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总在风雨后, 请相信有彩虹
周小曼并不敢肯定, 去当平面模特,会不会碰上坏人。她甚至考虑过就是因为拍照片遇到了不好的事,所以她才遭受了重大打击,甚至持续到大学时依然无力自拔,不得不选择接受催眠, 将这些记忆全部清洗掉。
可是她想挣钱, 她需要钱。经济不独立, 所有的独立都是白瞎。倘若上辈子她能够完全负担自己的生活,又何必像条丧家之犬一样被撵出门, 最终走上穷途末路。
这辈子, 她青春正好,膝盖上没有伤, 她甚至还有着出色的外表。不偷不抢不做亏心事不出卖自己的尊严, 能挣钱的机会,她为什么不能去主动争取, 好好把握?
周小曼跟川川约好了,下午一点钟碰头, 然后结伴去摄影工作室。
川川吃过午饭,就等在了小区门口。结果他还没等来那个奇怪的研究所女孩, 先等到了自己的女友程明明。
程明明剪着短,打扮的跟《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里的女主角小明一样。川川不明白女生为什么会这么奇怪, 好端端的, 干嘛要模仿一个被刀子捅.死的人。
不过大概女生都是神神道道的吧。那个研究所女孩也不是奇奇怪怪的。
程明明想让男友陪她去看电影, 她想看《我的野蛮女友》。
川川犯难地掏掏口袋,他身上一分钱也没有。
程明明泄气地嘟起了嘴。她最愤恨的就是这一点,电影里的小明永远有男人愿意为她掏钱,还有警备司令的儿子呢。可是到了她这里,男人们都只会占便宜,全是铁公鸡。
川川安慰她,他接了个私活,等有钱了再去请她看电影。
程明明激动起来,问他是不是终于想通了,跟着坤哥混了。他身手那么好,就不应该浪费了。
川川皱起了眉头。他不愿意跟什么坤哥搅和在一起,他有不甚清晰的大概念,那是不对的。跟平常说的混着玩不是一回事。
周小曼走到小区门口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张皱着眉头的少年的脸。都说平头是最考验男生颜值的,这个男孩子无疑有着一张不错的脸,几乎可以称之为英俊了。
她哑然失笑,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认真看过男性的脸了。
她有一位相貌堂堂的父亲,据说年轻时非常像老牌电影明星金焰。好像有种说法,女性一生对男性的印象都会受到父亲的影响。显然,周文忠对于她的影响,是负面的。
程明明看到周小曼时,立刻如临大敌。她脑袋里只剩下一句话,糟了糟了,她肯定告诉川川了。
周小曼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程明明一把推了个踉跄。短少女恶狠狠地骂道:“你个不要脸的婊.子,烂货一个,也好意思勾引别人的男朋友。一天到晚就知道挑拨离间,专门在背后胡说八道,好勾引男人。你要不要脸,贱货!马桶刷都刷不干净你的嘴!”
川川尴尬不已,出声呵斥了一句:“你别乱讲话。”
程明明立刻躁狂了,伸手抓伤了男友的胳膊。她长长的指甲立刻在川川的小臂内侧留下了一道血印子,她大吼大叫:“明明是烂货,你不长眼睛看吗?”
周小曼朝后面退了一步。那句马桶刷子,让她脑海中浮现出一幅画面,她被好几个女生按在水龙头下面冷水淋头。这个短的女生拿了厕所里的马桶刷子狞笑着走来。绝望的自己跟跳楼的小诚的脸融合到了一起,她出了一声短促的“啊”连连往后退。
一阵风呼啸而过,周小曼被拽着往前踉跄了两步。
川川破口大骂:“你什么神经,想死的话跳楼去,别讹诈人家开车的。”
惊魂未定的出租车司机从车窗里探出脑袋,咒骂了两句,一踩油门,风驰电掣般的走了。
程明明嘲讽地盯着周小曼被车子蹭破的连衣裙,冷笑道:“知道你最会卖骚,想在大街上脱衣服,自己动手脱啊!是不是没有男人动手,连衣服都不会脱?”
周小曼这时候才觉得背后一阵凉,还有些刺痛。
川川一边骂骂咧咧地让女友闭嘴,一边脱了自己的文化衫丢给周小曼。
周小曼没办法看清自己有多狼狈,赶紧道谢,将文化衫罩在了身上。她刚才差点儿就撞死了自己。
川川烦躁地皱着眉吼女友:“你他妈给老子闭嘴,舌头怎么这么长!废话哪有这么多!”
程明明拽着男友的胳膊,警惕地盯着周小曼,就跟个害怕被抢走糖果的小女孩一样。她此时委屈可怜的模样,跟那张逼迫着同学拿马桶刷刷牙的狰狞面孔,仿佛是两个人。
周小曼感觉浑身的力气跟被抽走了一样。为什么不反抗,当年的自己为什么不反抗。不,她反抗了,然后就跟《人间失格》里的小诚一样,遭受更多的打击报复。
她打着哆嗦,面色苍白。连抱怨她神经撞车的川川都忍不住问了句:“你不舒服吗?那你今天还去不去拍照片。”
拍照片等于挣钱。这两个字有着神奇的魔力,让她居然又支撑了下来。周小曼缓缓吐出了一口气:“拍,为什么不拍。”
按照名片上的地址,周小曼上了公交车。她只肯刷川川的车费,至于他那个女朋友,自己想办法去。
程明明恨死了周小曼。她厌恶极了周小曼高高在上的样子,就她干净高贵,明明就是脏货烂货。她摸遍了身上的衣兜,也没找到一块钱的钢镚儿。
川川难堪得厉害,一直劝她好好在家待着。他忙完了就过去找她。
周小曼冷着一张脸,漠不关心地看着这一切。她不会去给川川解围的。她要让这个男孩子知道,没有人会把面子送给他,面子只能他自己去挣。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
最后还是个中年男人给程明明刷了公交卡,然后一直黏在她身边问东问西。
一幅幅画面,跟走马灯一样,不停地在周小曼脑海中上映。她被拽着头,从座位上拖下来,摔倒在地上,一只只肮脏的脚如泰山压顶。讲台上的老师有着一张木然的脸,嘴巴继续一张一翕,对教室里生的一切熟视无睹。
周小曼下车的时候,脸上一点儿血色也没有。她找到了工作室,第一件事就是借用卫生间,大吐特吐了一回。
程明明在后面冲男友笑得天真无邪:“她该不是怀孕了吧,吐得这么厉害。”
川川皱着眉头,满心不悦。他愤恨女友在公交车上跟那个老流氓打情骂俏。可是程明明非常冷酷地回复了他一句:“起码他帮我付了车票钱。”
周小曼洗了脸,面无表情地出了卫生间,朝川川丢下一句:“等着。”
孙喆正在跟朋友说话,他得意洋洋地炫耀,他掘了一个火系精灵,如清晨沾着第一滴晨露的野玫瑰,美的热烈而肆无忌惮。
结果面色苍白的周小曼一出现,他第一句话就是:“操,你昨晚抢银行啦!看着跟个鬼一样。”
另两个朋友“吃吃”笑了起来,调侃孙喆眼光独特,挑选出来的火系精灵果然与众不同。
孙喆郁卒地盯着周小曼。江南女子多婉约,风木水火土,其他四系的精灵模特多好找,就差了一个火系精灵的模特。
他说不出现在的周小曼不是她需要的模特这种话,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件事为好。他烦闷地拽了下自己的头,咬咬牙道:“等着。”
不管了,先把妆容画上,衣服换好,自己再想着调动一下她的情绪吧。
明明昨天最后一张照片,她就跟一只浴火重生的火凤凰一样。
周小曼被丢在了原地。其他两位摄影师的模特也到了。大家各自忙碌起来。
孙喆随手拿了本文化周刊给她,不抱什么希望的意思性安稳了一句:“放松点儿。漂亮脸蛋长大米,起码你长得好看。”
周小曼没反应过来这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能配合地先翻看杂志。这一期的主题是少年电影,其中有一篇是《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的专题。
她大学时,有一门选修课的老师在课堂上放过这部片子,遭到了不少人的厌烦。他们叫嚷着,正常人的青春哪里会这样。一天到晚不好好呆在学校里上课,非要自甘堕落,怪谁?那些导演编剧就是喜欢哗众取宠,非要装得多深刻一样。
所有的不幸,都是因为你不正常。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准备放下手里的杂志,却被一篇影评《牯岭街的教育诗》里的话吸引了。
“所有的国中都有这样一个女孩子。她也许不是最漂亮的,最清纯的,但是她拥有无可替代的地位,她是这个学校唯一的校花。
她被其他女孩子痛恨,不屑,鄙夷,被男生用下流的语言诅咒。但是,奇怪的是,她会进入每一个男生的春梦里,她是可以被破坏的,因为她最无耻。
毫无例外的啊,这样的女生,在每一所国中里的这样一个女生,她们都并不张扬和轻狂,她低着头走路,不跟任何人说话。在全校的注视中,她像一个罪人一样走过。”
她像一个罪人一样走过。
有人跑到体操馆的门口,探头探脑地往里面看。周小曼正在练习横劈叉压腰,要不是看到地板上多了道阴影,还现不了有人站在门口。她疑惑地抬了眼,只看到一双鞋子。那人见她要直起身体来,连忙喊:“哎,你别急,慢点儿,别扭到了腰。”
周小曼慢慢直起上半身,一双黑黢黢的眼睛缓缓露出来,目光直直落到了蹲在她面前的板寸头男生脸上:“你找谁?”
孟超只觉得头皮一炸,她的目光就跟有形状一样,是实体,直直戳进了他心里。他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这双眼睛,原本就匮乏的词汇量一下子撑不住了,脑海里一片空白。他一开始是笑着的,现在脸上的肌肉几乎在抽搐了。
可怜的篮球少年支支吾吾了半天,才期期艾艾憋出一句话来:“那个,我就是看你没去吃饭,怕你不舒服来着。”
周小曼这回认出了他的声音,笑了笑:“没事儿,我就是得减肥呢。”
孟超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道:“你们体操队可真够狠的。都瘦成这样了,腿比我胳膊都细,还要减肥。”
周小曼只抿嘴微微笑,没有吱声。她不知道该怎样招呼这个男孩子,当着他的面再拉伸又总有点儿怪怪的,便蹲坐在了垫子上。一下子,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孟超额上全是汗水,又是天热又是紧张。
这个女孩子垂下了长睫毛,眼睛的压迫感就少了很多。现在她的模样,近乎于柔美且脆弱的。可是少年人依然浑身跟长了毛刺球一样不自在。
他手里捏着的半根黄瓜简直要被挤出汁水来了。他在心里打了半天腹稿,依然词穷,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个漂亮的体操队员说话。他第二次伸手抹汗的时候,总算想起了黄瓜的存在,赶紧伸到周小曼面前:“那个,你好歹吃点儿黄瓜吧,这又不长肉来着。”
周小曼摇了摇头:“谢谢你,我不饿。”
她没说谎,因为天热,她的确一丁点儿胃口都没有。她就是想要喝水,可惜教练严格禁止,喝下去多少水,就得体能训练出多少汗来,以水换水。
孟超这下子没辙了。他找不到新话题,又不甘心这么白白浪费了一次机会,干脆咬咬牙道:“要不,我帮你压腰?”
周小曼怔忪了一下,连忙谢绝:“不要了。今天上午,谢谢你了。”
孟超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体操队的小姑娘们已经吃完了午饭回体育馆。其实她们也能回宿舍好好睡一觉,但是大家更喜欢聚在一起说话玩闹。
丁凝一见孟超,便朝林琳努努嘴巴,示意周小曼的方向:“怎么到哪儿都少不了男的围着她转啊。这傻小子还拽着她跑步,回篮球队就是四百个俯卧撑。”
林琳笑着转了下眼珠子:“人家好看呗。”
丁凝撇撇嘴,心道,得了吧。要说好看,艺术体操队就没有不好看的队员。胳膊长,腿长,脖子长,脸小,这“三长一小”是挑选艺术体操队员的基本要求;加上长期的体形训练跟艺术修养熏陶,随便哪个姑娘拎出去,站在一堆人中都能脱颖而出。
周小曼这人吧,就是勾人。丁凝自觉这论断非常公正。这不是她嫉妒对方的天赋,而是这人站在那里就引得人想看一眼,再看一眼。感觉和吴彦祖似的,性.感魅惑,老叫人想入非非。
孟超一见体操馆里头的人多了,更加紧张了。
周小曼同情地看了这个窘迫不安的男孩子一眼,点点头道:“谢谢你了,你去忙你的吧。下午训练加油啊。”
孟超期期艾艾,赶紧点头道谢,丢下一句:“你训练时,小心别受伤。”
周小曼看着这人的背影匆匆离去,没有给什么反应,继续压腿练习。拉伸训练,一开始会觉得疼,到后面就是麻,可麻到极点以后,却又说不出的舒服。会让人觉得,其实没有极限,只要再加把劲儿,还可以突破极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