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玉玑侧首望向司阙,率先打破马车里诡异的沉寂。她拿过司阙身侧的佛经,一边展开,一边说:“阙阙你身体不好,手上的伤还没有好吧?又抄了佛经,实在是……”
话音生生顿住。
尤玉玑望着展开的纸张上画的乌龟王八和蛋,深深吸了口气,才忍住没笑出来。她若无其事地将“佛经”卷好,一本正经地把话说完:“辛苦了。”
“不辛苦,让姐姐挂心了。”司阙神色如常,无辜地仿若什么都没做。
翠玉听着司阙的声音,觉得好生奇怪。司阙说话的声音总是很低,清磁的声线里带着一丝略寒的距离感。她觉得司阙的声音完全没有女子的柔美悦耳,有点配不上那张九霄神女的脸。
路途遥遥,翠玉终于忍不住望着司阙开口:“你是不是很早就和世子爷认识?”
司阙正接过尤玉玑递过来的糕点慢悠悠地吃着,仿若没有听见。
翠玉有点不高兴。不管司阙以前是身份,现在都是妾,哪能这样不理人呢?她又开口:“日后都是好姐妹了,你就与我们说说呗。阙妹妹?”
司阙长长的眼睫慢慢抬起,一双澈眸望向坐在对面的翠玉。他慢慢勾起一侧唇角,描绘出一丝若有似无的浅笑。
若说他在笑,偏生这双眼睛里毫无温度。
明明他一句话没说,甚至望过来是笑着的。可翠玉被他望着,心里一阵阵发毛。总觉得司阙望过来的目光像看一件死物,而她就是那件死物。她整个人莫名呆在那里,好像被施了定身术,后颈不由一阵阵发凉。
翠玉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眼前一闪而过,仔细一看发现是一枚被高高抛起的铜板。
马车在这个时候颠簸了一下,尤玉玑身子朝司阙歪过来。司阙探手扶了一把,没来得及去接那枚落下的铜板。
铜板落了地,又滚到翠玉和林莹莹坐的那一侧长凳下面,一阵吵闹的晃动声后,归于平静。
春杏想了一下,主动蹲下来,伸手去捡那枚铜板。
“正面还是反面?”司阙问。
春杏也没看清,随口说:“正面吧。”
司阙将落在翠玉脸上的凉薄目光移开,侧首与尤玉玑说话。
春杏将铜板捡起来,想还给司阙,见他垂着眼慢悠悠地吃糕点。她讪讪收了手,只将这枚铜板放在桌角,不再吭声。
翠玉觉得自己好像又恢复了知觉,她狐疑地望向司阙。
尤玉玑问司阙糕点味道怎么样,司阙说很好吃,他侧首望着尤玉玑笑着,完美的侧颜乖顺又美好。
翠玉眨眨眼,难道刚刚都是自己的错觉?想起前几日晚上见到的吊死鬼,她打了个哆嗦,低下头,视线刚好落到桌角的那枚铜板上。她皱皱眉,怎么看这枚铜板怎么别扭,再次把目光移开。
云平寺在陈国历史悠久,也最被百姓信奉。云平寺坐落在山峦之间,景色秀美远离红尘。所以离京都的繁华有些距离。尤玉玑一行今日要去的,正是云平寺。
马车行了一个时辰后,天色阴沉下去,逐渐飘起雪花。今晨天气就不大好,不过日子是道士算过的,非今日不可。
在雪越来越大的时候,伴着一生巨响,马车朝一侧栽去,车厢里惊呼连连。
马车好不容易稳下来,尤玉玑推开车门询问:“卓闻,怎么了?”
“车辕断了。”卓闻蹲在马车旁,皱眉检查。
尤玉玑仰起头,望着越来越大的雪。
山中遇雪,车辕折断,可不是什么好事。
“是我想岔了。”尤玉玑轻声自语。最近府中连连怪事,是幕后有人作祟,她原以为是有人故意令她带着侍妾去寺中,再使绊,让她落了错处。却没想到对方的心这样狠,要让这群侍妾一起死。
卓闻站起来,面露难色:“一时修不好。”
雪越下越大,落在他的肩上。
尤玉玑慢慢想通了。上次的伏杀失败,对方料定她有准备,所以此次拿出这样大的阵仗,甚至敢对晋南王的轿子做手脚,只为让她掉以轻心,才好再次下手。甚至为了让她放松警惕,连这些无辜的侍妾性命也搭上。
司阙悠闲地坐在倾斜的马车里,手搭在窗沿,长指微蜷,指背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敲着。他望着尤玉玑蹙起的眉头,反倒生出的几分玩味来。
“姐姐怎么办啊!”林莹莹慌了。
翠玉也在一旁急说:“好好的马车怎么会坏了呢!一定是有人使坏!呜呜呜,我可不想在这雪山里冻死啊!”
春杏没说话,可小脸也是一片惨白。
“没事。营救的人很快会来。”尤玉玑柔声安慰她们,眉眼间温柔笑意不减。
——她既已经起了防备之心,岂是这般容易放松警惕的?昨日她已经送了消息给赵升,若她到了时辰还未赶到云平寺,赵升会带着军队找过来。
尤玉玑让几个人在坏了的车中等候。
雪越下越大,她们在车子里觉得越来越冷,何况外面的那些侍卫?
尤玉玑不由蹙眉。
春杏低着头,反复搓手哈气。林莹莹和翠玉已经抱在了一起,互相取暖。
尤玉玑想着司阙体弱,急忙将身上斗篷脱下来,围在他身上。
“我不冷。”司阙拒绝。
话音刚落,尤玉玑钻进斗篷里,与他共围。她软软的身子贴过来,紧密无间。柔软中带着她身上特有的淡淡芬芳。
她离得实在太近了,柔软贴在他的臂上。
司阙垂眸,犹豫着。
她不知他的男儿身,行为自然亲密越矩。可他不能仗着她不知晓他的男子,就这样被动接受过分的亲密。
“我不冷,姐姐自己围着。”司阙向一侧躲。
尤玉玑压低声音急急说:“你帮我遮一遮!”
司阙不解,疑惑望向她。
尤玉玑拉过司阙另一边的手,握着斗篷一角,再拉过他靠近她的手绕过她的身子,去握斗篷的一角。
如此,她几乎偎在他的臂弯里。鷃蓝的棉斗篷挡在两人身前。
尤玉玑在司阙的怀里抬起眼睛,冲他缓慢地眨了下一只眼睛。有些话她不好意思直说,只温温柔柔地小声说:“虽然那些侍卫都很规矩,但总是怕有意外……你帮姐姐遮好了。”
司阙疑惑地望着她,显然还没明白她想做什么。
不过他很快就知道了。
尤玉玑垂下眼睛,去解腰侧的系带。两片前襟瞬间松散开,锁骨之下雪肤藏在白色裹胸布下。雪白的裹胸布一层又一层,围着她丰盈的胸脯裹缠,隐隐露出里面淡紫色的心衣。
尤玉玑去扯裹胸布。紧绷的白色棉布逐渐松散开,松松垮垮地堆在她不盈一握的细腰。
司阙急忙别开眼,唇线抿紧,握着斗篷一角的手微微用力。
倾斜的车厢再次颠了一下,尤玉玑身子一歪,朝司阙的身上狠狠撞去,伏在他的腿上,不知道碰到了一件什么硬物。毕竟是在车厢里,尤玉玑也很紧张。她慌忙将裹胸布取下,再匆匆忙忙穿衣,慌忙让她没怎么在意胸口撞到的硬物是什么。
“好啦。”尤玉玑小声说。她没去注意司阙的脸色,已坐好身子。她弯下腰去,脱下鞋袜,用刚脱下来的长长雪色棉布去裹擦双足上的水寒。
原来是马车向一侧倾去时,桌上茶水打翻弄湿了尤玉玑的袜履。起先能忍受,越来越冷,如今双足已冻得发麻。
司阙望向她那双小巧纤细的雪足。
尤玉玑左脚脚踝处有一粒小小的红痣。
——那粒红痣像一只妖气横生的蛊。
第17章
好半晌,尤玉玑冻麻的双足才缓过来。可是她心里却因为赵升的人还没寻来,越来越焦虑。
偏偏这个时候林莹莹抖着嗓子问:“姐姐,真的会有人来营救咱们吗?”
翠玉在一旁又抱怨一句:“一定有人陷害!天杀的坏东西!”
翠玉目光不经意一扫,发现司阙瞥了她一眼。她再定睛去看,司阙已移开视线。仿佛刚刚只是自己的错觉。不知道为什么,翠玉觉得司阙不仅是个奇怪的人,还是个危险的人。她往一侧挪了挪,贴着林莹莹。
景娘子早先一步先下了车,她张望了好一阵才回来。站在车窗外说:“夫人,卓闻派人盯着,一直没瞅见赵将军的人手。”
两匹拉车的马不停踩雪,鼻子里发出一阵阵不耐烦的怪音。
算上车夫,外面一共十二个侍卫。
尤玉玑抬手,挑起窗前垂帘,一阵寒风立刻卷进车内。原以为这车厢单薄不避寒,寒风卷进来才知道冰寒的车厢里的确算得上避风港。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纷纷扬扬的大雪乌鸦鸦一片。今冬第二场雪似乎酝酿了很久,非要隆重登台,一时片刻没有停下的意思。
“不等了,我们自己走。”
尤玉玑心里已生了不好的预感,担心赵升那边出了什么事情。若只是耽搁了还好,若赵升因为她被连累有了危险,她怎么可能不愧疚。
尤玉玑弯腰,将裹缠双足的雪白长棉布解开,去穿仍旧湿寒的鞋袜。
春杏搭在膝上的手攥了攥,说:“夫人鞋子湿了,如果不嫌弃,我们换一下吧!我不怕寒!”
尤玉玑已将袜履穿好。她抬眼冲春杏微笑着,温声说:“照顾好你自己。”
这样天寒地冻,谁也不愿意穿湿的鞋袜。可春杏身份卑微,性格更是软弱顺从,习惯性去讨好别人。尤玉玑拒绝,她不得不暗暗松了口气。
卓闻说此地乃山峦中间,不论是继续往云平寺去还是折回去,都是差不多的距离。可风向不同,回去则是要逆风。
尤玉玑想了想,决定一行人前行往云平寺走。
下车时,尤玉玑不经意间回首,看见司阙倒了一粒药丸吃。尤玉玑轻轻蹙眉,记着司阙体弱,心想路上要多多注意。
“若是实在不舒服,记得与我说。”尤玉玑攥着司阙的袖子,低声说。
司阙慢慢嚼尽苦涩的药丸,说:“好,我听姐姐的。”
一行人深一脚浅一脚走在雪地里,耳边是呼啸的风,前面是一望无际覆雪的山峦。
行了许久,风忽然大了起来,推着人往前走。
“哎呦!”
尤玉玑回头,原来是翠玉摔倒了,被林莹莹扶起来。
翠玉哭哭啼啼:“在马车里等着人来救不好嘛,干嘛自己走嘛呜呜。”
“这风太大了,脚下路也不好走。卓闻,你去寻寻有没有能暂时避避风雪的地方。”
尤玉玑交代后,才向翠玉说:“他们人在暗处,我们停在那里太显眼。”
这正是尤玉玑担心。对方既然拿出这么大的阵仗,应该不会赌小概率的冻死。必然还有人手,等着伏杀。
翠玉不甘心地说:“我们安安分分又没得罪人,是不是他们要害你?我们是被你无辜拖累的!”
春杏低着头,在翠玉身后拽了拽她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