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里备好的食物也端了出来,热热闹闹开始售卖,有糖糕、鳗丝、鸡丝签、五味焅鸡。
却说现在恒家酒楼的生意越来越好,赵大嫂也从后厨调到了前头开始做传菜的阿婶,她为人细心,一次端许多菜式而不乱。
对于这种前堂恒家酒楼有一套自己的奖励方法:得到的赏钱有一半交工,一半却可以自己留下。使得小二们格外卖力。
赵大嫂就攒了不少钱,她有些高兴,寒食节告了假,一大早起来就去外头街市买了些烧鹌鹑并一荷叶河阳查子带回家给丈夫,想小两口好好过个节。
没想到,赵老大看到这些吃的,当即铁青了脸,呵斥她:“你这人怎的如此不孝,有好吃的不惦记着爹娘?”
说罢之后就把吃的全部卷起来,起身端到上房去了。
赵大嫂看着丈夫的背影,心里寒冷一片。
赵夫人收到儿子的孝顺,再想起儿媳妇今日一大早出门时的鬼鬼祟祟,心里明白了过来。
她气得在院子里摔摔打打:“这媳妇子当真不孝,自己偷着吃!一家人还能做出这种事,显而易见是未将我们当作一家人!”
要是往常赵大嫂也就罢了,谁知今日她竟然冲出了房门,冷笑一声:“娘这话我可听不懂,娘素日里背着我偷吃的鸡蛋、酒菜无数,莫非娘从未将我当作一家人?”
这个大儿媳妇生得老实忠厚,素来不甚顶嘴,赵夫人一时被噎住。
今日休沐在家的赵老爷正起身,听见外头动静,登时沉下了脸到了院里,呵斥道:“老大家的,你可是要造反?”
第三十二章 五味鸡
“都说母慈子孝, 母不慈子怎么孝?”要是往常赵大嫂或许怕这个官衙任职的公公,此时却丝毫不惧,她昂首挺胸, 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得明明白白。
“何三萍,你疯了不成!”赵老大吓破了胆,冲到赵大嫂身边就要捂住她嘴巴。
却被赵大嫂一甩手挣脱。
赵老爷气得哆哆嗦嗦:“老大, 你就是这么管教媳妇的?”
赵老大忙应:“爹,是我不对, 我回去就收拾她一顿。”
“现在就给我打!”赵夫人咬着牙齿, “打到她守规矩为止!”
这……
赵老大却迟疑了, 赵大嫂平日里吃苦耐劳, 还会给他带些酒楼的边角料酒糟任他吃。
若是打坏了她, 赵夫人也不会给他吃酒钱,他馋酒哩。
当即第一次扯了个谎:“娘, 她若是带了伤,回头去酒楼上工别人问起丢人哩。”
“大哥可莫再说上工的事情了。”赵二嫂自打他们吵架就躲在屋里, 此时听见说到上工忍不住掀开了门帘,“前儿我娘家兄弟去酒楼吃饭认出了大嫂, 后来问我是不是家里有难, 我撒了个谎才圆过去。”
“真的?”赵老爷最要面子,当即追问。
“爹啊, 我哄您做什么?我把这事瞒下来,要不是今儿说到这茬我还不提呢。”赵二嫂一脸诚恳。
她这些天忙着家里的杂事可差点累死, 手里都起了一层茧子,也不知大嫂一个人是怎么操持这许多的。
因而早就想寻着机会说服二老阻拦赵大嫂外出做工。
“就是,爹,娘, 咱家好歹也是宗室,跟官家联着亲呢,大嫂天天在外抛头露面在酒楼打杂,被宗亲们知道了全家都挂不住脸。”赵家老二在旁边帮腔。
赵老爷看了赵夫人一眼,他在外当差最讲究宗室家的体面,当初老大家的去酒楼帮佣他本来就不同意,可架不住赵夫人再三劝解说能攒不少银子。
赵夫人被他看得心虚,忙打岔:“这事以后再说,先家法处置对长辈不敬之事。”
“慢着!”赵大嫂直起腰,“也莫请什么家法了,我要和离!”
“什么?和离?”赵老大后退趔趄一步。
赵大嫂点点头:“你没听错,我要和离。”
“老大家的,你莫不是失心疯了?”赵夫人不可置信看着这个从前温顺老实的儿媳妇,“你娘家可是海边一户打渔的渔民,见天赤着脚都没见过鞋履,你嫁到我家时连嫁妆都没有!”
大宋习俗是女子出嫁皆要备一笔丰厚的嫁妆,否则便会被婆家瞧不起。当初赵大嫂娘家没有给赵大嫂预备嫁妆,也成了赵家打压赵大嫂时的说辞之一。
“是!我知道!”赵大嫂毫不畏惧,“不就是五两银子的聘礼吗?我立个字据还给你!”
“婚姻为两姓之好,岂能容你自己信口雌黄。”赵老爷慢条斯理。
“我现在就捎话让我爹我娘和当初的媒人过来。”赵大嫂腰背挺得笔直,随即一甩帘子进房收拾东西。
“什么?!”赵夫人原以为她是闹脾气,没想到这个老实头子居然毫不犹豫就收拾起了东西,当即气得直捶胸膛,“天爷!”
“娘,娘,你可莫气坏了身子。”赵二嫂忙过来扶起了婆婆。
又踮起脚张望那边屋子:“大嫂也不知被谁撺掇的,原先老老实实一个人,怎的进了酒楼就变了个人似的……”
赵老大一下子就想岔了,他这媳妇生得清秀,也就是这几年忙于家务无心打扮了,不然他当年也不会瞧上赵大嫂。
莫非是在酒楼里抛头露面寻了个相好的?
当即气冲冲就往自己屋里冲。
赵大嫂直起了腰,其实也没收拾的,她嫁过来陪嫁了几件衣裳、一床被褥,那被褥赵老大睡过,她嫌脏也没拿。
拿起那几件衣裳叠好,正要出门,就见赵老大风风火火冲进来:“你是不是在外头有野汉子?”
赵大嫂一愣,旋即冷笑:“可莫把我看扁了,当谁都是你赵家人不干不净呢?!”
她这说得话里有话,赵老大没想明白。
随后就被赵大嫂推开,打了个趔趄才站稳。
可赵大嫂已经风一阵走到赵家大门了:“赵家人给我听着,我陪嫁了四季衣裳和被褥一套,那被褥我嫌晦气不要了,只拿走了衣裳。看清楚了你家的物件我分文未取。”
又道:“等我娘家人来了,和你们谈和离。”
“哐当”一声,她将大门重重一甩,昂首挺胸走了出去。
“她居然敢走?!”赵老爷胸口卡得更厉害了。
“啊呀呀,这可……嫂子连个娘家都没有?就敢一个人出去?”赵二嫂先是惊诧,而后瞧着嫂子的背影,忽得有些羡慕。
“出去好,叫拐子卖了才好!”赵老大气得跺脚。
赵夫人恨恨道:“走了也好!我们可是临安城里的宗亲!闭上眼睛都能寻到一门好亲!她一个乡下二嫁,还能寻到什么好亲事!”
赵二嫂瞥了眼婆母的脸色,没有吭声。
当初赵老大生得丑,人木讷,被赵夫人灌输了满脑子孝顺爹娘的念头,去相看姑娘第一句就说“你先给我爹娘做一套衣裳,我再给你插簪。”
临安城里的小娘子又不傻 ,哪个要嫁给他?
当初媒人还给赵二嫂家介绍过,赵二嫂邻居立刻拦了:“听说赵老大被驴踢过卵蛋,恐伤及子孙哩。”
又有知情人说这家当家老爷要面子阴险,婆母狡诈抠门,不是个好婆家。
虽然当时赵二嫂娘家急着将女儿嫁出去,也不敢嫁给这赵老大。
赵二嫂娘家没答应老大的婚事,反而生了别的心思:既然这个老大不中用,与老二成婚反而有利可图?
于是与赵家二老谈了一回,约定以后赵老爷把衙门里的差事留给老二承继,答应将女儿嫁给赵家老二。
赵家二老一想,也罢。反正老大眼瞅着寻不到媳妇了,也说不定会绝后,倒不如先给老二安个家,以后让老二养老也有个后路不是?
当即一拍即合。
等赵二婶怀老二的时候,赵家才有个远亲帮他们在海边寻了户渔民女儿。
那女儿家生得清秀可人,又是外地过来,赵老大远路迢迢相看了一回便应了。
如今婆母大无畏放话,莫非忘记那几年四处托人给赵老大相看的难处了?
赵二婶撇撇嘴,当初他们就老逼她将娘家几个堂姊妹说给赵老大相看,反正以后可别想她帮忙。
一家人各有各的心思,唯有赵二郎喃喃自语:“赵家人不干不净,说的是谁呢?”
却没注意赵老爷老脸一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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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大嫂从赵家出来以后一鼓作气走到街上,这才有些茫然。
一墙之隔的恒家自然是去不得的。
恒家母女虽然热情,可去住却是拖累了她们。
回娘家又山高水远。
住客栈的话自己身上又身无分文。
临安的百姓都在街市上买糕点预备过节。
赵大嫂想了下自己的赏钱和工钱都留在海棠那里,便决定还是先去酒楼取钱再说。
走到恒家酒楼,却见酒楼前热热闹闹,围着百姓卖货。
李山和几个伙计被一群人围着:“大婶,你的糖糕包好了。”
“小郎君,拿好这份五味焅鸡。荷叶包容易破,可别撕。”
一眼瞄见赵大嫂过来欢欣鼓舞:“赵婶子,快过来帮帮我!”
赵大嫂一愣,旋即将手里一团乱麻放在一边,卷起袖子跟着过来帮忙。
等忙完中午这一阵才好些,李山与她聊:“今儿你不是告假了么?怎的又回来了呢?”
赵大嫂摇摇头:“我有事寻海棠。”
“海棠她们几个上街顽去了,少东家出去了趟,就剩下我,没想到忽然来了这么多人。”李山心有余悸,“你还没吃饭吧?走,趁着人少一起去后厨吃点填填肚子一会再忙。”
后厨的糕点堆得高高的,有糖糕、柔鱼丝、鸡丝签、五味焅鸡。
李山拿碗碟给赵大嫂夹了几块五味焅鸡递过去:“快尝尝,这个卖的可快了!”
赵大嫂这才觉察到自己今儿到现在还滴水未进,是以道了声谢,接过了碗碟夹起一块送进嘴里。
整鸡被放在烤炉里用松柏枝条焅熟后,又加了豆豉、酱油、茱萸等多种酱料炒制,拌匀了浸泡了一夜。
今儿已经完全将所有的酱汁都沾了上来,是以舌尖触碰到五味焅鸡的那一刻感受到五味袭来:
酸、咸、甘甜、辛、辣,五种截然不同的滋味,加上焅鸡上面沾染的白芝麻颗粒,刺激得口水一下子流了下来。
再尝尝焅鸡,金黄色的鸡皮又肥又香,滋滋冒油,内里的鸡肉则细细嫩嫩。
“怪不得这道菜不错,大娘子可当真厉害!”赵大嫂忍不住赞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