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灵船里处处透着古怪:缺少“身份”的飞船,不符合常理的星舰架构,核心区这专为碳基生物准备的设施,高度静默的星舰系统,以及某个可能早已死去的星舰成员留下的支离破碎的日记——这些零零星星的信息越来越多,逐渐将我们引向某个答案,但在最终谜底揭晓之前,我仍然很难想象是谁制造了这艘飞船,以及这艘飞船在数万年的漂流中究竟生了什么。
沃伦?菲尔德的日记还在陆续被现,但由于这些东西是刻在墙上或者其他什么东西表面的,我们很难按着顺序把它们整理起来,只能从那东一篇西一篇的文字里慢慢整理归纳出这位旧帝国仆从军指挥官在这艘流亡飞船里独自醒来之后的经历。
现在可以确定的是飞船确实出了故障——虽然希灵使徒制造的东西出故障听起来很让人感觉不可思议,但它的唤醒装置确实出了意外,原本应该在接触到其他从帝国区跑出来的幸存者之后才会启动的唤醒系统莫名激活,被唤醒的乘员却只有一个人,这个名叫沃伦?菲尔德的指挥官记录了他醒来后生的大部分事情:在最初的几天里,他保持着乐观心态,十几天后,他开始有了抱怨和负面情绪,不过这些负面情绪似乎并没有影响太久,从他留下的日记可以看出来,他很快就调整了自己的心态。
下一篇日记被刻在大厅中的一根柱子上,而且后面还有几篇时间并不连贯的文字:
“沃伦?菲尔德日记,第三十二天,完成了例行工作和例行杂务,再次尝试让飞船审核唤醒流程,这已经是我每天都要做一遍的事情。审核结果和之前一样,找不到提前唤醒的原因,可能是飞船遭受攻击的时候有一部分系统留下了隐患,为防止其他人也被提前唤醒,把唤醒流程的主布端转移到了两套备用系统上,舰载主机接受这个建议,看来它也意识到了自己可能有故障。今天应该是值得庆祝的一天,这个顽固的舰载主机终于向一个碳基生物妥协了,当然更有可能与妥协无关,是这台机器自己做出了逻辑判断,不过不管怎么说,我应该想办法让自己高兴起来。”
“沃伦?菲尔德日记,第二十八天,情绪不是很好,但审视了自己之前的行为和心理状态,之前的训练还是有用的,我及时现了自己的情绪问题,看样子需要调整心情。孤独并不是那么致命的东西,只要找到足够的事情做,每天忙碌的生活就会驱散孤独感,我给自己增加了两种日常工作,包括清扫自己主要的活动区域以及把雷达报告备份到另一个数据终端里,清扫工作原本是自动系统进行的,但我以碳基生物需要经常运动身体才能保持健康的名义说服了负责这个工作的设备,它比舰载主机脾气好多了。打算过几天研究一下食物搭配,物质生成器应该还能制造出更多稀奇古怪的东西才对。”
“沃伦?菲尔德日记,第四十四天,我现又有好长时间没写日记了,这也是难免的:每天的生活都一成不变,这里没有生任何跟前一天不一样的事,缺乏变化,也就缺乏记录的必要,所以今后的日记大概也会这样隔很久记录一次,只会把自己认为值得记下的东西写下来,这倒是个好主意,我不用担心飞船里的墙壁不够用了——但愿其他人醒来之后不要抱怨我把飞船刻的像个原始人洞穴一样。”
“沃伦?菲尔德日记,第六十天,乏味的日子真难熬,所以今天做了一件比较冒险的事:乘坐舰内穿梭机飞到二十公里之外的星舰城市去转了一圈,情况和预料的一样,全完了,飞船损伤情况非常严重,星舰城市里的人和外层驻扎区的人应该是在攻击到来时瞬间死亡:凡人的身体如此脆弱,如果这艘船上的人都是希灵使徒的话说不定情况会完全不一样,希灵使徒会存活下来,然后短时间内修好这艘船,并在某个世界登陆重头再来——但想这些有什么用呢?飞船上的是凡人。回到核心区之后重设了飞船的能量网络,减少外围区域的能量供应,并设定假如生进一步损伤,可以由舰载主机自主判断完全放弃外围区域,舰载主机同意了这个计划,我开始觉得那个顽固AI其实也挺可爱的。”
“沃伦?菲尔德日记,第六十一天,外围区域已经完全泄压,人工重力也关闭了,现在这艘飞船上唯一有活人的地方就是这里,在舰载主机的建议下把干扰装置集中在核心区,这样大大提高了飞船静默等级,现在从外面应该更难察觉飞船里的生命和思维迹象了吧,即使有一个心灵突击兵站在飞船外壳上,他也绝对检测不到我的思想,这让人心里更踏实一些。”
柱子上的日记就是这些,随后我们又在大厅各处找了一圈,都没现更多文字,看样子主要的记录不在这边。
珊多拉轻轻抚摸着那已经历经数万年岁月的文字刻痕,眉头微微皱起:“现在看来这艘船果然是专门设计用于逃亡的,那它应该建造于大灾难生后,时间仓促,这大概能解释为什么它不符合星舰规制。也幸亏那些特殊设计,它在几乎被完全击毁的情况下都逃了出来。”
莉莉娜已经放弃寻找生命反应,在某个尖端干扰设备的作用下,即便神族的生命感应力都会失效,更别提她的了,于是这丫头凑过来参与我们的话题:“那为什么飞船乘员是一帮凡人?希灵使徒的生命力不是更强么?他们既然能造这么艘飞船,为什么不自己跑?”
“或许都被感染了,于是只能让还未被感染的附庸们赶紧逃,”珊多拉没怎么思索就有了答案,“这样的例子咱们也见过许多次了吧,旧帝国的希灵使徒们趁着自己还清醒,把最后一艘船交给还没被感染的人,那么紧急的情况下当然能跑一个是一个,也就不管是仆从军还是帝国兵了。”
我在旁边皱着眉苦思良久,总觉得好像有哪不太对,结果一抬头看到了那帮小小乌鸦正跌跌撞撞地排着乱七八糟的队伍跟在麦迪雯身后散步,这才突然意识到:舰队!
“这艘船是单舰,”我抬头看向珊多拉,“不论是咱们找到的幽灵船,还是在这里找到的各种记录,都没现有其他流亡飞船存在的证据,作为一个逃亡队伍,这规模是不是小了点?”
如果旧帝国的某个天区有能力制造这一艘逃亡飞船,那么理论上它也有时间制造更多,对帝国而言,时间紧迫到只能制造一艘船的情况是几乎不可能出现的,而且迄今为止我们找到的逃亡队伍也从来没有像幽灵船这样小规模过,哪怕树精灵,他们逃亡用的也是一整个星球要塞,上面承载了几十亿的平民——而这艘幽灵船呢?只有一艘船,一艘几十公里长的船,对其他文明制造的星舰而言算庞然大物,但对当年旧帝国崩溃之后逃出来的那大批舰队而言只能算一叶扁舟。
珊多拉立刻也意识到这个问题,她点点头:“确实这样,沃伦?菲尔德的日记上始终没提起其他飞船,他也没想着去找其他飞船,说明这艘船当年确实是单舰出的……当年的灾难虽然规模很大,但大部分天区都是支撑个几十上百年之后才灭亡的,这时间足够他们释放更多的方舟才对,除非……”
我立刻追问:“除非什么?”
“除非这支流亡队伍在出的时候就已经全部分散,每艘飞船都走了不同路线,”珊多拉摊开手,“这也有可能,虽然分散之后的单舰人口和资源会受限,给日后重建带来困难,但这大大提高了逃亡成功率,有些天区皇帝做出这个决定也情有可原。”
我点头接受了这个说法,随后环视大厅:“那还是找找还有没其他日记吧,那个沃伦不可能只写了这么几篇东西,大部分记录应该在别的地方,工作间什么的。”
那帮小小乌鸦顿时再次一哄而散,叽叽喳喳地去寻找工作间,这倒没什么难找的,工作间毕竟不像休眠中心那样需要藏起来,我们很快就在大厅另一侧找到了通往工作区的通道。
刚一走进通道我们就看到了新的日记,看来是沃伦?菲尔德顺手刻在这里的:
“沃伦?菲尔德日记,第十天,我一直在思考为什么被唤醒的是自己而不是别人,最后现这只能归结于运气,命运跟我开了个非常恶劣的玩笑,如果一切如推测的那样,我要迎接的未来恐怕一点都不乐观。今天略微消沉了一会,就是为这件事,但准备开始工作的时候心情好了起来:起码我还可以像现在这样安安心心地在飞船里走来走去,呼吸,吃东西,做自己的事情,是的,我还活着,比那些被杀掉的人强。这样想想的话我面对的事情还不是最糟糕的。我想我可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保持这种自我安慰,直到有一天自己能习惯这种生活为止。假如这种生活真的可以习惯的话。”
我们沿着这条用灯光标识出工作区方向的通道一路前行,终于来到一条有很多房间的走廊上,走廊两侧每隔十米左右就能看到一道闸门,上面标注着“观察室”、“通讯控制点”、“食物制造间”之类的字样,这条走廊的结构显然跟正常的帝国星舰不太一样,它看着就像是那种老式的深空飞船,各种功能性设施都被挤在一个小地方(对一艘几十公里长的飞船而言,这条走廊真是个小地方),显然这也是专门设计,我估计类似这样功能齐备的小舱段在飞船上还有很多,为的就是即便飞船被严重击伤,它也能在部分正常的情况下庇护其内部的人员,看看幽灵船外层那凄凉惨烈的模样,这些专门设计的模块化小天地真的起到了作用。
“这是给普通种族准备的,”珊多拉看着那些功能间,其中很多房间对希灵使徒而言没有意义,比如娱乐室和健身房,这些房间的用处不言而喻,“看来设计这艘飞船的时候感染就已经扩散开了,飞船的建造者从一开始就没想着让希灵使徒登上这艘船。”
“老大!这里有新的日记!”莉莉娜跟着一帮小小乌鸦跑来跑去,突然在不远处的房门上有所现,那是食物制造间,门上用凌乱的字迹写着一段话:
“沃伦?菲尔德日记。这糟透了!食物合成设备拒绝提供更多的亚酸性激素饮料!那台愚蠢的机器认为饭后小小地喝两杯就会影响一个军人的判断力,还有比这更蠢的么?好吧,我这阵子确实有些贪杯,但我需要这东西来让自己保持精力!我已经很久没运动过,刚才照镜子现自己简直像个野人,如果再不补充点能提神的饮料,我可就真的颓废到连工作都没法继续下去了——虽然不知道那些所谓的工作到底有没有意义,这个见鬼的地方根本什么都没有,我写的那些报告到底是给谁看的?”
我们几个面面相觑:这篇日记上没有日期,而且非常明显的是,留下日记的人已经陷入焦虑和躁动不安的状态,一个从文明社会出来的人,当他颓废到脱离文明社会所养成的各种习惯的时候,这就是一个非常糟糕的信号了。
莉莉娜在这方面是专家,她皱着眉,声音低沉:“他开始放弃维持自己的形象,这意味着他正在脱离文明社会给自己留下的行为规范,这是一条坡,一旦滑下去就回不来了。”
接下来我们现的记录印证了莉莉娜的担忧,在食物制造间里就有更多记录,有一些是早期日记,上面还有日期和每天的工作、心情记录,但在那中间还夹杂着大量胡言乱语的东西,有些甚至只有没有没尾的一句话,完全就是精神不正常情况下的风言风语:
“沃伦?菲尔德,你是这个小王国的统治者,你应该高兴起来!去对活动厅那些椅子宣布你的统治权吧!”
“光着身子从数百米的走廊上一路跑到头,没有任何人出来阻拦我,这种事简直太能放松心情了,或许我应该早点尝试——那种躺着的白痴们看到他们的指挥官如此奔放一定会大吃一惊。”
“我竟然还在坚持记录这些毫无意义的东西,好吧,那今天就再刻一句话。”
“我觉得自己有些馊,昨天还生了一场热病,医疗监控无人机强行把我拖进了医疗室,洗了澡,还剪下好几斤重的头,但那些蠢机器根本不知道更应该做的事是什么,它们应该把我重新送进休眠舱去!那东西卡死了,难道飞船系统就没现吗?哦,对,确实没现,休眠系统早就故障了。”
“看看我找到了什么,一滩血迹,天呐,这艘飞船上生了凶杀案!哈哈,沃伦警长,这是你自己的血……该死,看来我得去医疗室一趟,为什么我要把这种东西都刻在墙上?”
在正常的日记中越来越多地出现这种神志不清的呓语,由于大部分记录都没有日期,我们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排列这些文字的先后顺序,唯一能确定的是:随着时间推移,这个孤独的星舰指挥官正在逐渐失去理智。
我们在几个房间里到处搜寻这位星舰指挥官留下的记录,期望能知道他最终的结局,但要在那些胡言乱语的涂鸦和时间错乱的正常日记之间找到线索实在困难,我们找到的最后一篇看上去有逻辑的记录是他苏醒后第十二年的:
“沃伦?菲尔德日记,第四千三百二十五天,一切都乱套了,我从空荡荡的舱室中醒来,看到自己衣冠不整,头有一尺多长,洗过澡后赤身裸体地走进工作间,然后才想起来应该先去换身衣服,这是从没有过的情况——虽然之前也有过,好吧,记不清了。总之我还是在工作,观测……不管在观测什么,今天一天脑子都很乱,之前也是,不知道多少天来脑子都很乱。我好像有几个月或者一年没有写过日记了,今天我在一种强烈的冲动下记录了这些东西,没什么意义。或许这只是一场梦境?我其实还躺在休眠舱里,等待飞船安全抵达某个世界或者遇上其他天区跑出来的幸存者,然后被唤醒,体面地走出飞船,和其他星舰指挥官问好——哦,对,就是这样,这应该就是一场梦境,休眠系统为了防止长时间沉睡破坏我的大脑,所以安排了这么个梦境,不过显然希灵使徒不太了解碳基生物的生理特点,他们设计的这个梦境这那是糟透了,我宁可不要……哦,既然是梦境,那我就继续工作下去吧,沃伦,菲尔德日记,第四千三百二十五天……”
后面是一些模糊难辨的涂鸦,还有看着仿佛密码一样,但破译之后根本毫无意义的符号,这就是我们在工作区能找到的最后一条有逻辑有日期的记录,除此之外就是那些疯疯癫癫的胡言乱语了。
显然,那些胡言乱语的东西是在这条记录之后才写下的。
星舰指挥官沃伦?菲尔德,在独自一人被唤醒之后第十二年,彻底失去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