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满载十几万流放者的殖民船正准备离开港口,这是一艘灰白色的旧型号运输船,方方正正的船身在星港其他那些设计威猛的战舰中显得土气而又寒酸,不过考虑到它这次任务并不会离开帝国区,这样一艘运输船也就足以完成使命。踏上流放之路的保守派梅洛瓦人已经全部登船,他们在一个清冷的早晨出,通过传送门来到星港,未曾惊动影子城的宁静。在这条漫长之旅的开端,没有多少人为他们送行,但让人感慨的是,仅有的送行者中却包括了姐姐大人和潘多拉。
这大概是绝大多数保守派的军官们最想不到的,会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送行者吧。
“我不喜欢这种气氛,”姐姐大人站在我身边,目视着运输船的和星港之间连接的牵引光束逐一关闭,小型的地勤舰艇正在从运输船的引擎和调试窗位置离开,她拢了拢头,“不过在家想了想,还是送送他们的好。”
潘多拉面无表情地看着运输船慢慢离开星港连接桥,它相当庞大,以至于在我们眼中,就好像一座山峦正在飘离脚下的钢铁地面,个子小小的将军将身体绷得笔直,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想起了当年检阅那些梅洛瓦舰队,站在指令台上目送他们出征的一幕——最后一次目送这些老兵,却是在流放船起航的港口上,大概面无表情的潘多拉心里也是颇有感慨的吧。
飞船离开了星港,排列在船身腰际的环状驱动引擎逐渐明亮起来,推动着这座庞然的钢铁之躯飞快地在我们视线中缩小成指甲盖大小,随后化作一道蓝白色的闪光瞬间消失在太空中,流放者们就此告别了文明世界。
在石器时代求生是一项艰难的挑战,但我相信,这些人中的大多数会活下来的。运输船会把他们卸载到流放宇宙一颗选定的生态星球上,留给他们的只有少量食物,之后飞船并不会返回这里,而是就此停留在流放地的轨道上,作为一个卫星和观察轨道站监控流放地的情况,这就是一级流放的全部内容,剩下的,就是看那些流放者如何走下去了。
离开星港之后,我和珊多拉一起来到了另外一个宇宙:第四舰队和第五舰队的栖身之所。顺便我们还带上了塔维尔,嗯,带上了塔维尔的质量投影,话说平常每次见面都只能看到塔维尔的质量投影在忙忙碌碌,这已经有多长时间没看到这个眼镜御姐的本体了?
流亡者的府凯鲁达克如今已经完全变成一个生机勃勃且高效运转的星球,第五舰队的到来虽然给这个流亡者混合文明带来巨大的资源负担,却也给他们带来了无比充沛的劳动力和大量技术资料,而且在帝国协助解决了流亡者们的生存空间和维生物资困境之后,这个混合文明更是没有了后顾之忧,可以全速开始他们的复兴工作。现在他们已经把充分开的殖民地铺展到自己的恒星系之外,在恒星系范围内建立了稳定的信息网络和运输网,而在恒星系外,大量帝国支援给他们的殖民星也已经能初步生存,起码建立小规模的殖民点是没问题了。第五舰队那些陈旧的殖民船有一部分经过抢修,现在还在继续使用,另外一部分则干脆放弃修复,据说可可基纳下令拆解了这些太空堡垒,把它们的维生、通讯、能源等乱七八糟的系统都转移到了地表,这是个挺有创新精神的举措,而且现在看来效果显著,流亡者们的新家在这些东拼西凑拆拆补补的设备支持下,正在以惊人的速度运转起来。
帝国对流亡者的一次次帮助和树精灵卓越的外交努力现在看来也取得了巨大成果,我们可以以正常访客的身份造访流亡者的星球,而且还会受到一定程度的欢迎,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已经冰释前嫌,但帝国和流亡者之间那种针锋相对的感觉确实已经消失了。而且以前也说过,流亡者中的新生一代并没经历过当年的追杀,他们对新帝国的接受能力比老一代更强——或许我现在就应该考虑让帝国军事学院从流亡者中挑选一批孩子入学?印象中,留学好像真的是文化输出和妥协的最高效途径……
我们乘坐的小型穿梭机直接停靠在议会所处的大楼上,后者已经提前知道有客人要来,正领着几名专家学者模样的老大爷在平台上等着我们。刚从穿梭机上下来我就对前面那个半透明的女性抬手打了个招呼:“呦,久等了久等了。”
议会今天似乎是由一个温和的人格主导,她带着温吞吞的笑容,不急不慢地说道:“您的打招呼方式还是这么亲切——事情我已经了解,是想知道关于灵魂融合体再生的技术么?”
看来“议会”已经了解了大致情况,而她身后跟着的那些专家学者貌似也应该是相关领域的专业人员。我点点头,跟在“议会”身后进入大楼。反正双方也不用怎么废话,在议会大厅里,我直截了当地提出自己的问题:“有没有办法让一群已经融合到一块,而且在几百年内都没有活跃过的灵魂产生一个集体意识?你可以看做这是一种特殊的复活。”
“于纳德人产生意识共生体是借助了种族天赋,”议会指着自己,“我们生来就处于一个分布式金字塔结构的网络里。嗯,这个网络和你们那种浑然一体,人人都可以作为节点的精神连接不太一样,我们在有肉体的时候,分为一个个的小群体,每个群体都有各自的精神领袖,一个精神领袖可以将自己的心灵力量扩展到其他人身上,以这个领袖作为‘服务器’,其他族人能交换各自的心灵力量。也就是说,我们有大量金字塔状排列的精神网络,而这些精神网络又被一个更高的金字塔所包括——来自更上一级的精神领袖。我们在这种网络中生存,不分彼此,没有个人利益观念,一切为了集体,如同蜂群一般,因此才具备产生意识共同体的条件。”
“由大量服务器承载基础客户端组成的网络么,”珊多拉挺专业地点点头,“和我们的精神连接不太一样,我们不需要有谁作为服务器,也不需要子网和主网一层层地并网,那样会降低效率。不过对普通种族而言,你们的精神连接方式确实难度更低一点,对个体的要求会下降很多,你们把运算难度分摊到了网络架构上。”
“现在话题回到你们提起的那些人脑阵列……”议会的身体闪烁了一下,面部表情和容貌细节突然有所变化,似乎切换了个人格,“让我看看他们是什么样的。种族天赋不是决定意识融合再生能否成功的唯一条件,我要看看他们的状态怎样。”
我一边打开随身空间一边好奇地看着议会:“你怎么突然切换人格了?”
“哦,刚才那个人格严重晕血,”议会挺自然地答道,“听人脑阵列这个血肉模糊的名字我就知道自己的二十六号人格肯定扛不住。”
……卧槽原来意识集合体还能这么用的?!
“这就是那种人脑阵列主机。”我从随身空间中放出了自己这次来的时候顺便带上的一台山寨主机,毕竟要让议会帮忙的话,至少要给人家一个样本。一个直径十几米的巨大金属球体被放在众人面前,金属球下面是一个闪烁着微弱亮光的底座,底座上有复杂的魔纹和规律排布的水晶阵列,这是奥蕾莉亚在将人脑阵列主机从那些皇家星舰上拆下来之后,专门为它们特制的灵魂维持系统。巴瑞安在设计人脑阵列主机的时候明显没有设想过后者被重新拆下来的情况,所以它们的灵魂维持系统都是一次性的,一旦拆下来就会报废,如果没有这个底座提供稳定,球体内的人脑阵列就会在短短三十分钟内全部死亡,而且魂飞魄散。
“外表看上去好像很正常嘛……”议会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那个十几米高的金属球……下面的底座,因为底座就有足足两米半高,她够不到上面,“你们的星舰主机外形就这样的?”
“嗯,为了兼容性,叛军完全复制了帝国标准舰载主机的接口和外壳,”我在底座上找到奥蕾莉亚曾交待过的控制晶板,选择打开主机外壳,“接下来的画面有点重口——你有点心理准备。”
“滋滋——”一阵轻微的泄压声从十几米高的金属球表面出,它的外壳接缝处放出一点几乎微不可查的淡白色气体,随后金属球下面的底座出了低沉的嗡嗡声,灵魂稳定阵列正在加大输出功率,以防止外部环境刺激伤害到那些已经失去原装保护屏障的灵魂们,随后金属球的外壳向上翘起,如同拨开的橘子瓣一样完全张开,露出了里面整齐的多面体结构,以及这些多面体结构中的阵列。
“在这个设备核心还有一块红色的灵魂水晶,束缚着上千个亡灵,”我扭头看向议会,“你应该能感受到他们,以你现在的生命形式的话。”
议会目瞪口呆地看着那近乎挑战世界观的人脑矩阵,脸色异常难看,我在旁边说道:“一开始我也被严重震惊,没有想到一个正常的智慧种族会集体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但他们就是……嗯,你的脸色不好,没问题么?”
议会转过视线,脸上的细节再次变化,身上的气质也跟着一变:这是又换了个人格。她满怀尴尬地看了我一眼:“那个……抱歉,十四号人格有密集恐惧症,刚刚被换了下去,现在我是十八号,大概……没问题了。”
我:“……”咱们今天是来办正事普度众生的好么?你能不能靠谱点?
当然,那句话我就在自己心里转了两圈,最后还是没敢说出来。
议会的十八号人格应该是个钢筋铁骨粗神经的家伙,她不晕血也没有密集恐惧症,现在正在和人脑阵列中的被困灵魂交流:她将双臂张开,其手臂便从手肘开始化为空中四散的光点,就如同双手已经消散一般,这些光点形成一片雾气,渐渐飘散到主机内部。人脑阵列核心的灵魂水晶必然与议会产生了共鸣,因为我看到主机底座的控制晶板上显示了一个异常的内部读数,当然,这个异常读数并没有对主机产生威胁。
“奥蕾莉亚部分激活了这些灵魂,让他们从几百年来的抑制状态中解脱出来,但因为所有灵魂都混杂在一块,他们并没有呈现出一个可以交流的主声音,”我看着议会脸上的表情不断变化,随口提起了那个风筝天使告诉自己的事情,“一团乱麻——奥蕾莉亚是这么形容的。”
“是的,一团乱麻,”议会的身体恢复原状,她点了点头,“普通生命体的灵魂如果融合在一块就会这样,他们不适应心灵交融的状态,因此只能互相冲突,记忆纠缠,思维混乱,最后变成一个嘈杂的混乱意识团,没有一个意识可以强大到在这种环境中保持独立。不过有个好消息:这都是可以解决的。他们已经这么混乱融合了几百年,现在也差不多融为一体了,彼此之间的冲突减弱到可以处理的地步,而且……我现其中有一些意识占据上风,他们应该能作为复生之后的核心思维。”
“占据上风?”珊多拉的眉毛一挑,“我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不知道你猜到了什么,反正根据我的观察,这些灵魂被剥离的时间不一,最古老的灵魂有着明确的愤怒和大量有逻辑的记忆,而新的年轻灵魂却越来越呈现出迷茫、困惑的状态,记忆也越来越稀薄,几乎没有明确的自我概念。这是个很反常的现象,按理说,被剥离灵魂的独立意识是应该随着时间推移减弱的,最古老的灵魂也最虚弱,最新加入的灵魂则更清醒,但在那团吵吵闹闹的声音中,年轻的声音都在低声呢喃,只有最古老的声音在出怒吼……啊,这么解释你们大概也听不懂,反正基本上就这个情况。”
我点点头:“我知道是怎么回事:最古老的灵魂是当年反抗过入侵者的阵亡士兵,叛军无力把这些士兵的愤怒镇压下去,所以抽取的灵魂也一直在暴怒着,而新的灵魂来自那些被压迫数百年的奴隶,梅洛瓦人一代代地给他们洗脑,每一代人都更加温顺。”
“是么,这么说来,这些最古老的灵魂倒真是硬骨头,”议会脸上露出赞许的表情,“以这些顽强的心灵作为主体,将其他残魂的记忆疏导之后作为次级人格,然后用于纳德人的技术对他们进行复苏,应该是没问题的——我们很清楚怎么保护脆弱的个体心灵,这点比你们强多了。”
“这正是找你帮忙的原因。”我笑着对议会说道,一件有点麻烦的事情终于找到解决之道,让自己的心情也跟着愉快起来。而议会则忍不住对我露出好奇的神色:“那么让我多嘴问一句:帝国要复活一些这样的集群意识,是想做什么?”
“额,这个问题很重要?”
“不,只是感觉有点在意。你应该清楚,凡人的灵魂有诸多弱点:低效,脆弱,每时每刻都受感情束缚。因此即使用于纳德人的方法,把这些灵魂以聚合体的方式复活过来,他们也只不过能形成一些对凡人而言比较强大的灵体而已,对你们而言,这种程度的灵体用更低成本的方式大概是可以成千上万地量产出来的。费这么大功夫去复活这些灵魂,不是一种浪费么?”
“大概吧……”我知道议会为何会产生这种疑惑,“帝国从不做浪费的事情,但若是为了补偿自己的错误,我们还是愿意付出些代价的。我认识一个叫奥拉的帝国军人,为了自己的一个错误,她和自己的所有士兵都自愿放弃了一半的人格,而且是永远放弃——你看到的这些被困的残魂,他们的境遇也多多少少和帝国当年种下的隐患有关,因此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新帝国会把当年的错误一一纠正。”
议会脸上的表情微妙地变化了一下,我注意到她身边的气质再一次变化,随后这个饱经沧桑,与帝国打了数万年交道的集群意识体对我和珊多拉微微点头:“谨以于纳德人的名义向你们致意,看来希灵使徒虽然高傲,却并不忌惮承认自己的错误,有这份努力,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对她露出微笑,顺便问了一句:“那个……刚才你又切换人格?”
议会点点头:“嗯,用我前不久在帝国数据网络中看到的词来形容,十八号人格有点傲娇,她不好意思说刚才那几句话。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一百三十六号。”
我:“……”
为什么之前接触的时候从来没注意到议会竟然还有如此奇葩的一面!难道是因为之前不熟悉,所以对方从头到尾都在用官方辞令,结果我都没现她五分钟换一次人格么?
“咳咳,总之这个样本主机暂时留在你这里,关于维持主机内灵魂和大脑存活的技术资料就在控制台的数据库里,”我轻咳两声缓解尴尬,一边把跟在身后,一路上都没说话只是好奇地研究着托贝鲁式幽能设备的塔维尔(质量投影)往前推了一下,“这是我的席研究员,我让她协助你,嗯,另外也和之前说好的一样,她希望了解你们是如何聚合这些灵魂的,作为交换,我们会给你们提供关于幽能二级循环的关键技术。”
这都是自己来之前就通过专线网络和议会商量好的事情,因此对方和她身后那群科学家都没有表示异议,塔维尔的质量投影将作为一个技术交换人才暂时留在这里:那个棺材控对这次机会真是期待已久了。她很热切地看着议会半透明的身影,说的第一句话很有她疯狂科学家的特色:“初次见面——我对你的生命形态也很有兴趣,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能配合我更多的研究,我也会在皇帝陛下许可的情况下给你们更多技术资料……”
议会脸上表示欢迎的微笑还没来得及退下去,就霎时间僵硬下来,语气特别惊悚:“等……等等!这和说好的不一……”
她惊悚的话刚说到一半,身上的气质就又变了,随后尴尬地对我和珊多拉笑笑:“抱歉,一百三十六号有轻度被害妄想症——我是七十六号……”
我和珊多拉:“……”(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dan.co)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