中反响更大,有一点重点偏移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比起沉重的深渊故事和各种需要考据的解密,广大群众津津乐道的东西……比较俗。

据后来的统计显示,这一年新生儿中取名“维克多”的人大幅上升。好事的报社采访了这些父母,他们纷纷表示,无论这个维克多是什么人,是有真才实学还是虚张声势,他至少运气很好啊!“不管怎么样,这个维克多一定是个非常有本事的人。”一位准母亲说,“就算他是个骗子,能骗过执政官不也是了不起的才能吗?不对,那根本比身为深渊学者还要厉害得多啊!”

维克多得到肉身后给自己搞了套跟几百年前相似又稍微接近了现代风格的服装,结果随着深渊丛书的推广,他本人形象曝光度的上升,这身穿衣打扮意外一并流行开来。最先效仿的是那些见过维克多的艺术家,他们一方面表现出对维克多的支持,另一方也的确认为那身行头复古又典雅。这等流行从绘画的领域传入服装设计界,然后被商家抓住了商机,开始行深渊学者系列服饰。

把那玩意叫“深渊学者系列”完全是挂羊头卖狗肉,维克多此人品不错且享sh受fn生chou活,那种复古所复的也是古代贵族的礼服。正儿八经的深渊学者哪里是这个样子的?深渊研究者们虽然没有规定的制服,但他们不约而同地与老法师韦尔伯特一个造型,换而言之,穿着数百年来毫无改变的朴素大袍子,我不修边幅我自豪。

商家借着深渊学者的名头,也只不过打个人尽皆知的擦边球,一边借着维克多的东风赚一票,一边跟他及他背后的执政官大人示好。他们敲锣打鼓地给维克多付了一大笔参考费,这宣传方式与抱大腿之法真是清新脱俗,正气十足。这系列的服装卖得十分火爆,而且在口碑不错,许多不与俗人为伍的清高人士表示,自己穿这些绝不是向弄臣低头,只纯粹出于对美丽的欣赏。传说时尚这玩意若干年一个轮回,还真是没说错。

当然,以这种方式火起来的维克多,反对者一点不少。

事件生前执政官娜塔莎基本是个神坛上的神秘完人,许多人崇拜敬爱她像迷信过去的神祇(“要是天界还在,你还有办法封神,这些信仰力搞不好能一下子让你变成撒罗那种等级的强大主神呢。”维克多说),也有人恨她恨到牙痒痒,但总归绝大多数都不把她当寻常人看。如今万载难逢的绯闻时间一爆,塔砂身上终于有了点人味儿,人们混乱完之后,不少原来的崇拜者进入了狂热粉丝模式。

此处需要再度重复,执政官娜塔莎女士人望极高。她是个了不起的伟人,完成了许多能载入史册之事,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除此之外还非常美貌——她的肖像画被印在矮钱最高面值的钱币上,随着塔斯马林州与帝国的合作,也一样出现在了一款帝国钱币上。纵然是稍加调整后的长相,哪怕去除执政官的光环,这美貌也被广泛承认,塔斯马林州的人自豪地谈起她,像谈论故乡一座迷人的山。

于是,类比一下地球人以下两种态度:

“什么?那是大家的圣山!不可亵渎!怎么有人敢离圣山这么近!”

“什么?我偶像谈恋爱了?!那个妖艳贱#货何德何能也配跟我偶像谈恋爱?!”

……生的事就很好理解了。

绯闻刚酵那会儿,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对那个突然冒出来的维克多先生一顿猛喷的人比比皆是。一大堆人憋着鼓劲儿买了书,打开封面,就等着倾泻一下满腔的怨念。打开书前他们早已准备好了台词,就等指着那位维克多大喝一声“呔!这种人也配跟执政官传绯闻?也不看看自己那张脸!”,结果书一打开,嘴里大概只能怒喝出前半段。

维克多的障眼法只掩饰了头上的角,那张脸和头都没改动,这张脸至今很符合主物质位面的审美。这些人看着他的脸,一口气没吐出来。

“奇装异服!穿得不像个学者的样子!”他们只好这样批判道,语调憋屈且悲愤,“不就仗着那张脸!”

在维克多的某次签售会上,有人在人群中声音不小地说出了上述这句话。被他们谈论的对象并没打算息事宁人装作没看见,他立刻停下了笔,惊讶地说:“谁说我只有脸的?”

人群中谩骂的人当然没站出来,在场的主持人打圆场,说:“维克多先生早已证明了自己脑中的智慧……”

“不不不你弄错我的意思了。”维克多半点不害臊并且一脸认真地说,“我还有无可挑剔的身材啊,是吧?”

主持人被这不按套路来的回答哽了一下,那会儿人们还不太清楚维克多这人是个什么路数,一时间纷纷无言以对。“这就对了嘛。”始作俑者还嫌不够,对着干笑的主持人满意地点了点头,“娜塔莎也很喜欢呀。”

新闻界人士爱死了维克多。

他简直是个话题炸弹,不出场也有人为他打口水仗,说点什么做点什么都能引海量讨论与关注,有他在绝对不怕空着版面。塔砂暗自觉得,维克多简直是埃瑞安第一个世界巨星。

红透半边天且黑子满天飞的维克多先生情绪稳定,如塔砂所料,半点不受影响,甚至心情良好——哪家恶魔会因为别人的反感和恶意心碎?维克多显而易见地乐在其中,有时候还拿着报纸哈哈大笑,只差自己亲自下场搅风搅雨,哦,他的确下场了。这位恶魔的营销炒作能力实在让人叹为观止,塔砂很乐意物尽其用。只在维克多玩太大被拦着的时候,他才会捧心哀叹自己的为爱牺牲,纯粹撒娇卖乖装可怜。

塔斯马林州的媒体基本都把焦点集中在“以色侍人”的维克多身上,帝国那边就玩得更开。过去媒体战中的针锋相对,如今变成了促狭的幸灾乐祸。

他们报道一大批执政官粉丝的捶胸顿足、肝肠寸断,还开始八卦执政官本人,横竖他们顶头上司也不是执政官。一系列言之凿凿的小论文横空出世,从《执政官娜塔莎女士心仪的十二条品格》、《打动执政官的服装与艺术品位》,到《八一八哪种长相能得到执政官的青睐》、《那些疑似是执政官秘密情人的男男女女》,形形□□,包罗万象。

帝国那边的媒体过去管束得比塔斯马林州紧很多,但因为两方对峙的特殊性,在针对塔斯马林州的娱乐新闻上,帝国硬是领先不少年。

塔斯马林州的不少民间人士为这些消遣执政官的新闻火大,老样子,通过口水仗开始表达抗议,并回敬回了过去帝国高层人士的八卦——看热闹的帝国元简直躺着都中枪,好歹开始动手阻止管理下品的谣言,这又是后话。

话说回来,塔斯马林州的人们义愤填膺归义愤填膺,这几个月去把自己头染白的人车载斗量,不分男女老少。

说来也真是巧,与执政官大人亲近的人当中,玛丽昂也是白头深色皮肤。她跟着塔砂参加过和谈签字仪式,那张今后必定会出现在史书上的和谈照片里她俩还同框呢。这下子,“白毛棕肤爱好者”这个头衔好似尘埃落定,除非塔砂出来个其他配色的新情人,不然很难摘掉了。

这其实完全是误解,玛丽昂和维克多身上简直没有相同的地方,就算是外表配色,仔细看看也很不一样。玛丽昂那头白毛摸上去像动物毛皮,柔软蓬松,她的狼形与人形时头顶上的触感都一样;维克多的白毛很硬,桀骜不驯地支棱着,看上去有着碎银一样的反光。玛丽昂的皮肤是棕黑色,像那种在夏威夷海滩上撒脚丫乱跑的野生小姑娘;维克多的肤色则适合各种出售男色的杂志,“野生”与“人造”之间的比例搭配得恰到好处,可口得像巧克力。

围观群众绝大多数没亲眼见过玛丽昂或维克多,更别说两个一起见了,于是“执政官大人好这口”的传言就快变成公认设定。没人敢跟塔砂求证(等闲也见不到她),但还真有人去问玛丽昂。追逐娱乐新闻的狗仔队初见雏形,勇敢的记者怀着大无畏的精神,甚至敢去采访一位几分钟前还是一头巨狼的女士。

“对于执政官大人的选择,您是否感到遗憾呢?”记者循循善诱道。

“大人的所有选择都是对的!”玛丽昂斩钉截铁地说。

“呃,我的意思是,关于那个‘维克多先生’……”记者本想问玛丽昂对从天而降的无名之辈得到执政官的爱有何感想,但想了想刚才巨狼匕那么粗长的利齿,为了不刺激对方,最终还是保守地选择了另一种说法:“请问您对那个‘维克多先生’爱慕执政官大人有何感想?”

“有什么问题?”玛丽昂说,“大人这样了不起的人,不爱她的人一定瞎了!”

但凡玛丽昂露出一点生气或不甘——这种塔斯马林州的居民普遍对绯闻时间露出的表情——记者都能添油加醋地写出一篇“旧情人黯然神伤”的报道,腹稿已经打好,洋洋洒洒上万字不在话下。可是对话进入了这等分支,谈话中断,采访进行不下去了。

狼女玛丽昂的心思十分简单,她觉得塔砂天底下最棒,巴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她的好,觉得任何人爱她都非常正常。又因为塔砂天底下最棒,玛丽昂觉得她做的任何选择一定都有道理,自己脑子不聪明,猜不出意图的话,支持就好了。这样单纯坦荡的念头,反而塑造出了油盐不进的铁壁铜墙,想要暗示她是执政官旧情人的人全都铩羽而归。

维克多特别失落,他过去在书里看一堆人都不顺眼,其中以狼女玛丽昂和撒罗圣子塞缪尔为最。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能和他们亲切会面的躯体,还明目张胆地抱得他们敬爱的顶头上司归(或者被他们的顶头上司抱得而归),维克多简直天天期待他们找上门来跟他掐一架啦!他现在舌战肉搏都不怂,但撩起袖子却现敌人不来,塔砂还不让他去约架,何等让恶魔惆怅。

半个月后,进阶版本的谣言出现,维克多总算梦想成真。

新谣言:玛丽昂是娜塔莎女士的私生子。

对,他们的意思是,玛丽昂的白毛棕肤是遗传。

据说得到坏消息后有五个阶段,先是否认,再是愤怒,然后讨价还价,最后绝望,开始接受现实,那些为绯闻感到晴天霹雳的人也是如此。各路消息的走向在塔砂和维克多的摆布中顺利推进,不久后开始有遮遮掩掩(并迅速变得人尽皆知)的小道消息暗示维克多不像他看上去一样年轻。这说法能解释维克多知道的大量知识,既能理解成“他因为某些原因看上去很年轻”,又能为今后的“维克多不是人”做铺垫。

所以说……

玛丽昂怒气冲冲地表示自己是兽人,她早已应用战死的亲爹当然也是兽人,为了体现这一点,她当即化狼追着胆敢提出这种问题的记者一条街。接着她跑回地下城,挠开维克多的门,跟他鸡飞狗跳一场好打。

上述事情会生,主要因为玛丽昂是少有的几个知道维克多不止是学者和小白脸的人之一,塔砂未雨绸缪,早已委婉地告诉过她“用力揍不用怕揍死,但你要是打不过也不用怀疑人生,那是很正常的”;其次是因为当天上午,维克多在被求证父女关系时,极其巧妙地进行了一通每个字都没说谎但是每个字都在误导人的言,直接导致倒霉记者在下午胆大包天地跟玛丽昂求证。当恶魔想要拉仇恨,他根本都不用说半个脏字。

这场决斗打得天昏地暗,桌椅乱飞,历时近一小时,看上去声势浩大,事实上在成(熟的)人监护下进行,并没有什么什么危险。身为他们场地的地下城塔砂默默看着他们斗殴,或者说看着维克多装蒜逗狼,心情宛如看到家里的一猫一狗打得绒毛乱飞,实在没有泪眼朦胧冲出去大喊“你们不要为我打架!”的女主角紧张感。

这场打完,维克多完胜,玛丽昂倒不生气了。她的情绪直来直去,某些思维方式相当野兽派,属于漫画里典型的那种能用拳头收服的队友。这点搞得维克多相当忧伤,难以享受胜利的果实。

“她对我比对你亲近得多。”维克多在塔砂与玛丽昂的链接频道中挑衅道。

“那是大人自己的选择,不管我的事,其实也不关你的事。”玛丽昂干脆地说。

“你就不担心我吹枕头风,把你的大人变得不英明神武了?”维克多尤未死心。

“凭你?”玛丽昂奇怪地说。

她不是在嘲讽,她是真心的,这点杀伤力更大。

塔砂笑出了声,让阿黄给玛丽昂送毛巾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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