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晌后,众人从惊艳中回过神,高声重复:“给宣王殿下请安!”
软轿中的男人似是才现到太守府了,偏头朝他们嫣然一笑:“诸位大人不必多礼。”
那笑容,太过颠倒众生。
明明都是大老爷们儿了,穆青河等人却还是莫名红了脸皮,偷眼望去,只见宣王率先走出软轿,又回转身,将手递给轿中的小姑娘。
那女孩儿穿着件月白色绣重瓣红莲花衣裙,下巴骄矜地微微抬起,并不肯碰宣王的手,自顾自跨出轿门。
而宣王竟也不恼,笑吟吟接过旁边童女呈上的绯色斗篷,体贴地为她系上,声音如水般温柔:“肚子饿了吧,渭城河鲜最是有名,等安顿好了,我领你去长街上的雅望楼尝尝。”
“雅望楼?”小姑娘抬步,随他一道往太守府走。
“乃是南方最出名的酒楼,深得文人墨客喜爱,酒菜皆是一绝。”
两人闲谈着进了府中,穆青河等人听着他们的对话,呆滞半晌,旁边一名副官凑过来问道:“穆大人,这宣王殿下来咱们渭城,真是治理渭河的?”
穆青河背着手,扫了眼那华丽的仪仗,轻笑了声,压低声音道:“你瞧着这仗势,像是来治河的?分明是陪着小美人来散心的。”
说着,敛了神色,又道:“寿王那边,也仔细着伺候,莫叫他现端倪。若被他现什么……”
他没再往下说。
因为宣王来得突然,所以穆青河只来得及将寿王隔壁的一间院落收拾出来,好在一应物什,宣王都有备着,并不需要他们准备。
中午,太守府设宴款待宣王,整座府邸喜气洋洋,歌舞升平。
沈妙言端坐在君舒影身边,目光扫过所有位置,却都不见那个人的身影。
她心中纳罕,却碍于面子没有问出口,闷闷不乐地享用了一顿尚算鲜美的河鲜午膳。
君舒影将她的不开心看在眼里,有意逗她高兴:“不是说要替那书生找人吗?下午,我陪你去街上逛逛,看看能否找到人。”
沈妙言乖巧地点点头。
渭城多雨,午后又落了暴雨,直到傍晚时分才放晴。
两人穿着便装来到长街上,但见街头熙攘,城池虽比不得镐京城井然有序、干净整洁,却也有条有理。
君舒影在街角买了束雨后芍药,那玉树临风的神仙姿容将卖花姑娘看得一愣一愣,他想付钱,卖花姑娘却羞红了脸,怎么都不肯收,最后含羞带怯地跑了。
唇角噙着的笑容越明艳,他转身去寻沈妙言,却瞧见她正杵在街角,视线所及,是缩在屋檐下的两个小乞丐。
她瞧了会儿,忽然低头翻起荷包。
君舒影见她翻了半天也没翻出个所以然来,料想她未带银钱,便朝角落的暗卫看了一眼。
暗卫会意,立即送来一张银票。
君舒影将银票递给沈妙言,沈妙言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走到那对小兄妹面前,将银票塞到小哥哥手里:“你妹妹染了风寒,这病耽搁不得,快带她去医馆看看,抓几服药吃。”
两个小乞儿震惊了半晌,随即热泪盈眶,感动的要对她磕头答谢。
沈妙言拉过君舒影,笑道:“这可是宣王爷的恩德,若要谢,就谢他好了。”
那两兄妹哭着对君舒影磕了个头。
君舒影从未行过善事,向来奉行的是只要自己过得好,其他人好不好并不重要的信条。
如今被人这样千恩万谢地磕头,他心里怪别扭的,但这种感觉并不糟糕。
沈妙言见他的表情意外扭捏,心中猜到几分,却也不戳破,从他手中取过芍药花,乐滋滋地朝前走。
君舒影见她拿了自己的花儿,心中便又多了层甜蜜,陪着她继续沿街散步。
不远处临街的酒楼上,萧城诀一袭蓝衣临窗而立,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沈妙言,最后笑道:“果然人如其名,当真是妙不可言……”
渭城鱼龙混杂,乞丐之间消息传递的最为灵通。
沈妙言今日将做的好事推到殿下头上,相信不过半日,渭城中不少人都会知道,宣王仁善。
这对王爷在民间的口碑塑造,乃是极好的事。
君舒影与沈妙言进了座酒肆,趁着小二哥过来上茶的功夫,沈妙言好奇问道:“渭城北郊外的芦苇丛里,有个书生托我替她寻人,不知小哥可有见过一个叫‘蒹葭’的姑娘?”
那小二哥将毛巾朝肩膀上一搭,笑道:“小姐,您肯定是从外地来的。那书生是不是自称白鹭?他就是个傻子!也不知从哪一年开始出现在北郊的,嚷嚷着寻人,寻了这么些年,也不见他寻到。您可别接近他,被个傻子缠上,没得叫人笑话!”
“傻子?”
“读圣贤书却不知考取功名,都到了而立之年,却不知娶妻生子。每日靠捕鱼为生,偶尔拿捕来的鱼换几杯酒、几本书,又重新回他那芦苇荡住着,不是傻子是什么?!”
小二哥说着,摇头离开。
沈妙言挑眉想了会儿,笑道:“可见世间百态,须得出门才能看到。整日闷在后院,又怎么会知道天底下还有这些稀奇古怪。”
“小妙妙若是喜欢,我愿陪你踏遍万水千万,观尽奇人异事。”
君舒影一边说,一边拿丝绸帕子仔细将茶杯口擦拭干净,随手将罗帕扔掉,正要喝茶,盯着杯沿,终是嫌弃地一蹙眉尖,没下的去口。
东边日出西边雨。
渭城北郊,明明是阳光灿烂天,却又落起倾盆大雨,当真是世间奇景。
君天澜骑在疾风上,阴郁的目光紧盯着翻滚的渭河,河水随着落雨渐渐涨了起来,泥黄色的河水,不停冲击着堤坝。
堤坝两岸建着连绵人家,那些小孩儿丝毫不觉得危险,赤着脚在大雨中奔跑玩耍,甚至还有的仗着身手好,三五成群,放了渔船,在这个时候到河里摸鱼。
君天澜冒着大雨,骑疾风上前,用佩剑试探着敲了敲坝身。
这样大的风雨,自是打不成伞,夜凛浑身湿透地赶过来:“爷,咱们等雨停了再来巡查吧?”
说着,就惊恐地瞧见,那堤坝被他们家爷轻而易举就敲开了一道细细的裂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