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人?”布兰多问道。
“一个克鲁兹人,说是要找我们,遇上这家伙时他正被人追杀,我们从邪教徒手上将他救下来的。”夏尔一边说道,一边向后面招了招手,灌木丛哗哗一阵响动,从中走出一个衣衫褴褛的年轻人来。后者脸色苍白,显得惊魂未定的样子,灰蓝的眼珠子中带着一丝警惕,微微转动着,最后落在了布兰多身上。
布兰多看到后者第一眼就感到有些眼熟,随即才想起自己曾经见过对方,是在猫与胡须旅店附近,看他和旅店里那个侍者少女走得很近,想来两人应该是恋人的关系。
他记起两人应该是一起出去得,但此刻却只有后者一个人回来,想必是生了什么事。
只不过眼下城内一片混乱,生什么都不值得奇怪,不过那个叫做塞缇的女孩却是个善良好相处的姑娘,他皱了皱眉头,潜意识里也不希望对方真的出了什么事,要是眼下这个时节出了什么问题的话,只怕就算是他也帮不上对方什么忙。
他思索了片刻,才开口问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吗?”
叫做阿尔卡的年轻人虽然落魄,但思路还算清晰,开口便道:“大人,请帮帮我们,那些秘会教徒想利用塞缇来对付您。”
布兰多一下就警觉了起来:“什么意思,怎么回事?”
阿尔卡随即将自己听到的秘会教徒之间的对话用自己的语言复述了一遍。布兰多现这个年轻人的语言能力相当出众,短短几句话之间便将整个事件描述了个大概,不过随即又感到震怒,他不去惹对方,没想到这些该死的藏头露尾的家伙竟然找上门来。
他担忧了一阵,但随即又想到罗曼身边还有白雾存在,又稍微放下心来,那个女孩无论如何只是个普通人,而白雾可是当初巫后的契灵,在它面前下毒,机会实在是太渺茫了,那些牧树人显然没想到这一点。
他这才将担忧之情收进心中,然后注意到这个年轻人这番话中的疑点起来,不过他还没开口,一旁的夏尔就先将他的心思说了出来。
“这些家伙真是自寻死路。”夏尔听完也直皱眉:“好在罗曼小姐身边有白雾在,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只是领主大人和罗曼小姐的关系,他们是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的?”
阿尔卡担心塞缇,但也明白这件事他和塞缇都有责任,他面上露出略微犹豫的神色,最后还是回答道:“对不起,这是我和塞缇告诉他们的……秘会在鲁施塔有许多眼线,大都是我们这样的普通人,但我们只告诉他们旅店内有些什么客人,却并不知道那位小姐……是大人您的未婚妻。”
这个时候一旁旁观的老尼德文忽然开了口:“毫无疑问,能够清楚知道你们的身份的人应该只有女王陛下身边的人,而有动机指使邪教徒去做这样事情的人也只有女王陛下身边的那个人,看起来我们先前的猜测是正确的。”
“什么猜测?”夏尔没有经历过之前的讨论,听了这话不禁一头雾水。
“是龙后。”梅蒂莎走过来回答道,然后仔细向后者解释了之前老尼德文宰相的一番猜测。
年轻的巫师侍从听完之后不禁露出相当吃惊的表情,他思索了片刻之后才开口道:“竟是当初那个女婴?”
“你说什么?”布兰多立刻看向夏尔。
夏尔拍了拍额头:“我好像忽然记起来了很多东西,还记得上次在布拉格斯的时候您向我询问过安蒂缇娜小姐的父亲吗,我忽然记起来自己和他们一样也一直在寻找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
“你是夏尔先生?”布兰多和老宰相同时问道,不过后者显然显得要疑惑得多,他仔细看了看夏尔:“你怎么还如此……年轻?”
夏尔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继续说道:“或许是一个问题的答案,原本就像是只字片语的线索散落在脑子里面,我经常记起过去在 阿尔卡地区寻找什么,但却没有一个系统的回答,就像是长眠了很长时间之后变得支离破碎的梦境一般。”
“那是什么?”
“我记起来的部分和图拉曼先生当初说的并不一致,我记得你祖父与公主殿下带回来了一个女婴,那个女婴被包裹在一片明亮的琥珀之中,当天夜里,只有我、熙帕德还有帕米德见证了这件事——对了,熙帕德便是安蒂缇娜小姐的父亲。”
“那时候生了什么?”老尼德文的声线都有些颤抖,就像是一个追寻了几十年的谜题,终于要到揭开谜底的时候,这时候其实已经与女王、帝国甚至真相本身无关,老人做梦都困扰于那个由无数个复杂的结系成的谜团本身。
布兰多也抿着嘴,这个谜题同样困扰他多时。
“我记得当时公主殿下的状况不是很好——喔,也就是今天的女王陛下,她看起来很虚弱,情绪也不是很稳定,她避开我们,和你祖父秘密商谈了很久,最后你祖父将那个女婴带出来,让我们找一个可靠的人将她送走,并且要求我们为此谨守秘密。”
“陛下当时的状态很不好,是怎样的不好,有明显的外伤?”老尼德文追问道。
“没有,都没有,但她看起来很虚弱,就像是大病一场,精神状态也很不稳定,我记得她有一会又反对将那个女婴带走,有时候又在低声缀泣,给人的感觉好像十分无助,当然,这是我个人的判断。”
“达鲁斯先生呢?”
“达鲁斯先生的脸色看起来很沉重。”
“那是在之前还是之后?”
“什么之前,什么之后?”
“在陛下进入最后的战场之前还是之后?”老尼德文大声问道。
夏尔有些奇怪地看了这位帝国的前任宰相一眼,答道:“当然是之后,他们是从那里将那个女婴带出来的。”
“在那之前,陛下的状况如何?”
“很好,没有什么不妥。”
老尼德文吸了一口气,显得有些踌躇不安。
其他人隔得远远的,还不明白这边生了什么,以为他们在争执,争吵的声音传出很远,远远地有几条野狗在森林边缘徘徊,它们看到这边的人群之后,夹着尾巴避开了。
有人看到鲁施塔方向起了火,星星点点地映红了漆黑的夜空。
空气中弥漫着干燥与焦灼的气味。
“你确定那女婴是包裹在琥珀之中的么,夏尔?”布兰多问道。
夏尔点了点头。
“那之后呢?”
“我们在联军之中找到了可靠的人,你父亲的未婚妻,当时在联军之中充当埃鲁因方面使节的格洛里娅公主,委托她连夜将那个女婴带回了埃鲁因。”
“后来呢,你见过她吗?”
“后来我回到埃鲁因时见过她一次,那大约是圣战之后的第三年,在让德内尔附近的某个小镇上。”
“那个女婴呢?”
夏尔摇了摇头:“我没问,她也没说,我只向她询问了关于你祖父的一些事情。”
“我祖父的一些事情。”
“是的,当初我们将那个女婴送走之后的第四天,布加人和巨龙到了,公主殿下的态度很冷淡,她描述的也和当初生的截然不同,这意味着你祖父必须要为她顶罪。对此我们知道内情的三人十分不理解,我们为此询问过你的祖父,但他不愿意多说,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年轻的巫师侍从叹了口气:“后来几十年,我们三人都一直在寻找当初这个问题的答案,现在看来最接近真相的应该是熙帕德,可惜他死得太早了。”
布兰多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答道:“或许你也一样,夏尔。”
夏尔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或许如此,领主大人。”
布兰多看向一旁的老宰相,老人脸上一脸混杂着茫然与思索的神色。“我好像抓住了什么,但总觉得还隔着一层窗户纸,这种感觉可真让人难受。”后者忍不住摇头答道。
“无论真相是什么,我们都得上路了,或许见到女王陛下,就能解答我们心中最后的那个问题了——”
他看了燃烧的鲁施塔城一眼,轻轻合上怀表的表格。
这个时候一旁一直盯着老尼德文身边的小尼德文看的 阿尔卡忽然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您是宰相大人?”
小尼德文微微一愣,在自己的父亲身边,还很少有人会这么称呼他,不过他看到后者随即明白过来,在整个帝国境内能够把自己和帝国宰相这个头衔联系起来的人不多,但在鲁施塔及近郊地区,能够认出自己的人还是不少的。
他默默点了点头。
阿尔卡忍不住再看了在场的其他人一眼,这些贵族老爷他并不能认出多少,原本还以为只是布兰多的贵族侍从,但小尼德文的出现显然颠覆了他的看法。
他的目光落到老尼德文身上时,不禁变得更加复杂起来,他几乎不敢确信——老宰相当年在帝国如日中天,但格兰托底大帝离世之后他也随之深居简出了数十年,若不是他面貌和小尼德文还有几分相像, 阿尔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面前就是那位传奇人物。
确信了这一点之后,他在看布兰多时眼神就已经截然不同了。
“大人。”他小心翼翼地垂着头,恭恭敬敬地开口道。
布兰多看了他一眼,虽然这个年轻人和那个女孩的行径可能给他造成麻烦,但他知道小人物的身不由己,何况塞缇的哥哥的确是死在安培瑟尔的战场上,虽然战争并非由他所起,但这也不能怪那个女孩。
或许这就是圣殿和女王陛下最大的错误所在,他们无形之中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却从未对此感到愧疚过。
这样的傲慢已经在贵族心中根深蒂固数百年之久。
他回答道:“你放心,白雾十个有分寸的人,塞缇只是个普通人,它不会把她怎么样的。”
阿尔卡不知道白雾是谁,但这么一位贵族大人让他放心,他看了看小尼德文与老宰相,也只得放下心来——更不用说这位贵族大人的属下还救了他一命。
他沉默了片刻,才说道:“大人,如果你们要进城的话,我或许知道一条密道可以让你们进入内城。”
“密道?”
布兰多一愣。
“内城的贵族们修建的地道,秘会的教士们买通了这些贵族,而我在机缘巧合之下恰巧知道其中一条密道的出口在什么地方?” 阿尔卡答道。
布兰多却对这条密道本身不太感兴趣,他只问道:“密道由邪教徒把守么——就是你说的秘会教徒?”
“是的,不过平日里人不多,而且那条密道很偏僻,入口也不大,属于教士们备用的通道,”他看了看在场的其他人,默默计算了一下:“不过我想用来通过大人的手下应该是够了。”
“这么说来邪教徒准备这些密道是用来通过许多人的?”
阿尔卡愣了愣,显然布兰多提问的方式有些出乎他的预料之外,不过他是个聪明的年轻人,随即意识到问题所在,皱起眉头答道:“我不太清楚,不过我想应该是这样。”
“你说你知道其中一条密道的所在,那这样的密道很多么?”布兰多又问道。
“不多,但应该也不止两三条。”
老尼德文听两人的对话,这时目光一闪:“内城危险了。”
“这正好是我们的机会。”一旁的小尼德文却显得有些兴奋:“女王陛下太自大了,或许是龙后格温多琳蒙蔽了她,牧树人一定早作准备了。”
“问题是我们还不知道她的所图究竟是什么。”
“没必要知道了。”布兰多轻声答道:“我们不走密道。”
“不走密道?” 阿尔卡这下真不明白这位贵族大人在想什么了。
布兰多却面现寒意,冷冷地答道:“在见女王陛下之前,我们先去收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