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问,苏时意才想起自己忘了,工作太忙,她忙着忙着就忘了这事,回家倒头就睡。
看见她的表情,殷延就猜到答案了。
他不容置喙道:“起来换药。”
昨天她打秦芝的时候没收力道,伤口渗出的血全都浸在了纱布上。苏时意把手机随手一放,镜头一晃而过,被他看到了。
殷延脸色微沉,“手怎么回事?”
苏时意连忙将摄像头换了个角度,“没什么事,就是昨晚打狗来着,忘记用另一只手了。”
察觉到电话里的气压忽然低下来,她张了张唇,连忙又出声解释:“我下次肯定会小心的,昨天那是意外。”
对面没说话,苏时意心里咯噔一声,又小声试探:“殷延?”
几秒之后,殷延抬手揉了揉眉心。
他终于无奈开口:“苏时意,你什么时候能让人省点心。”
她的指尖纠着被子,小声嘟囔:“你怎么说话像我爸似的.....”
当然,苏时意的这话只是一个比喻,苏政华从没像个父亲一样关心过她。
心口刚泛起一阵酸涩,苏时意就又听见他慢悠悠道:“你要是想这么叫,也可以。”
“........”
谁要叫他爸爸啊!!
苏时意耳根红透了,嘴上不认输地道:“你心疼的话就直说....”
话未说完,就被他淡声打断:“嗯,我心疼。”
苏时意瞳孔骤然一缩,没想到他突然这么直接。
三秒后,她回过神来,耳根瞬间升腾起一阵热意。
隔着手机屏幕,她对上殷延的视线。
他的眼眸黑沉,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她。
他现在似乎人在外面,隔着一层镜片,有橙黄色的光缀在他的眼底,摇曳晃动着。
视线交汇,仿佛有什么情绪在这一刻的对视中无声流淌着。
片刻,他又开口:“再有下次,就把你绑起来。”
殷延说这话时的语气漫不经心,却让人无法怀疑他话里的可信度。
想象了一下那副画面,苏时意的心尖都跟着颤了下。
她垂下眼避开他的视线,轻咳了声转移话题:“你现在在哪啊?”
他似笑非笑:“你猜。”
下一刻,殷延又说:“苏时意,抬头。”
她动作一顿,下意识应他的话抬头看向手机屏幕。
顿时,苏时意愣住了。
屏幕上,岸边空旷,是一望无际的海面,日界线和海平面碰撞在一起,像是有一桶橙黄色的颜料被打翻,碧蓝澄澈的海水滚滚而来,海浪拍打在礁石上,击出细白的泡沫。
苏时意很喜欢看海。
和想养狗的愿望差不多,小时候放暑假的时候,总能听见同学说去海边玩。
她也很想去看看海,可孟锦书的身体不好,没人能带她去。
越是得不到,就越是渴望。
看着浪花一朵朵地拍打在礁石上,生生不息,从不停歇时,就会带给她一种奇异的治愈感。
哪怕隔着屏幕,却依然给她一种身临其境的震撼感。
看着手机里神情怔然的苏时意,殷延的唇角勾了勾。
以前他从来没干过类似这样沉没成本极高的事。
开三四个小时的车,推掉工作应酬,只为了让她看一眼日落时的海边。
但是现在,他忽然发现,并不是所有的事都能用投资理论的成本和回报来计量。
殷延敛下眸,问:“喜欢吗?”
她眼睫颤了下,轻声答:“喜欢。”
很喜欢,很喜欢。
挂掉电话之后的半个小时,苏时意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久久回不过神来。
她觉得自己可能确实是被下蛊了。
不然为什么半个小时过去了,她的心跳还是那么快。
就在这时,手中握着的手机忽然又震动起来。
苏时意摸起手机,屏幕上跳动着一个陌生号码。
她蹙起眉,还是接通电话。
紧接着,就听见那头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和记忆里的慢慢重叠,撕开那段鲜血淋漓的记忆。
“请问,是苏时意吗?”
苏时意动作一僵。
“我是白熙,今天有空的话,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聊聊吧。”
咖啡厅最隐秘的角落里,苏时意握着咖啡杯的指尖不受控制地收紧。
几年没见,白熙的容貌变化不大,却肉眼可见的显出了几分年龄感,和曾经那个温婉年轻的女人一样,又好像不一样。
“你真的长大了。”
看着对面坐着的苏时意,白熙苦笑了下,“阿延身边的那个女人,果然是你。”
苏时意看着她,只觉得讽刺。
她勾起唇,眼里的恨意怎么都无法掩饰。
“白熙,这些年,你还睡得好觉吗?”
第一次见到白熙,是在苏时意很小的时候。
那时候的孟锦书刚刚住进医院,诊断出癌症,日复一日地化疗,虽然痛苦,但为了她,母亲还是咬牙坚持着。
住院的那段时间里,几乎没什么人来看过她们母女,大概是害怕她们借钱,没人想来填这个无底洞。
直到有一天,病房里突然来了一个美丽又气质的女人。
她穿着大衣,拎着名牌包,笑起来时温婉又大方,一看就知道是出身极好,和母亲的病入膏肓全然不同。
她替她们交上了半年的住院费,每天来时都会给苏时意带精致的蛋糕点心,还会笑着去摸她的头。
后来,苏时意才知道,白熙是母亲年轻时的挚友。
因为白煦的出现,长年累月住院带来的经济压力总算得到了一丝缓解,母亲脸上的笑容也日渐增多。
有一天,苏时意放学之后回到医院,白熙正好在里面。
病房的门开了一条小缝,苏时意看见,母亲并没有躺在病床上,应该是被护士推去化疗了。
而白熙的手里拿着母亲平日记录香料配方的本子,翻看了几眼后,她就把本子放回了原处。
那时候的苏时意并没有意识到她在做什么,又或者是,她被白熙那副美丽大方的面庞欺骗得太深。
不仅是她没有想到,母亲也没有想到,白熙这样温柔端庄的大家闺秀,也会做出盗窃配方这样卑鄙无耻的事。
又或许说,从一开始,白熙出现的目的,就是为了孟锦书的香水配方。
她利用了孟锦书的信任,毫不犹豫地盗取了别人半生的心血,冠上自己的名字,名利双收。
那天应该是苏时意最恨自己的一天。
她花了半个月零花钱买来的那瓶香水,竟然成了母亲的催命符。
苏时意至今都忘不了,那天,母亲倒在病床上,大滩大滩的血渍染红了雪白的床单,血腥味覆盖了香水的淡香,吵吵嚷嚷的医院里,她一个人坐在手术室外,一遍遍祈祷,祈祷孟锦书不要离开。
白熙欺骗了她们的信任,偷走了母亲呕心沥血的成果,用孟锦书研制出来的那瓶绿意,名誉双收,最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怎么能不恨呢。
白熙可以风光无限,孟锦书却只能整日躺在病床上。
这太不公平。
她要把拾遗香水做到最好,要告诉全世界,白熙到底对她们母女做过什么。
而殷延,是被白熙抚养长大的,应当继承了她很多的期望和心血吧。
既然白熙可以利用孟锦书的信任和感情得到一切,那她是不是也可以利用白熙亲手培养出来的殷延,毁掉白熙所有偷来的一切。
一开始她害怕见到白熙,是因为害怕白熙太快猜到她接近殷延的目的。
时至今日,什么也瞒不住了,也没必要再去藏。
所有的恩怨都摊开在了明面上,而苏时意,一定要让她付出代价。
气氛陷入一阵死寂,几乎快要令人窒息。
有很多事,早就成了此生都解不开的结,无论如何也无法弥补。
白熙闭了闭眼,嗓音疲惫而无力:“你刻意接近殷延,是想借殷延的手让我身败名裂,替孟锦书报仇,对吗?”
“哪怕我们当初有任何恩怨,这都是我们之间的事,你为什么要把殷延牵扯进来?”
苏时意瞳孔微缩,面上依然不为所动。
她抬眸望向白熙,轻笑着道:“你自己亲手培养出来的人,被自己最重视的人或事亲手摧毁。很有趣,不是吗?就像你当初在我和我妈最艰难的时候施以援手,最后把她推进地狱深渊的人也是你。你自己用过的手段,难道不该自己也尝尝是一种什么滋味吗?”
话音落下,白熙的身形重重一晃,浑身的力气仿佛被卸掉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