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下午两点钟的训练铃声敲响的时候, 周小曼才肿着一双眼睛,换好了训练服,出现在体操馆里头。
大家看着她双眼红肿的模样, 都没出声。昨天, 她们也是同样双眼红肿的状态。最后林琳收拾完东西, 跟大家道别的时候, 好几个人都抱着她,不让她走。
还是薛教练的话, 说要耽误车子了,大家才恋恋不舍的松开了林琳。
薛教练看到眼皮都肿起来的周小曼, 叹了口气, 拍了拍她的肩膀:“先去压腿吧。好几天没训练了, 我怕你的身体都僵硬了。”
周小曼点点头。她心里憋着口气, 她要好好训练, 好好比赛。她要把林琳被迫放弃的那一部分也替她争回来。
等到下午训练结束的时候,薛教练微微皱着眉头, 教训周小曼:“你也太着急了。不急,这一时半会儿的功夫练得这么狠,容易伤到自己。听我的话。慢慢来, 我们不急。”
周小曼点点头, 却不吱声。她也说不出来她在着急什么,可是她的心头烧着一团火, 逼着她没办法停下来。她害怕时间的流逝, 她害怕他终究不能抓住生命中出现的美好的一切。
晚上的夜课原本是服装设计。因为艺术学院的老师有事, 课程临时取消了。
薛教练笑呵呵地放小姑娘们去休息,也不给她们加夜训了。橡皮筋绷久了,还要断呢。不歇息,孩子们也吃不消。
丁凝招呼周小曼一块儿去她们寝室打牌:“你别成天看书做题了。你看书我就瘆得慌,你要积极参与组织生活!”
周小曼摇摇头谢绝了:“我这几天吃东西都没注意。今天在路上药店称了一回体重,简直人间悲剧。我怕明天早上过秤,要超标,我还是去跑圈吧。”
丁凝乐得不行,这事儿往常基本上都是生在她身上,难得有倒过来的时候。她趴着她的肩膀笑得猥琐:“嘿嘿,你也有今天了,我让你在家吃胡吃海喝的。”
周小曼心如乱麻,还要强作欢颜:“嗯,是啊,管不住嘴,这就准备迈开腿了。怎么办呢?谁让我妈做的菜那么好吃呢。”
然后炫耀党就被赶走了。这个坏人,专门刺激常年对美食垂涎欲滴,却只能守着一堆零食不敢吃的如花少女们。
周小曼笑嘻嘻地跟队友们告别了。等到她独自一人的时候,昏黄的路灯下。她的脸上就没有了任何笑容。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没有办法停下来,所以她选择了奔跑。跑起来的话说不定,即使于事无补,好歹也能锻炼体能。
体院的操场上面,不少人正在给自己加训。每一个渴望成功的人,都在不声不吭地努力着。他们绽放出绚烂的荣光时,人人都赞叹他们的辉煌。那一朵朵希望之花的背后,需要多少汗水与血泪去浇灌。
周小曼不声不吭地加入了夜训的队伍当中。
跑道附近树影摩挲,昏黄的路灯下,大片的阴影投落在少女的面孔上。她的脸色也一并晦暗不明起来。
孟超从中午周小曼一回来,就看到她了。可惜的是,周小曼似乎没看见他,直接从篮球少年身边穿过去了。
少年有点儿委屈。他就是想问问周小曼身体好了没有。他原本还想溜出去,到周小曼家里探病来着。结果教练愣是逼着他们集训,还把他的手机给收了,理由是影响训练状态。
这几天的功夫,孟超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的。他一到休息的时候,就去艺体队附近转悠,搞得薛教练恨不得抄起拖把直接将他打出门去了。丁凝也是一见他就翻白眼,不知道,周小曼在家养病呢。不晓得,她也没有打电话到队里来啊。
篮球少年只好每天望眼欲穿地盯着大门口。
周小曼面无表情地在跑道上奔跑着,那些凌乱的线条又出现在她的脑海中。可惜的是,它们这一次没有乖乖地结成一套完整的动作,而是金蛇狂舞一般,让她眼花缭乱。线条舞动得太快太耀眼,她忍不住头晕目眩,想要呕吐。
少女步子停的太快太突然,因为惯性,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扑。她蓦然想起上辈子被电动三轮车撞到,直接膝盖跪在地上的事,只觉得眼前一黑。
然而这一次,她没有感觉到膝盖传来的剧痛,她的身体被人抱住了。对方的力气太大,箍得她肋骨生疼。
孟超吓得不轻,他一直偷偷跟在周小曼身后,就这么看着女孩直直往前面栽倒。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瞬间加速度的,居然愣是抢在她倒下之前把人又给拽回来了。
他连拖带抱,把人挪到跑道边上的长椅休息。长椅边有白玉兰造型的路灯,在苍白的灯光下,他才看到她的满脸泪痕。
孟超这下子真是吓懵了。他手足无措地想看看周小曼究竟伤到了哪里,又不敢碰她的身体。
“把头转过去,不许看我。”她的声音也是嘶哑的。
可怜的篮球少年立刻怂了,乖乖转过了脑袋,百爪挠心,却不敢回头,生怕会惹恼了周小曼。
周小曼坐在长椅上,肆无忌惮地掉着眼泪,不时出抽泣声。她很难过,非常难过的那种难过。她抓不住,无论她怎样努力,都抓不住。
失去的带操成套,已经成了她的梦魇,不怀好意地暗示着她什么。
她甚至希冀自己从未想起过这套带操成套,如此一来的话,她也不至于这般焦灼痛苦。
过了足足有一刻钟的功夫,篮球少年小心翼翼地开了口:“那个,我能转过头了没?”
周小曼不吱声,少年不敢轻举妄动。
又过了十分钟,孟超再度忍不住,特别委屈地冒出了一句:“你感冒才好呢。”
周小曼还是没有反应。这回少年的胆子倒是包了回天,他自作主张地转过脸去,现女孩脸上还是泪水涟涟。
孟超没有随身带纸巾的习惯,他急得不行,在口袋里摸了半天,就摸出了一包芒果干。这是他晚上在食堂买的,没有加过防腐剂的那种。队医说芒果干对咳嗽有好处。
周小曼对递到她面前的芒果干视而不见,孟超小心翼翼地劝她:“你吃点儿东西吧,你感冒才刚好呢。”
可惜的是,女孩一点儿也不领情,还相当冷漠地冒出了一句:“没好,好不了了。”
孟超一下子跳了起来,难得在周小曼面前大了嗓门。他气愤得脱下自己的外套往人家姑娘身上裹,简直是气急败坏了:“你身体没好还这么吹冷风啊。你也太不像话了。”
这话一出,彻底激怒了周小曼。她烦躁地将身上的衣服扒下来,往孟超怀里一丢,拔腿就走:“关你什么事,多管闲事!”
孟超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他在后面直嚷嚷:“哎,你赶紧回去喝姜糖水啊,真的会感冒的。”
周小曼头也不回,压根不理睬他。她真是快要爆炸了,她整个人都处于崩溃的临界点。她真怕自己一怒之下,会直接暴揍孟超一顿。他什么都不知道,就只会教训她。
可惜的是,篮球少年有着一颗执着的心。周小曼不理她,他也没退缩,而是跟上去,又强行将外套裹在她身上:“你不开心可以骂我,但是不能拿自己的身体撒气啊。”
周小曼气得想要打人。打篮球的男孩子手劲大的惊人,他不撒手,周小曼就挣脱不开。两人正拉拉扯扯的时候,被巡逻的保卫队逮了个正着。
保安大叔一见男生抓着人家小姑娘不放,小姑娘的眼睛都哭肿了。这还得了,孟超立刻被揪着衣服带到了保卫处,周小曼同学也作为重要人证与当事人被一并请去调查。
对于体育学院来讲,这些现役运动员的管理问题一直都是老大难。你不能把他们当成一般学生对待,然而他们普遍年纪又不大,而且长期训练比赛,与社会脱节,也无法以社会人的标准去对待。
保安将人带到保卫处,就打电话找教练了。这些孩子,也就是教练能管得住。怕这臭小子趁这机会欺负威胁人家小姑娘,保安大叔还特别体贴地将周小曼安排在另一个小房间里。大叔安慰她:“你别怕,等他教练来了,好好给他一顿教训就好。”
孟超无辜死了,他什么坏事也没做啊,怎么着就被打上了坏人的标签。
大叔横着眉毛瞪着眼,对孟超没个好脸色。最皮的就是这帮打球的小子,以前足球基地没建起来的时候,足球队的那帮混小子也是头疼。现在走了足球队,来了篮球队,都是一群不安生的家伙。
“你别以为仗着自己人高马大,就欺负人家小姑娘。我告诉你,等你教练来了,非得好好治治你不可!”
孟超眼睛一直往隔壁房间里瞥,连忙表示自己没有打任何歪主意:“那个,师傅,您能给里面那姑娘倒杯热水吗?要是有生姜的话,加两片更好。她感冒还没好。”
大叔一听更加来气了,简直要拍案而起。人家小姑娘还生着病呢,你个臭小子还趁机欺负人。
虽然生气,大叔还是去隔壁开水房打热水去了。为了防止孟超使坏,他把里外两道门都锁了。等他人一走,孟超就敲里面的房门:“周小曼,你怎么样了?”
里面传出的声音怒气冲冲的:“不许叫我周小曼,我不叫这个名字。”
孟超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得顺着问了句:“那你叫什么名字啊?”
女孩似乎非常焦躁,声音里有压抑不住的怒气:“关你什么事儿!”
篮球少年的犟劲儿上来了,他趴着门板喊:“怎么不关我的事儿啊,你都这么难受了。”
一下子,里面又传出了哭声。孟超急得抓耳挠腮:“哎,你别光哭啊,你告诉我,谁欺负你了,我给你揍他去。”
周小曼抽抽噎噎地诉说着委屈:“找不到了,我的成套丢了,我怎么也找不到了。他们还都说我不对,我恨死了,我难受死了。我体谅别人,谁体谅我啊!”
孟超连忙表忠心:“我体谅,我体谅,那个,你别哭了啊,你脸都要皴了。”
周小曼大吼:“皴了也跟你没关系,丑八怪也是我自己的事。你不就是看我好看,才围着我转悠的吗!”
孟超气得不行:“你冤枉我,好看的小姑娘多了去,我围着谁转悠了啊!”
薛教练跟林医生还没走到保卫处门口,就听到了少年这一嗓子。两人面面相觑,赶紧往前紧走几步。没想到,等她们到门口的时候,听到已经是周小曼的哭声:“我都快难受死了,我难受得要命。你们都怪我,谁也不管我的感受。我讨厌死你们了。”
孟超蹲在门板边上哄着里头的人:“没有的事儿,我们都关心你来着。”
周小曼一边哭一边驳斥:“你少骗人了。你们都是有目的的,教练要我出成绩,你就是看我长得好。我要是个大胖子丑八怪,你还会理我?算了吧,别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门儿清,我要是不美不好一无所有,根本就不会有任何人管我。”
薛教练突然间开了口:“你妈妈呢?你一无所有的时候,你妈妈会不会要你。”
周小曼哭着喊了一声“妈妈”。她想要妈妈,可是她还是什么都不能跟妈妈说。她不想让妈妈担心,她只想让妈妈为她骄傲。
林医生微微蹙眉,低声问薛教练:“这孩子最近生了什么事?我看她的情绪不太对。”感觉就跟一件瓷器,从里面出现了裂纹,外面再刷多少层釉色也没有用。
薛教练也皱眉。明明那天还好好的啊,怎么才离开三天功夫,孩子就又不对劲了。
孟超原本应该在薛教练面前噤若寒蝉的,可这时候却像是见到了大救星。他结结巴巴地解释,周小曼的情况好像不太好。晚上跑圈的时候,就看见她一直哭,怎么问她,她都不说究竟生了什么事。
薛教练这时候也没心思再管这臭小子怎么有黏上来了,只焦急地看着林医生:“这孩子该怎么办?”
林医生摇摇头:“你先别着急,一会儿我带小曼上我那儿去坐坐。”
这是个身上笼着层层雾气的女孩。林医生总觉得,她真正的人生经历,要比自己知道的,多得多,也复杂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