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人纷纷陷入对女神教以及黯月战争的思索时,冰蒂斯却突然提了一件看上去与当前话题无关的事:“呐,你们对傻大个怎么看?”
“傻大个?”我一时有点错愕,随后不怎么在意地答道,“一个挺憨直的家伙,跟当地人比起来兴许有点基因突变,人粗了点,不过脾性还挺对我胃口的。”
“只是这样么?”冰蒂斯的眼睛微微一转,那血红色的眸子中有精光闪过,“妾身突然对他有点好奇了。”
我知道冰蒂斯不是那种无事生……不是那种信口开……不是那种随便乱……好吧她确实是个没谱的人,但现在应该不会说没谱的话,便跟着心中一提:“你总不至于觉得那个大个子还能跟阴谋诡计沾边吧?难道你在他身上感觉到和神器有关的东西了?”
“不是神器,是一个细节,”冰蒂斯提醒着众人,“你们还记着刚才打台球的时候,他一下子把白球穿在木棍上的情况吧?有没有觉得哪不对劲?”
我还当是什么事呢,闻言一耸肩:“力气大呗,你让琳来试试,别说台球了,她把地球戳个窟窿也就一指头的事。傻大个打死头熊都只用一拳头,更别提弄坏个塑料球了。”
“单纯的蛮力确实能办到很多事,”冰蒂斯高深莫测地笑着,“但一些细节上的东西不是蛮力能做到的。林雪带来的台球就是一套地球货,台球杆是细细的一根木棒,如果你只有力气,能让这根钝头的细木棒刺穿一个滑不溜秋而且坚硬的圆球?并且更重要的是:那个白球被刺穿的时候根本没移动过多少距离,它是在瞬间被一根细木棒穿透,没有丝毫的冲击力被浪费掉。”
我反应过来了,这就相当于让你用手劈开半厘米厚的薄木板,我相信很多健康成年人都能办到,顶多劈完之后手疼一下。但如果我在这块薄木板下面垫了一块豆腐呢?
如果我要你劈开薄木板之后,下面的豆腐连一点裂缝和变形都不准有呢?
如果我要求你劈木板的时候甚至连一丁点声音都不能出,而且劈开的木板断茬上连一个毛刺都不准留下呢?
我相信在提出这么多要求之后,你想劈的肯定就不是木板而是我了,不过咱们暂时不讨论这个问题,咱们讨论的是:假如真有一个人轻而易举甚至不知不觉就把这事儿办成了,那他至少需要在悬崖底下跟那些白胡子老大爷学多少年……
平心而论,用一根小树枝在相同情况下捅穿一个塑料球对我们谁都不难,我估计自己家里从上到下,连那头缺心眼的狐狸都能用挂面戳穿世界上任何一种普通物质:而且那挂面还可以是煮过的。但问题的焦点在于:傻大个办到了!一个理论上除了满把子力气之外没学过一点控力技巧的憨货办到了!
“以普通人类的标准确实能做到同样的事情,但那需要长年累月的训练和对力量的精确把握,傻大个的力气是普通人的百倍不止,他所需的训练就更加惊人,”冰蒂斯慢慢说着,“而且即便做到,也分两种情况。一种是脸红脖子粗地在那运半天气,十五分钟戳一棍子才能成功,一种是顺手而为,对力量的极端控制和爆已经达到肌肉记忆的地步。傻大个属于后者。”
我想了想,觉得有些不明白:“他是不小心把球戳破的,那他平常吃饭的时候一定挺费碗,而且这种人容易在伸懒腰的时候把自己拆了……”
冰蒂斯对我怒目而视:“你少嘚嘚两句没人拿你当哑巴。”随后她才慢条斯理地分析:“大个子应该是初次接触那东西,紧张之下不由自主地用上了些什么技巧,这也侧面证明他并不知道自己掌握着什么样的‘技艺’,因为但凡是个正常的格斗家都肯定不会在抗煤气罐的时候升个龙的:傻大个那就属于往肩上甩煤气罐的时候打了个升龙拳,出招无心,招式本身却老道。”
浅浅在旁边翻着眼睛思考了一会,突然兴致勃勃地往前一趴:“诶你们说会不会是这样?傻大个其实是个身怀绝世武功的传奇高手,而且以前还有个老婆陪他行走江湖,俩人感情特别深。他媳妇擅长八卦游龙掌,傻大个擅长用筷子戳人死穴。后来有一天仇人杀上门来,他媳妇力战而亡,傻大个杀退仇敌之后抱着媳妇失声痛哭,从此刺激过度就给失忆了,他忘了自己的一身功夫和原来的名字,只知道自己是从南方来的,要去北方迎娶自己的新娘子。数年来他就这么浑浑噩噩周游天下,只有在偶尔的情况下才会不知不觉把以前的绝世筷子功显露出来。他媳妇在天之灵看不过去,就来到人间投胎成一只小黑猫。傻大个和黑猫一见如故,从此相依为命,然后他们到了一个叫松林村的地方,傻大个看到村前一条小河,潜意识想起了当年和他老婆抡着磨盘在河边打水漂的浪漫经历……再往后几年松林村里来了一群陌生人,领头的叫陈俊——阿俊你出场了诶!”
不光我傻了,旁边所有人都傻了,我们以看史诗级小怪兽的眼神看着浅浅,冰蒂斯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她抓着浅浅的手使劲摇:“佩服死你了,我这辈子见过脑补起来没谱的,可没见过在没谱的情况下还能有这么多细节的……”
“别闹别闹,”我挥手打断她俩,“总之冰蒂斯你的意思是,傻大个深藏不露——那他和黯月战争以及女神教应该没关系吧?”
冰蒂斯想了想,使劲点头:“哦对,咱们继续说女神教的事儿吧。”
众人:“……切。”
不过虽然冰蒂斯把这个话题如此揭过,傻大个深藏不露的一面却还是在所有人心中留下了一个问号。一个从小到处游荡,连大字都不识几个的莽汉,怎么会得到那种有名师指导苦练多年都不一定能获得的技巧?这大概是个难解的谜团了——说不定浅浅脑洞大开胡诌的那堆东西还真有两句说中了呢?
只不过这不是众人目前关心的东西,大概等我们找到神器下落,而且在这个世界还能多停留几日的时候会想办法揭开这个秘密吧,至于现在,傻大个的事还是只能放在一边。
我们把那本圣经和白天打听到的各种事情汇总在一起研究了半天,到一半的时候潘多拉和维斯卡先去睡觉了(被姐姐大人调教出来的生物钟),留下我们几个继续讨论。林雪总结出一些连冰蒂斯都没注意到的东西——我不敢确定是她通过女神教典总结出来的,还是利用自己的能力直接观察到真相,然后捡着能说的东西透露出来的,反正听上去挺有道理。
“第一次黯月战争之前的历史记录相当可疑,”大小姐用手抠着那本黑皮烤肉味圣经的硬壳封面,神情十分严肃,“先在这个世界似乎只有女神教典才是唯一权威的‘历史文献’,只要教会不承认的,一切有关历史的东西都被视作谬论,起码也是歪史。而在这本圣经里,关于第一次黯月战争之前的世界状况竟然只有寥寥几段话:女神是怎么创造世界的,当时世界上都有哪些个种族,这些种族在第一天国时代是如何和平相处的,以及他们最后打起来的经过。这就是第一次黯月战争之前的全部历史了。你们不觉得少了挺多东西么?”
“没有细节对吧?”冰蒂斯脑筋快,而且她多半也隐隐约约对此有所察觉,“这上面提到了黯月战争时候的种族名字和他们的国度,但完全没提起这些国度当时都分布在世界上的哪些位置,也没有提起它们互相之间的关系:在这方面统统都用笼统的‘和睦’二字一笔带过。另外也没提到第一次黯月战争之前到底有多少个种族生活在这个世界上,这一点被省略的更过分,只有一句:很多种族生活在大地上,战争之后有一部分种族消亡——连个大致的数字都没有。”
“罗恩的说法是战争把历史给弄断了,”我呲呲牙,“当然这都是教会一直以来的说法。”
冰蒂斯呵呵一笑:“嗯哼,或许这不全是骗人,按照第一次战争的规模,出现历史断代很正常,只是这上面的‘缩略’实在太过明显,有一些明显能说清楚的东西也故意不提,好像目的就是告诉民众:你们的历史是从第一次战争开始的,在那之前的东西都当成故事听就好了,别在乎也别打听。”
嗯,冰蒂斯总结的很到位:目的性。女神教典上记录的东西着实有挺明显的目的性,第一次战争之后的东西倒很正常,但第一次战争之前的东西显然被人为修饰成了“故事”,通过略写那些能增强真实感的细节,诱导着民众不要去追究战争之前的历史。这种手法其实挺容易理解,如果我跟你讲故事的时候把当时的历史背景、人物性格、风土文化甚至当时的世界地图都给你设定出来,那你十有八九会真的以为这是一段史实,而且遇上有强迫症的还会去追究这个故事里每个人物的生平事迹和国家地理去,但假如我把一段历史给你简略到“传说从前有座山,山上有个老国王”的地步,那你肯定就把它当童话听了,我估计这个世界上没人真的去研究白雪公主时代的国家政体和社会矛盾……
女神教派下的宗教经典就是在做这样的事情:把第一次战争之前的世界史用写童话故事的方式编纂出来,潜移默化淡化了那段历史的存在感。
但我们是以旁观者的视角来看这份宗教经典的,因此能一眼看出它开头章节和后续章节衔接不畅的问题,这个世界的普通人就不一定能看出来了。当然也不排除这个世界上有资深强迫症和宗教改革派,这两种大无畏生物肯定能看出女神教典里的猫腻,异界人又不都是傻子——但我估计这些聪明人已经被异端裁判团埋在世界各个地方,所以不做讨论。
浅浅对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很快就失去了兴趣,她趴在桌子上打着哈欠:“光知道这些也不一定能搞明白那个女神的来历啊……”
“教会隐藏第一次黯月战争的真相,说不定就是为了隐藏女神的真实状况,”冰蒂斯突然打了个响指,“你们有没有注意到:这个所谓的女神,在行动起来束手束脚?”
看到我们好奇的眼神,冰蒂斯继续引导:“她不能彻底杀死黯月大君,不能完全消灭黯月民,她只能在数百年间暂时关闭天地桥,却不能让月亮和大地完全分开。这有两个可能,要么她是故意的:留着黯月民作为威胁,好维持地上人对自己的信仰。但这个可能性并不大,因为一批恶魔军队的可控性太差了,远没有天灾人祸来的简单直接。而且连续五次黯月战争都对那些恶魔只驱不杀,这反而会降低女神的权威,妾身当神棍的时候就力避在信徒面前丢人,有人欺负妾身的子民妾身一向是直接要把敌人赶尽杀绝的。那就只有第二个可能:那个‘女神’压根对付不了黯月民,所谓的历次大捷只是某种假象,妾身甚至怀疑那个女神需要依靠黯月战争才能出现在世人面前……”
我用愣的眼神看着冰蒂斯。
女流氓微微一笑:“妾身也是刚想到:那个所谓的‘女神’在有确切记载的历史上第一次出现就是黯月战争中,她总共也只出现了五次,就是每次战争的末期。再结合她每次都只能暂时制止黯月入侵却不将其完全击退,以及女神教派在经典中刻意淡化战前历史的种种行为……说不定就是第一次战争‘制造’出了这个作为的女神。那么我们要找的神器肯定也是在那次战争里第一次被当地人接触的!”
浅浅被绕来绕去地说了半天,这时候已经睡眼惺忪,她揉着眼睛看向冰蒂斯:“为什么你们都说我脑洞很大?你的直径也不小啊……”
冰姐直接把这当成夸奖,微笑着欣然接受,然后收起了那本圣经。外面的大雨仍然倾盆,她透过草编窗格看着外面的雨帘,轻轻伸个懒腰:“好了,明天继续,最快的虱子精已经找到帝都,现在正在那边各大图书馆里翻箱倒柜,一两天内就能有头绪。妾身先去睡觉了,你们仨要没羞没臊的话记住插门,妾身冰清玉洁的。”
说完这句话,女流氓刺溜一下子就跑没影了,留下我和浅浅以及林雪面面相觑……
我当然没好意思按冰蒂斯说的那样“没羞没臊”一下——其实哪怕好意思也没用,咱知道咱这儿不兴这个。总之这晚上是一夜无话,我一口气睡到第二天大天亮,然后……
被外面传来的一阵喧闹声给惊醒了。
听声音好像是又有外人来了村里,有村民正在街道上招呼人去把村长和司祭请出来,我们听到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在院子外嚷嚷了一句,似乎是在说“集合”什么的。
我收拾齐整来到院里,看见其他人早就醒了,林雪正跟那只黑猫并排蹲在地上洗脸,冰蒂斯抬头看着太阳呆,潘多拉和维斯卡则肩并肩扒在院墙上观察外面的动静。我跟她们挨个打了招呼,现浅浅没在现场:“浅浅呢?”
“来了来了!”浅浅咋咋呼呼的声音在我话音刚落的时候就从院门外传来,第一个“来”字响起来的时候好像还在十米开外,等话音落下这丫头就已经站在我面前了。傻大个的身影则在稍后来到院里,他看上去好像有点不安:“外面来了几个骑马当兵的,说要找村长。”
“还真让老村长猜中了,”浅浅在我面前使劲蹦来蹦去吸引注意力,让我不得不把所有视线放在她身上,“是北方要塞来的募兵官,要求村子至少出五分之一的壮丁去要塞报道,准备和黯月开战。阿俊咱们去看热闹不?”
“就知道看热闹!”林雪洗漱完毕,顺手抓起旁边的小黑猫擦擦手,过来一指头点在浅浅脑门上,随后拽着我的胳膊,“木头走,咱们看热闹去……”
众人:“……”
这时候村子的广场上已经聚集了不少村民,有大概一半人是听说了征兵的事情跑出来看热闹的,剩下一半人则是不知道征兵的事情但仍然跑出来看热闹的,老村长科托以及那个看上去仿佛打算报复社会一样的司祭罗恩已经来到现场,正在和募兵官交涉。
我当然也看到了来自国立骑士团的募兵官,他们一行只有三人,现在已经下了马站在地上。这三人衣着打扮基本上一样:一身看起来便于行动的半身甲,外面套着有天蓝底色和金红色利剑纹章的战袍,胸前露出的铠甲光洁明亮,显然经过精心保养:这说明他们是由国家供养的正规骑士。三人腰间都配着长剑,盾牌之类的副武器则都挂在他们身旁的战马身上。因为这些“募兵官”没有戴头盔,我能看到他们的样貌:站在老村长面前的是一个须浓密的粗壮男人,皮肤微黑,但肯定比罗恩白净。这人左边则是一个瘦瘦高高的年轻男子,我注意到这个瘦高个的耳朵尖尖的,容貌也英武中透着帅气,看起来竟好像是带着精灵血统,只不过毕竟出身行伍,即便是个精灵帅哥,他也不至于跟依尔森似的被我视作男性公敌。而第三人则有点出人意料:那是个三十岁不到的女人,留着一头红色的披肩卷,虽然军旅生涯让她的皮肤显得粗糙了点,容貌却还不错。
总体来说,这募兵官的形象跟我预料的有点差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