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玉玑明白王妃的良苦用心,她弯了弯唇,温声开口:“王妃身体可好些了?”
“烧伤哪里是那么快能好的?偏又有了身子……”谷嬷嬷叹了口气,“不过比夫人走的时候好多了。”
尤玉玑一边往府里走,一边与谷嬷嬷说着话,询问着王妃的身体。
至于司阙,他早已不在马车上。
这段时间,尤玉玑名义上回了娘家侍奉母亲,而司阙名义上却一直在王府养病,哪能和尤玉玑一起回去。
谷嬷嬷一直将尤玉玑送到昙香映月门口。
“王妃交代了,夫人路上辛苦了,回来之后先歇一歇,不必急着过去她那边问安。”谷嬷嬷道。
尤玉玑邀她进去喝杯茶水,谷嬷嬷摇头谢拒了,她还要回王妃身边回话。
尤玉玑回身往里走,昙香映月的婢女们见了她,个个脸上带着笑,迎上来。
“夫人回来了。”
“夫人路上辛苦了。茶水沏好啦,还有府里送过来的新鲜果子!”
“夫人要先沐浴净一净身吗?还是先吃些东西呀?”
她含笑望过这一张张熟悉脸庞。她心里明白这次回来,很快就会彻底离开晋南王府。昙香映月这群小姑娘们,日后应当也见不到了。
“不用忙,等会儿再说。”尤玉玑一边说着一边往屋里走。
忽然间,尤玉玑听见屋内有什么瓷器被打碎的声音,紧接着一道黑色的影子从屋子里掠出来。
小丫鬟气恼地责备:“刚弄好的插花迎接夫人呢,你这个……”
小丫鬟迈过门槛追出来,迎面看见尤玉玑,不由一愣,后半句话生生咽下去。她拧着的眉头顿时舒展开,笑着开口:“夫人回来了!”
尤玉玑却已经移开了视线,目光追随着那道黑色的影子。
院子里的侍女们跟在尤玉玑身后,此时都四散开些,将中间的地方腾出来。
百岁站在一群莺莺燕燕中,弓着腰回头,一双金色的圆眼泛着一道碧色。它长长的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晃悠着。
尤玉玑惊讶地打量着百岁。
三个月不见,它竟然已经长得这样大了,彻底脱了奶猫的模样。
尤玉玑慢慢翘起唇角,朝它走过去:“跑什么呢?有人打你不成?”
刚刚追百岁的那个小丫鬟赶忙急急说:“夫人,奴婢可不敢打这位小祖宗!您不在的时候,它就是山里的大王呀!”
尤玉玑走到百岁身边,在它面前蹲下来,柔软的裙尾曳地。她朝百岁伸出手来,像它小时候那样,用指背轻轻蹭一蹭它的头顶。
它的毛发也不似小时候那样柔软,倒是变得更加油亮。
侍女在一旁提醒:“夫人小心些。猫儿不记主,您几个月没回来,它恐怕不认识您了。小心它挠伤了您,它爪子好尖的!”
一旁的两个小丫鬟跟着点头,也不知道是亲眼见识过,还是亲自体验过。
百岁转过头望向说话的那个侍女,眯起眼睛来,发出一丝危险的讯息。
侍女微微变了脸色,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一步。
百岁虎视眈眈地盯着她,样子颇有几分唬人,似乎随时都能冲上去,让她体验一番它的爪子有多么尖利。
下一刻,百岁的身体忽然腾空而起。
百岁迅速回头,望向将它抱起来的尤玉玑,喉间发出一阵呜呜警告之音。尤玉玑却只是微笑着,一手将它抱在怀里,一手挠一挠的下巴,抱着它往屋里去。
百岁瞪圆的眼睛慢慢眼皮垂下些,猫眼里的碧色也慢慢散淡。
尤玉玑抱着它进了屋,在窗下美人榻坐下,动作温柔地轻轻抚挠着它。
侍女们赶忙进来,这边给尤玉玑沏茶端水果,那边去拾弄被百岁打碎的花瓶。
尤玉玑垂着眼,望着怀里的百岁,心里仍旧唏嘘。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她的百岁忽然之间变成一只大猫了。
她不由低声喃喃:“原以为能陪着你长大呢,怎么偷偷长大了这么多。”
正在挂衣裳的景娘子笑着回头,道:“夫人,这猫现在也不到半岁呢,不算长大了。”
“是吗?”
“是呀。”抱荷接话,“等它再长长,还不知道能怎么闯祸呢!”
尤玉玑捏捏百岁的胳膊,怀念起它以前的小短胳膊。看着它在怀里逐渐舒服地舒展了身体,尤玉玑这才去揉一揉它肉鼓鼓的小肚子。
都说猫的肚皮碰不得。果然,几乎闭上了眼睛的百岁立刻睁开眼睛,警惕地看向尤玉玑。
尤玉玑轻轻拽一拽百岁长长的胡子,吩咐:“给我拿一把剪子来。”
紧接着,满屋的侍女便看见这只山大王被尤玉玑拽住小爪子,把尖利的小爪尖咔嚓咔嚓地剪了。
满屋子的人都松了口气。
尤玉玑待这些下人都很和气,她们向来说话也随便。一个年纪不大的小丫鬟笑嘻嘻地说:“山大王被剪了尖爪子,我再也不用不敢穿纱裙子喽!”
一屋子的人都笑了。尤玉玑也跟着眉眼含笑,她低眉,用柔软的指腹点了点百岁的额头,柔声哄着:“不用担心,以后我会保护你的哦。”
“喵呜——”百岁将刚被剪完指甲的那只爪子抬起来,挡在自己的脸上。
尤玉玑笑着去拿它另一只小爪子,继续给它修剪尖尖的指甲。
尤玉玑和百岁待了一会儿,才去净室洗净一身的奔波尘乏。等她将自己收拾妥当没多久,院子里的几个小妾过来了。
“姐姐!”翠玉张开胳膊朝尤玉玑扑过来。
尤玉玑远远看着她,颇觉得有几分张牙舞爪的意味。她忍俊不禁,由着翠玉扑过来。
春杏安静地站在翠玉身后,没怎么说话。
“姐姐。”她唤一声,脸上难得浮现出一抹笑容来。
红簪和司菡则要规矩许多,规矩地见礼,又规矩地在一旁坐下来。
司菡端起手边桌上的茶水抿了一口,不咸不淡地说:“还以为夫人会在娘家待很久呢。”
她这话颇有深意。
尤玉玑笑笑,轻轻抚着卧在她膝上的百岁,没接话。
司菡抿了抿唇,不由再开口:“夫人回来了。没想到还有人不过来给夫人问安。也不知道是真的病了,还是为什么。府里的人谁不知道夫人对他最好,可他却不过来。虽然是我亲姐姐,我也不能帮他说话了。”
司菡故意在“亲姐姐”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尤玉玑抬眸,望向东厢房的方向。回来的半路上,司阙先一步下了马车。这个时候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回来。她早就习惯了司阙的神出鬼没,似乎他也总是有办法出入自由不被旁人所觉。
花厅里再次沉默下来。
司菡起话了两次,都没人接,脸上的表情也有点挂不住。
翠玉翻了个白眼,嘀嘀咕咕:“今天午膳也不咸啊。你这是开小灶吃了一大锅的咸菜?看把你闲的,叭叭些什么玩意儿。”
说完了,她再翻一次白眼。
“你……”司菡气白了脸。
“嗝。”翠玉响亮地打了个嗝。
她“哎呀”一声,道一句“失仪了”,端起身边的茶水喝了一大口,不忘再赞一句“真是他娘的好茶啊!”
“你……”司菡气极,开口欲指责翠玉。
可她刚说了一个字,翠玉又叉着腰打断了她。
“你烦不烦啊。”翠玉将手里的茶杯重重放在桌子上,“姐姐回来,正高兴着呢。偏你叭叭惹人烦!就你长了张嘴啊是不是?怎么着,瞪我干什么想跟我干仗啊?”
“我……”
“你你你我我我的,你刚刚不是挺能叭叭的,怎么着,该不会是一股脑把演练一晚上的台词念完了就啥也不会说成结巴了?真出息啊。啧啧。”
红簪低着头,努力憋笑。
“夫人!”司菡脸上一道红一道白,“崔姨娘如此言行,您身为主母当真不管不顾?您这样坐视不理,实在不能服众!”
尤玉玑慵懒地靠着椅背,一下又一下地抚着百岁。
不接话。
就是不接话。
翠玉扬着下巴,笑着说:“不服众,怎么不服众了?你你你,还有你们……”
她手指头指着屋里的几个小妾,然后又把每一个侍女都指了一遍,问:“你们有谁不服夫人吗?”
个个低着头,谁也没说话。
“看吧。”翠玉摊了摊手,“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你一个人可算不得众。”
“好啦。”尤玉玑终于温声开口,“刚回来有些乏,若是没什么事情都回去吧。翠玉你留下。”
司菡咬碎一口银牙,站起身恶狠狠瞪了翠玉一眼,愤愤转身往外走。她在心里宣布翠玉成为了她最讨厌的人!
红簪和春杏也起身往外走。
翠玉笑盈盈地凑到尤玉玑面前,问:“姐姐,我这算不算狐假虎威?”
尤玉玑瞧着她这张灿烂的笑脸,柔声道:“日后出了府自己生活了,可不能时时这般。”
“我知道!我可会欺软怕硬了!”
尤玉玑瞧着她这自豪的样子,不由笑了,捏了捏翠玉的脸。
司阙恰好从外面进来,刚好看见翠玉弯着腰凑到尤玉玑面前,尤玉玑在摸她的脸。
司阙瞬间皱了眉。
“嘣”的一声响,是一枚铜板从他指间弹起又落地。
美人榻旁说话的尤玉玑和翠玉循声回头,惊讶地望向司阙。
司阙却垂着眼,神色淡淡地盯着那枚不停转动的铜板。
卧在尤玉玑腿上的百岁耳朵动了动,睁开眼睛望向司阙。它“喵呜”一声,从尤玉玑的腿上跳起来,几跃朝司阙扑过去。
司阙仍垂着眼盯着这枚铜板的结果。他没抬头,随手一挥,就把扑过来的百岁挥开,免得它遮了视线。
百岁在半空中矫捷地翻了个跟头,四肢稳稳落地,抬头望着司阙,长长的黑尾巴快速地摇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