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维尔用两天时间建造起来的这个临时基地是按照拓荒考察站的经典架构来设计的:这种站点以较为密集的小行星为顶点,用超级合金搭建骨架,骨架边缘设置大量起降平台和小型港口,以供工程无人机和各类舰船停靠,而骨架内环则分布着一级工程节点和二级工程节点,这些设施负责将采集到的样本进行初步切割、扫描,剔除无价值的矿石杂物,并将有价值、粗加工的矿物样本送往物质传输站,物质传输站通过超空间设备把矿物样本直接送往基地中央的大型实验室。这一套简明高效的系统可以保证整个站点始终以最高效率运转,并且随着其配套的无人机群和工程船规模扩大,不断向四周的空间延伸。当展到一定级别的时候,拓荒考察站可以升级成太空碉堡或者军事节点,模块化的帝国设备只需要稍加改装,就能在那些纵横交错的超合金框架上建造起一座太空城市。事实上现在府世界的柯伊伯带基地最初就是这么来的:它的前身也不过是个拓荒考察站。
以基础型的拓荒站点为根基,不断升级架构,最终演化成兵站/太空要塞/殖民城/军事节点等等高级设施,这是帝国太空设施的常用升级流程之一。
当然,我们眼下这个拓荒考察站并没有如此升级的打算,尽管珊多拉已经考虑把这个偏远世界拉到帝国版图内,建设成一个军工核心宇宙,但这个作为采掘场的小行星带本身并没什么值得建立基地的价值,它对我们唯一有用的,也就是那些来自故乡世界的石头。
工作站中央的大型实验室内部是蜂巢结构,容纳了大量模块化的样本分析室,工程无人机采集到的陨石被分门别类送往这里进行各种测试,以确定它们穿越世界屏障的时间,并且尝试从这些石头上的蛛丝马迹来判断故乡世界当前的情况——当然假如能找到故乡世界的坐标那就更好了,只不过这个看上去希望渺茫,这里的空间骤闪已经结束了上万年,即便这个宇宙曾经和故乡世界擦肩而过,现在它们也已经相互远去很久了。
塔维尔带我们来到了她现在的工作间——严格来讲是当前这个质量投影的工作间,因为我们知道,塔维尔一个人的数量单位现在都是用篮球场来算的……
这是一个六边形的广阔大厅,可能用到了空间拓展设备,导致这里非常宽广。大厅里整齐排列着数十个无重力平台,其中半数平台上都悬浮着其貌不扬的陨石碎块。每个无重力平台之间的距离有十米左右,负责处理实验室杂务的科研用自律机械在这些空挡间敏捷地飞来飞去,检查每个无重力平台的工作情况,或者协助平台上的切割光束对陨石样本进行解剖。穿着白色制服的助理技师们一小群一小群地聚拢在某些平台旁边,分析数据,激烈讨论,或者充当表情帝:他们一定是有了什么重大现。过去的两天里,在这个站点内的每一个科学家都经历了无数次重大现:现一种新的故乡物质,验证了先祖记忆中的某一条脚注,知道了故乡世界的一点新情报,都足以让他们兴奋不已。
帝国科学家从来就不是一个矜持沉稳的群体,他们每一个人都有一颗火热的心……
“这是最大的样本分析室,每种类别的陨石都要在这里保存一份,”塔维尔带着我们走向距离最近的无重力平台,“我们已经现了来自故乡世界的三十七种物质,金属和非金属的都有。它们与记忆核心中记录的故乡信息完全吻合,看看这些东西——”
塔维尔说着,环视了整个大厅:“这些古老的东西,来自故乡……我们的创造者就是用这些东西建造了方舟,甚至用这些东西,在第五世代创造了第一个原体,真不敢想象,我们会有机会亲眼看到这些原始矿物,整个研究团队现在都处于兴奋状态,这是自现原体之后,我们第二次因为先祖的事情而如此激动。”
塔维尔提到了第五世代——这个我倒是知道的,当初珊多拉也跟自己介绍过希灵使徒的历史。他们将整个希灵文明以“世代”为单位进行划分,从第一个希灵人直立行走,一直到新帝国成立至今,都以“世代”计算。这个纪年法最值得人肃然起敬的地方就在于,它不是以某个种族的视角,而是以整个文明为视角来记录历史。第一至第四世代是希灵人的历史,也是希灵文明的孩童年代,记录了希灵人从组建部落一直到探索整个宇宙,并意识到世界边际的岁月——如今这一时期的历史早已残缺不全,只有希灵使徒核心记忆中一点残篇断章能将其描述一二。
而第五世代则是这个文明的拐点:在这个世代,希灵文明遭遇深渊,又跳出世界,旧的希灵人灭绝,新的希灵使徒诞生,新生的种族代替了创造者,“人”被“使徒”所取代,故乡世界变成一个历史名词,而“希灵文明”被一个年轻的族群接手,义无反顾地踏入了无尽虚空——这也是“五”这个数字在希灵文明中意义重大的原因。
在第五世代后页,才是希灵帝国的历史开端。
很少有哪个文明的历史会是这样:它是文明通史,但在历史的中段却换了“主角”,历史前半段的种族被完全取代,但这个文明的历史却没有改变名号,仍然继续传承下去。希灵人将自己的文明交给自己创造出来的种族,两袖清风地消失在虚空深处,希灵使徒接过这来自先祖的文明,誓死将它传承下去,甚至近乎不择手段地让它变成一个空前的强盛帝国。绝对奉献,绝对忠诚,向目标前行,不计一切后果——这就是刻在每一个以“希灵”为名的个体灵魂深处的因子,偏执而可怕。
也正是由于这个纪年法,希灵使徒也直接将希灵人的母星时代称作“我们的母星时代”,尽管在那时候使徒还没诞生,甚至连一张图纸都还不是,但他们仍然认为那是他们自己的历史开端。
我也只是听到塔维尔突然提起第五世代,才突然有感而地想到了这些,而珊多拉想到的事情显然更多,也更具体。她皱着眉头看着无重力平台上悬浮的陨石样本,随后转向塔维尔:“现的所有物质都是天然矿物?”
“是的,天然矿物,”塔维尔的表情似乎有些遗憾,“这些物质应该来自故乡宇宙某颗破碎的岩石行星,成分解析显示它们的生成年代相近,所以来自同一个天体的概率极大。在已经现的物质样本中没见到人造物,或许故乡世界生泄露的地方正好远离先祖们活动的地方。当然,也不排除我们还没现那些人造物的可能,毕竟工程队还没把这区域全部搜索完,而且可能有些故乡物质被星系内的引力摄动拉到了靠近太阳的轨道上。理论上是这样。”
“尽力而为,”珊多拉点点头,“不过也别抱太大希望。宇宙广大,创造者们无力在所有天体上留下自己的痕迹,找不到他们的遗物也是正常的。”
我们在塔维尔的指点下见过了各种形态的矿物样本,在这期间又有两个新现的有价值样品被送进来,切割之后,塔维尔得到了两块成分复杂的化合物,但令人遗憾的是,这化合物仍然不是人造产物。我知道她和珊多拉都希望能在这些故乡物质中找到创造者留下的“遗物”,不过这情况的可能性实在太低,从概率学上估计不大于买双色球二十期连中头彩并且最后还不被人干掉……
但就眼前掌握的情报已经足够让人满意:现在塔维尔基本上能肯定,故乡世界仍然健在,而且它至少在两万年前还处于异常活跃的状态。根据她从样本上采集到的数据,故乡物质的各项参数都可以精确测量,这有很重要的意义:如果一个物质可以被精确测量,即它在宏观上具备唯一可测的物理性质,那么它必然来自一个稳定宇宙。因为在宇宙濒临“数学末日”,即法则混乱导致宇宙崩溃的情况下,世间万物都会陷入“测不准状态”,这个测不准和量子学中的测不准不太一样,它指的是宇宙万物在宏观上失去“性质”,一个物体将没有质量或者无穷重,它可能是固态但也可能突然流动,它在你视线中会变成任何东西也有可能突然消失,这就是被深渊严重感染的宇宙在毁灭前,其内部物质所呈现出的状态——而我们在小行星带采集到的陨石样本都不是这样,它们看上去很正常。
“即使最糟糕的情况,两万年时间也不足以让一个稳定程度如此之高的宇宙毁灭。”
塔维尔最终指着一块淡灰色的矿石样本如此总结道。
“等等,我想到一个问题,”珊多拉若有所思了片刻,突然抬起眼睛,“这些矿石的历史已经多久了?我不是说它们来到这个宇宙的年龄,而是它们在故乡世界成型之后的历史。”
“陛下,这才是最让人困惑的地方,”塔维尔立刻明白了珊多拉的想法,“我们对所找到的所有样本进行了纪年分析,确定它们中最古老的元素也是在一百二十亿年前成型的。”
我想了想,现自己还是没明白,于是拽拽珊多拉的袖子:“到底啥意思?”
“故乡世界被深渊破坏至今……我不知道精确年代距今已经有多久,但绝对超过亿万年的岁月,”珊多拉呼了口气,“而我们现的这些物质样本都太过年轻了。如果按照塔维尔分析出的数据,这些物质碎块都是在故乡世界被深渊侵蚀之后正常演化出来的——故乡世界幸存至今本身已经是个奇迹,它在被深渊侵蚀之后还保持着正常的宇宙演化,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不仅如此,”塔维尔也在旁边补充起来,“我们找到的所有样本上都没有深渊残留的痕迹,就好像它们是来自一个正常宇宙一样。”
“你确定?!”珊多拉猛然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塔维尔。
“千真万确,我的陛下,”塔维尔用力点头,随后推推鼻梁上的眼镜,“在确定这些物质来自故乡宇宙之后,我们就开始现各种与‘先祖记忆’出入巨大的现象,这也是属下之前提起的,这些故乡物质‘奇妙’的地方。先它们很年轻,显示着故乡世界时至今日仍然在正常演化;其次所有物质样本上都没有深渊反应,而故乡世界理论上应该已经被深渊完全浸染了才对;再其次则跟样本无关,是故乡世界本身的异常:一个宇宙的寿命不该有这么长,哪怕它没有被深渊污染,一个健壮的正常宇宙,其寿命也不该这么长!”
我想起父神说的一句话:任何自然世界都有始有终,在虚空中诞生的宇宙最终也要归于虚空。“归零性”是虚空亘古不变的真谛,目前除了两大神族和希灵帝国通过人工方式制造的世界之外,所有宇宙的寿命都是有限的。可能有一些异常茁壮的世界拥有超长的寿命,但很显然,希灵使徒的故乡宇宙已经远远超过了它理论上能存活的时间。
哪怕没有深渊侵蚀,那个宇宙也应该在历史上的某一天寿终正寝了——这就是珊多拉和塔维尔所面对的最大疑点。
“故乡世界肯定是个自然宇宙,它不是神造的,当年的创造者也没有掌控宇宙寿命的技术。”珊多拉很断然地说道。在这之前,她和其他希灵使徒一样,沉浸于现故乡消息的喜悦中,不自觉地忽略了这方面的细节问题,而现在她已经重新冷静下来,故乡世界的种种异常开始让人生疑了。
我用了几分钟时间把珊多拉和塔维尔这些高端的猜想整理清楚,搞明白事情的焦点是啥,然后开动有限的脑细胞去研究怎么解释这个现象,不过很快我就放弃了:自己显然没有浅浅那么神奇的脑袋,我的脑补水平跟浅浅压根不是一个数量级的……
“目前只有两个可能性,”塔维尔突然慢慢说道,“第一,故乡宇宙在先祖们离开之后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感染整个世界的深渊或许被净化了,随后整个宇宙也被某种外力所改造,这个外力导致故乡宇宙存活至今,而这一切都是在先祖们离开之后生的,至今无人知道。第二,希灵使徒的先祖记忆……或许有问题。理论上是这样”
“我不认为先祖记忆有问题,”珊多拉立刻摇头,“而且第二个猜想也没办法解释故乡宇宙的寿命问题。我个人倾向于你的第一个假设。不管怎么说,我们都要想办法找到故乡,只有亲自去那里查看情况才能解释一切。”
珊多拉提出的这绝对是个不容易实现的目标,在不知道世界坐标的情况下,要从茫茫虚空中精确找到某个具体的宇宙,这活计扔给神族都能让他们头疼死。诚然,帝国有离世庭园这样的超级虚空雷达,但那东西的搜索范围与整个虚空比起来仍然是沧海一粟,以往我们搜索新世界起码还有个大致范围:或者知道目标世界大概在哪个象限,或者能确定目标世界距离府宇宙不会太远,但希灵使徒的“故乡世界”不属于以上任何一种情况。尽管我们手里有来自故乡的物质样本,但这些样本已经离开它们的起源世界两万年以上,其携带的能用于对故乡定位的信息早就不再准确可读了。
这给我的感觉就好像让一个八十岁的老瞎子,去十四亿人里面寻找他两岁那年就失散的亲爹,而且还不准打听……
“阿俊,你又走神想什么呢?”
耳边突然响起珊多拉的声音,把我已经飘到天边的思绪给一把拽了回来,我尴尬地挠挠头,没好意思跟她交流关于失散多年的亲爹的联想。我知道这种严肃场合神游天外不太合适,但珊多拉和塔维尔的话题委实有点太高端了,一遇上这种高端话题,我的走神能力几乎是随着时间推移呈指数强化的——你看,两句话的功夫我又走神了。
“你觉得咱们现在能干什么?”我想了想,提出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故乡世界的坐标一时半会是找不到的,对那块装甲残片的分析也需要时间。要不咱们派人在世界屏障上多检查几遍?既然有空间骤闪生过,说明历史上两个世界曾靠的相当近,或许世界屏障上留下过冲撞痕迹之类的东西。”
这是根据我那点知识量能提出的唯一一个方案,我知道这仍然相当于让那个老瞎子找他爹,唯一的区别就是帮他把女的给排除掉了……
“只能这样了,”珊多拉无奈地点点头,“不过两万年过去,以世界屏障的自我恢复能力,即便有冲撞痕迹,恐怕残留的也不多。”
不管这个方案有多大作用,一队工程兵还是出前往世界屏障,做大海捞针般的扫描了。接下来我们能做的事情好像已经结束——起码我能帮上忙的事情已经结束——好吧从一开始我就没啥能帮上忙的你们满意了吧!
总之专业人员已经开始忙活他们的专业领域,我就和以往大多数情况一样,在这时候没啥事干了,在基地里转悠了半天之后,我突然想起来浅浅好像正在外面陪着小家伙们晃荡,于是决定过去看看她们到底在忙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