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佳也笑了:“那我来的还挺是时候,对吧?”
她昨天就给皇后送了好些宝物,这会儿说话也有些底气了。皇后道:“那是,再早些来,你不但歇不着,还得再耗神呢。你这孩子,唉……好好歇着,多么的好?”
公孙佳道:“我倒想歇,有人不让我歇呢。”
皇后道:“那你以后就到我这儿来!我包你睡得安安静静的。”
公孙佳抱着皇后的胳膊说:“娘娘,那我再求一件事儿。”
“你说。”
公孙佳道:“以后我在前面有什么不方便的事儿,您可得帮我。还有啊,要是吃的什么的,他们会食,我不喜欢吃,您这儿小厨房——”
皇后“噗嗤”一声:“好~”
公孙佳也乐了,跟皇后又说了些闲话。别的不讲,外头这些纨绔吃喝玩乐是有一套的,她这一宿二日跟纨绔们聊天,关于京城的新鲜事儿是知道不少,趁势跟皇后说了一些。皇后对其中某些并不感兴趣,觉得轻浮,另一些却有些跃跃欲试。公孙佳看明白了,就说:“过两天我寻了来给娘娘?”
皇后看看她,她看看皇后,说:“您可给句准话儿,不然我什么都不知道,还闹过笑话呢。”轻飘飘地说了当初自己拆了别人铺子里的锅给江仙仙炸点心的事儿,听得皇后笑得前仰后合,说:“好!现在先不用,我要用了,再告诉你,你先给我记下了。”
公孙佳也答应了。
自此,公孙佳三不五时也往中宫里去,后宫里她还有另外几个去处,譬如平嘉公主的生母婕妤处。平嘉公主二十来岁,这婕妤也还算年轻,出身也不错,妙的是只有平嘉公主一个女儿,也在考虑自己的“将来”。经公孙佳这么一串,婕妤与皇后愈发串成了一条线。
在公孙佳的后宫关系网还没织就的时候,冬至日又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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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祭天,其重要性甚至盖过了春节,公孙佳与一群叔叔伯伯哥哥弟弟聚在一处,她还站在他们的头里。背后一个信都侯,小声跟她说:“扛不住了说一声,我们托着你。”
这些人这半个月来没少吃她的酒,互相之间也有了照应,仿佛是心灵有了归属一样。公孙佳也承他们的情,说:“放心,撑不住的我一准儿赖上你们。”
到得最后,公孙佳虽然脸色苍白倒也撑下来了——皇帝还是照顾她,不但派了宦官随侍,还许她以后可以持杖而行。通常情况下,这得是上了年纪的老大臣才有的待遇。如今朝上的老人没有一个有这个待遇的,但是公孙佳有。令人惊奇的是,太子没反对、燕王没反对,纪炳辉更是没反对,真是邪了门了!
公孙佳撑下来了,却有另一位老大臣没撑住,隔天就被严格严御史给参了,第三天就上了请求休致的奏本,皇帝也批了。
前头说了,公孙佳还没有参与小朝会的资格,这事儿还是她通过邸报才看到的。她如今看朝廷上的消息已不需要通过荣校尉的种种渠道才能获知了,袭爵站班之后,这些就自然而然地送到了她的案头。与此同时,皇帝也没有进一步的指示,钟祥、赵司徒也没给她下一步的安排,她也就安安静静地做着上朝——养病——和酒肉朋友吃酒的循环。
转眼就到了公孙昂又一年的祭日。
这一日,公孙府里宾客云集,单良心里拿着个小本本记着,一一核对着人数,对单宇说:“呵呵,少了些人。迟早叫他们后悔!”
单宇也没觉得她爹这话有什么不对头,说:“好!我也记一下。”
少了人才是正常的,之前是看着皇帝的重视,现在,看的是公孙佳的面子,有这么些个人已是公孙佳的超常发挥了。
不过,单良这句“迟早叫他们后悔”倒是说对了,因为次日,又是公孙佳上朝的日子。
此时已是邻近腊月,进了腊月就是要准备过年了,各府的田庄开始“上贡”,京城愈发的热闹。相对的,各类纨绔也开始集中的造作了。
次日,大朝,严格上来就参了一本,参的是乐陵侯当街纵马,还指使奴仆殴打了拦路的外地刺史派遣来进京上贡的属员。这个上贡是真的上贡,真的给皇帝进贡,并非戏谑所言的给某某恩师、某某大佬送年礼。
严格一参,乐陵侯就不干了,这位也是个纨绔,心里念叨了一遍“我这TM也不算造反、也不是跟老子娘顶嘴”,他就跳了起来:“他脑门儿上又没刻字!我哪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别是要讹我的吧?”
这话私下说没问题,放到朝上讲就……不大符合皇帝的要求了。皇帝的心里,他对老一辈是比较宽容的,这些人起自草莽,有些道理说不大通没问题,他们的忠心是可以保证的,皇帝可以容忍他们在修养上的欠缺。纨绔就不行了,干啥啥不行,惹祸第一名,还没点功劳可以压人,再不讲理,就是找抽了!
公孙佳用力咳嗽了一声,信都侯听了这一声,往前跨了一步凑上去问:“妹子,怎么了?”
公孙佳见许多人都看了过去,又咳嗽了一声,使了个眼色。信都侯明白过来了,上去一把薅下了信都侯,接着,邻近了几个兄弟一起上,将乐陵侯一顿暴锤,边锤还边小声说:“你闭嘴!认错啊!傻啊!”
乐陵侯跪倒:“陛下,臣错了。”
从公孙佳咳嗽到乐陵侯认错,赵司徒在心里查了十个数,这群大家都瞧不起的纨绔就在一声号令之下完成了从打人到滑跪的全过程。赵司徒在心里给公孙佳画了个圈,干得漂亮!
皇帝没好气地问:“你错哪儿了?”
乐陵侯哪里知道错哪儿了?在他看来严格就是多事,鸡蛋里挑骨头,踩着他求好名声,严格是个傻逼,天天参他们,多少年了,也没见他升个一官半职的!废物!
他还骂上别人废物了。
支吾了半晌,他也不知道错哪儿了,信都侯从背后拽拽公孙佳的衣服。公孙佳第一次发言:“陛下,乐陵侯知道朝堂尊严、陛下威仪就好,至于错在哪里,都是可以慢慢学的。”
乐陵侯顺坡下驴:“陛下,我错了,我学!”
皇帝道:“那还不都入列?”
这就完了?乐陵侯乐了,觉得这顿兄弟们的爱的殴打没有白挨,没挨皇帝训哎~颠儿颠儿地他就回到队列里,回头一看,御史们也都沉默了。他更乐了,往常这些御史没少干这样的事儿,尤其是过节前后热闹开始的时候,他们乐忘了形、御史们拼业绩,踩他们这些人御史是没有负担的,哪次不得闹一场的?现在都闭嘴了?
真是太好了!
皇帝也无奈地摇头了,哪家也不能保证所有的子弟都杰出,出几个这样的就真的头都大了。今天有这样的结果,贺州同乡们没再给他出更大的洋相,皇帝也就满意了。
公孙佳也很满意,她拢这一批纨绔可不止是为了人缘和消息。一群孩子里,最显本事的不是你自己“出挑、不同流合污”,而是“做孩子王”。能把最拉胯的货都驯服了听你的话,不跳出圈子惹更大的祸,那才是显本事。
她就结交了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容逸。容逸固然杰出,但是能够成为众人公认的新一代的文士的领袖,除了他个人品质,还有一点——不说钟佑霖这样的,哪怕是朱瑛那样的,都肯卖他面子、在他面前装好人,这才是他最可贵之处。
公孙佳别的不会,照猫画虎去揣摩,还是能够揣摩出几分真意的。
拢了这么批活宝,让他们别碰死线,这能耐,你们看着办。皇帝、太尉能够让他们“畏惧”却不能够让他们“听话”,否则就没有“阳奉阴违”这个词儿了。公孙佳能让这些出头露角没个正形的人框在一个差不多的框框里,相信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见了。
公孙佳又拄着她的拐杖,安安静静地站着了。
第138章 问计
“下雪了。”阿姜卷起帘子往外望了一眼说, “怪道窗纸透亮呢。”
公孙佳懒洋洋地靠在床上打了个哈欠:“哦。”只要不是大朝会,她依旧可以在家中高卧。下雪的天儿,躺在暖被窝里, 没有比这更舒服的了。
阿姜走了过来,单膝跪在床沿上, 问:“不起了?”
“今天有约么?”
阿姜想了一下:“没有。”
公孙佳在被窝里打了个滚儿,说:“那叫人问庄子上一声, 叫他们记得铲雪, 有什么压坏了屋子、冻坏了牲口的, 也早早报上来。有孤寡生活不济的,也都上上心。”
阿姜笑道:“这都是惯例了,放心。”
公孙佳想了一下, 是再没有别的需要操心的事儿了, 说:“有邸报、种种消息拿进来, 旁的事儿别打扰我了。陆先生今天也不上课,对吧?”
“对~”阿姜笑着回答,“余小郎君和元铮他们都在读书,也吵不到您, 余小郎君这二年也有些长进了。”
公孙佳道:“唔,阿黎回去了,有点可惜。”
“他有亲爹教着, 您就少操点心吧。丁郎君那里,我也派人去送些东西?”阿姜半是汇报半是请示, 又将府里上下的事儿都说了,继而说了简义、方保两个钱袋子经营买卖的事儿。公孙佳听了差点睡不下去,说:“这些你看着办,过几天一总对账写签子, 现在让我睡一阵儿吧。”
阿姜摇着头退了开去,将帐幔给她放下。
公孙佳又打了个哈欠,闭上了眼睛。下了雪,外面就很亮,她被映得醒得早了一点,可得补眠。哪知刚刚有了睡意,阿姜又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小声唤她:“君侯,君侯。”
公孙佳睁开一只眼:“嗯?”
“吴孺人来了。”
公孙佳一肚子的火还是压下了,吴孺人不一样,这人等于是她在东宫里的半个耳目兼……还算不上合作对象,却也还算有用的人。公孙佳上了眼睛:“请她过来吧。”
“到房里来?”阿姜口气里带着惊讶和迟疑。
公孙佳道:“嗯,给我穿衣。”
她闭着眼睛由着阿练等人往她身上套衣服,等洗漱个差不多,吴孺人也被阿姜引到外间去了。
公孙佳还住在她打小住的院子里,还不曾搬到正房。一明两暗的三间上房,公孙佳的卧房在里,她起身之后趿着双毡底的软鞋,没在中间明间里接待吴孺人,而是踱对了对间,往烧好了炭盆的榻上一歪,指着榻上对吴孺人说:“来,一道歇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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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孺人来得有些惊惶。
她自领了章昺宫外别府的管事差事,便成了东宫与公孙佳这里的联络人。太子对公孙佳存着几分香火情更有一些怜惜孤女的意思,章昺也把公孙佳当成“自己人”,东宫对公孙佳的态度就很明确了。然而公孙佳与纪炳辉当堂差点翻脸之后,往后宫里交际从来不往东宫里踩,也不与太子妃有什么交集。如此一来,吴孺人这个联络人的身份就有那么一点重要了。也因此,吴孺人虽忙,份量似乎更重了一些,眼睛里也渐渐有了亮光。
今天就有点不同了,这与她现在的情境不太符。公孙佳扫过一眼,猜测吴孺人的处境可能有变。要么是失宠,要么是失权,且这事吴孺人自己还不大搞得定。
公孙佳就让她在暖烘烘的屋子里躺一躺,命人上热茶,再上早饭,大家一起吃吃喝喝,放松下来才好套话。
吴孺人看公孙佳,一身浅紫的衣裙,头发没有挽起,而是松松地拢在身后,随便拿了根同色的带子绑住了,身上也有什么佩饰,就这么轻松地在榻上一躺,说不出的轻松惬意,道不尽的潇洒风流。这般逍遥之态浑然天成,既不同于“名士”之刻意注意形态,也不同于无赖之放浪形骸。甚至透着一股慵懒,她天生如此,贵气天成,看她一眼,就觉得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没什么大不了的,完全可以放心。
这二年她也经过许多事、见过不少人,却从来没在这个年龄的小娘子身上见过这样的情态,心里涌起一股难言的情思。
吴孺人顿时有了主心骨一般,躁动的心也安定了下来。她还不敢真的躺下了,在榻上坐得端正,道:“君侯,已入腊月了,君侯好涵养,真是沉得住气。”
公孙佳掩口打了个哈欠,道:“沉不沉得住气又有什么用?事情该来的不会跑,好处该溜的也不会留。在我这儿就甭绷着啦,脸都白了,缓缓。”
她带着点鼻音,入耳就有安抚的效果,吴孺人的背松了下来。阿姜摆上碗碟,给两人布了菜,说:“我们这里口清,不知孺人吃不吃得惯?”
吴孺人双手接了银箸,说:“宫里吃得也一样的。”这是太子妃的养生习惯,清淡,保持食物的本身滋味,对食材的要求就很高。
公孙佳道:“那就好。”挑挑下巴,阿姜给吴孺人背后又塞了个垫子,软鼓鼓的垫子贴着她的腰,吴孺人不由自主地往垫子上靠了靠。软软的垫子,真舒服。宫里的东西未必比这个差,吴孺人于人前是从来不敢这般靠着的。炭盆也搬到了榻下,暖暖的,吴孺人一口粥咽下,从喉头一直暖到了胃里,舒服。
两人吃了半碗粥,吴孺人就放下勺子,看公孙佳进食也慢了下来,一面给公孙佳布菜,一面说:“快过年了,宫里的事也多了起来,不定什么时候能出来,今天得空就来见见君侯。”
公孙佳放下筷子,对她说:“你甭忙,让她们弄。你有事。”
吴孺人叹了口气:“是。瞒不过您。”
“怎么了?”
吴孺人犹豫了一下,苦笑道:“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是妾孟浪了。”
“说说。”公孙佳其实还没大醒,不过料想吴孺人这也不是太大的事儿。
吴孺人道:“那一位的意思,要给我们殿下再添两个人。”
太子妃要给自己儿子选两个侍候的人,这倒不意外。太子妃是个认为女人该管着“婚”的人,她就这一个儿子,对章昺屋里的事儿当然会上心。她如今倒不会管儿子宠哪个、不宠哪个,但是章昺如今与她关系有疏远,她就起了这么个拴住儿子的心思。
且章昺身边这几个人,太子妃如今看着也不大满意了。吕氏不用说,一把好牌打得稀烂,吴孺人性情之类都不错也能干,然而不能生了,她占着章昺,就是耽误章昺生孩子,这是不可以的。谢宫人与吴孺人算是同类,章昺目今还算宠她,但是谢宫人比吴孺人还差一点,生的儿子又不伶俐。
综合考虑,太子妃觉得以前从宫婢里选些罪臣之女可能没大选好,她决定选几个知书达理的良家子。出身也不错,免教出了吴选那样的尴尬事,也是温柔可意,类吴孺人,章昺一定不讨厌。最重要的是,年轻、健康,可以开枝散叶。
太子妃这么想了,也就这么干了。她给章昺挑了四个小官之女,出身没得说,模样也不错。章昺无可不可的,新鲜感人倒也有,顺手指了其中一个,太子妃就决定了,这人进来就是个孺人的身份。正赶上快过年,趁着这个由头,上道表章就能办的事儿,又不是要换太子妃!
吴孺人死求活求,给谢宫人在太子妃面前也争了一个名份,争完之后又觉得后悔了——谢宫人有了这层身份,就能养二郎了吧?她跟人家生母怎么争?
总之,怎么弄都不得劲儿。昨天,东宫里就先达成了这么个共识,谢宫人昨天晚上就抱着二郎不大肯松手了。吴孺人当时没说什么,还很大方地说:“以后你们母子就能痛痛快快地一起过活了。”结果是一夜没睡好,今天一早,正借着忙年的理由,又跑了出来。
公孙佳听了,没有说话,闭上眼睛往后一倒。吴孺人紧张地看着她,声如蚊蚋:“妾熬着也就熬过去了,只是心里的事积的太久、太多,一时冲动,就来打扰您了。”
公孙佳“唔”了一声,吴孺人心头一紧,等着她的下文。这事儿她确实也算能应付得来,但是她本能地感受到了一种紧逼的威胁。如果只是一件一件的单独的事件,比如被吕氏针对之类,是能熬得过去的,她也有这个自信能应付得了,吕氏多么的……直白呀。太子妃一出手,份量就不一样,她是可以改变章昺后院整个生态的。思前想后,她还是觉得需要有一个厉害的人来给她统筹一下。操作她会,但是路,她需要一个明白人给她指一指。只是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搭理她。
公孙佳没将自己与吴孺人捆在一起,只是不介意给太子妃添点堵。她睁开了眼睛,对吴孺人道:“不算大事儿。”
吴孺人认真地点头,听公孙佳继续说:“说你东宫的大势,能一语定乾坤的就太子、太子妃二人,太子不大管家务,太子妃一人而已。她要弄你,趁早认怂逃命。她不想弄你,你就安全。别让她觉得你对她的外甥女、她的娘家有威胁,教唆广安王疏远外家就行。
其次是广安王,他要讨厌你,你就什么都没了。你不姓吕,更不姓纪。不过,他不会与你计较,不会要你的命。母子不睦,想好你站谁那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