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绿色的眸子中倒映出一条细细地金色轨迹坠入地平线,森林中起了风,远处影影憧憧的林冠层层浪涌,树叶飞舞。
三月月桂的树叶落到了露台上,吹进了内宫之中。
光芒淌进大殿之上,耀得大理石柱一片明亮。
艾尔兰塔静静地看着这一切,而左右则静静地看着他们的贤者大人,这像是隐隐昭示着一个时代的结束,但却少有人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片刻沉寂之后,前者忽然从台阶上走下来,丝绸长袍的下摆漫过大理石地面,她转过身,对法恩赞的两位教皇陛下说道:
“两位陛下,是时候了,过去得那个预言皆在此刻,或许我们将毁灭,抑或世界迎来重生,但凡人终归有了决定的权力。”
这位贤者大人竟微微欠身,说道:“请两位陛下助我一臂之力。”
“这是我等应尽之责,”先任教皇连忙回礼答道:“请您放心,帝国永远追随法恩赞大人的意志,贤者大人。”
现任教皇也补充道:“使节已经在路上了,贤者大人,”但他有点疑虑:“不过我担心风精灵他们。”
“他们会同意的,他们此刻有一个千年的君王。”艾尔兰塔温柔地笑了,像是想到了旧友。
她回过头,走出露台,狂风扯动着她的长袍,露台之外像是有一道无形的门,当她走进那个门之后,身形逐渐变得淡化起来。
随后逐渐消失不见。
在四境之野与繁星森林的许多地方,灾难彻底地改变了此地的原住民优雅从容的生活态度。
一枚陨石落在奎林斯,将风精灵引以为自豪的王廷毁灭了一半,整座城市都陷入了地狱一般的光景,哭喊声响彻云霄。
在星月圣殿的最高处向远处的黑暗中眺望,城市内尽是星星点点的火光与浓浓的烟柱。
精灵们皆面色凝重地看着这一幕。
但立于十二柱殿廊之前的风后圣奥索尔却神色平静,她身边静静地站立着二十四位骑士,猎人姐弟有些局促地身着精灵们的盛装跟在另一边——直至今天他们还不习惯这些精灵们认为体面——但却有些过于繁复华丽的衣物。
精灵的这一任日冕之王有些诚惶诚恐地跟着这些人身后,心中有些不甘心,但却无可奈何,他只听到贤者大人用一种笃定的语气对不远处的使节说道:
“风精灵会与法恩赞人结盟。”
“大人,”使节的声音都有些哆嗦,他做梦都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见到一位贤者,那是何等的荣耀,一千年中最崇高的存在。“我会完整地传达你的每一个字。”他毕恭毕敬地回答道。
精灵御姐点了点头:“回去让你们的皇帝陛下准备好战争,这场战争或许会决定我们所有人的命运——”
她的声音随风远逝,好像从森林上空飘荡到了更远的地方,那里是山川与河流,平原与湖泊,它越过海峡,越过突入万里怒涛之中的半岛,随着名为‘苍翠’的季节风,顺着海流,来到一个叫做罗莎尔的地方。
此地终年狂风呼啸,卷起的砂石穿过峡谷,在沙地之中雕琢出无数怪异的立柱,峭壁之上巨大而怪异的宫殿之中,龙影飞舞,千百间宫阙的其中一间房间之内,一头金色的青年龙正将下巴搁在窗台上,百无聊奈地看着这一幕。
“阿洛兹!”门外传来长老的声音。
小母龙抓起一只金杯就丢了出去,大殿外出一阵叮叮咚咚的响声,长老的声音变得气急败坏:“该死,你又袭击元老院成员,这么下去你就没法成年了,阿洛兹!”
“送你的。”阿洛兹撇了撇嘴巴,庞大的身体在一阵金光中化为了人形——她用手拨弄了一下巨大的卷,金色的瞳孔中全是无聊的色彩。
她已经被关了好几个月了。
“你竟敢贿赂元老院成员!”
“不要还来。”
“那我就收下了,我只是想告诉你,收受贿赂这种事情即使是在龙族……我的天那,你把我心爱的金杯摔瘪了,我没看错的话这可是奥多二世的藏品……”门外的声音大惊小怪地叫道。
一个白胡子拖在地上的老头子捧着金杯走了进来,他一边走一边抚摸着金杯上的一个凹坑,唏嘘不已。
“我给你带来了一个好消息,阿洛兹。”
“你得先告诉我,外面这么乱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或许是俄温洛丝大人在召唤众龙议会。”小老头左右环视:“芙罗法呢?”
“她生我气了,我把她的耳环送给了一个凡人。”
“哦。”小老头不以为意地答道,巨龙的关系是很混乱的,否则凡世也不会有那么多龙裔:“你成年了,阿洛兹。”
“你说什么!”
小母龙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然后才尖叫一声一蹦三丈高,她像是一阵旋风似地冲了过去,兴奋地揪住后者的白胡子,大声质问道:
“怎么回事,你再说一遍?”
“天哪,放手!”小老头气急败坏地喊道,他伸手一弹,阿洛兹就像炮弹一样飞了出去,将宫殿的一面墙撞了个对穿。她好不容易才从烟尘之中重新爬回来,灰头土脸地看着老头子,吐了吐舌头。
“到底是怎么回事,图勒沃斯大人?”
“众圣殿忽然受到了巴哈姆特的许意,从今天起,巨龙的青年一代都直接成年了,等到你们举行了成年礼,就可以直接感受到远古意志了。”
阿洛兹金色的瞳孔都亮了起来:“众神又回来了?”
“那倒没有,这个许意不知道是从元素疆界之外传回来的,还是之前留下的,祭祀们已经炸锅了,正在调查。”小老头答道。
小母龙舔了舔嘴唇:“这么说来,有战争了?”
后者点了点头。
阿洛兹扬起头,目光穿过窗外,巨龙之影正从天空之上掠过。巨龙们的圣殿之中,一个威严的声音正在反复回响:
“去克鲁兹——!”
……
布兰多,芙蕾雅,你们在那里……?
一个有些害怕的、细微的声音忽然之间从格温多琳心中一闪而过,龙后停下脚步,蓦然回过头,有些疑惑地看向身后——在那里整条街道正在熊熊燃烧,火苗从所有的窗户与门后窜了出来,火星升腾而起,在浓烟之中飞舞。
远处时不时有建筑倒塌的声音传来,吱吱嘎嘎响成一片,但那个细微的声音好像是幻觉,再也没有出现过。她眯起眼睛,眸子里倒映出被火光映得亮晶晶的路面,仿佛所有的水分都被从土壤之中蒸出来,高温的气流在街道上流窜,空气似乎都扭曲了,形成粼粼波纹。
高温并没有令格温多琳感到什么不适,人类常常谣传巨龙生活在火山之中,因为巨龙飞翔在天空,焚烧尽它们所过之处途经的一切,这种说法在学者们看来虽然充满了低级谬误,但却也无伤大雅。
冰与火,气与地,对于凡人来说极端的元素环境巨龙却可以从中汲取养分,所以人们才会常常在极端的环境下现它们的影踪,比如火山与冰峰、沼泽与山脉,从而产生这样那样的误会——而像是格温多琳这样的成年龙,就算是在岩浆中打个滚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当然,它们除非脑子被烧着了才会真那么做。
巨龙们其实也追求舒适和优渥的生存环境的,就如同追求财富一样,相较之下它们的生态和莫里尔的商人们更加相似,贪婪自私,贪图享乐。
像是格温多琳这样的巨龙,在龙群中也算得上是另类了。
就如同同类很不理解他们为什么要终日在外奔波,巨龙们奔波的理由往往只有一个,那就是敲诈——绑架某个王国的公主,并讹诈国王的宝库。
格温多琳的目光细细地搜寻着每一个角落,她是一个细致的人——或者说细心的龙,多年来的生活习惯养成了这种细心——但仍无所得。
“错觉?”
龙后皱起眉头收回视线看向前方的广场,那是十二月广场。
这个广场设计建造于光辉重返之年,设计者是矮人的巨匠霍兹奥斯.钢斧,当然这个广场经过上千年的变迁与重建,此刻就算是设计者本人从自己的坟茔中爬出来来到这里,也未必能认得出自己的杰作。
更不用说此刻的广场,就算是它前一天的守街人来到这里,也未必认得出来。
广场上是一片血红的土地,就像是格温多琳在毕洛德所见的丘陵与盆地,土壤中富集着某种金属元素,土地呈现鲜艳的红色。
不过土地在高温中开裂了,就像是干涸的田野,龙后缓缓走在干裂的血痂上,出像是踩断骨头一般咔嚓咔嚓的脆响。
骑士公爵杜克的雕像从基座之上彻底坍塌了下来,石雕四分五裂地躺在广场中央,头颅和一只左臂在喷泉边,躯干与下半身倒在广场中央,战马躺在干涸的水池底部,一只右手仍旧紧握着长剑,剑尖指向不远处一具烧焦的骸骨。
格温多琳穿过广场,来到那具骸骨身边,她看到骷髅的脖子挂着的树状坠饰,用手将它扯了下来。
这个时候,这具骷髅竟然微微动了动,上下颚晃动着,烧焦的声带出沙哑微弱的声音来。
“救我……大人,救我。”
“仪式成功了么?”
“成功了……大人,救救我。”
格温多琳回过头去,广场的中心上血迹的图案呈现出漩涡状,烧焦的尸骸横七竖八地围绕着漩涡的中心,她看到几个脚印,朝东北方离开。
“你干得不错。”
“救我……大人。”
格温多琳笑了笑,将手放到它的头顶,“不……”那烧焦的人出一声不甘的尖叫。
“为什么要害怕,死亡才是最好的救赎。”
“为什么……大人?”后者惊恐地哆嗦起来。
格温多琳金色的竖瞳有些怜悯地看着他:“没有人会白死,死去的人需要得到正义。”
“不……你也会下地狱!”
声音戛然而止。
龙后默默地丢开主教的尸体,“是的,我也会下地狱,很快。”她轻声回答道。
但一切都是值得的。
她回过头,看着狂舞的火海,仿佛从火焰之中看到了那一个安静的、自信的身影,那道身影透过火光默默地注视着她。
“对不起,我们别无选择,这就是凡世的命运。”
格温多琳叹息了一声。
时光的漫长使得生命本身都已经失去了意义,对于永生的存在来说,感情似乎变得薄弱了,唯有漫长的道路尽头那永恒的目标吸引着他们的注意力。
她曾经见过许许多多凡人,凡人短暂的一生在她眼中只有若弹指的光阴,存在于消亡,只不过是眨眼的瞬间而已。
她多多少少会回忆,但同情这种感情早就已经消失了。
但总有些善意与单纯总是会打动人心的。
如果可以的话——
但可惜,她不可能为了任何人而放弃这一切,当她从前人手上继承下这血淋淋的传承时,心中就早已明白这一点。
她必须为上万年来每一个为此而牺牲的人负责,那怕他们或许并不情愿,但这并不重要。
如果牧树人们能够成功,那么一切都是有价值的。
她抛下已经没有生息的主教,转过身,向着东北方走去,很快就在火海之中现了一头巨狼的尸体。
那是一头芬里尔之子。
但后者已经被开膛破肚,内脏流了一地,半条街上都是这头野兽污浊恶臭的血液。龙后来到这具尸体旁边,蹲下伸出手在它的肚子里掏了半天,然后又收回血淋淋的手。
“没有心脏。”
她满意地点了点头。
但这个动作却忽然僵住了。
“布兰多,芙蕾雅,你们在那里……?”
一个有些害怕的、细微的声音在她心中追问道。
“谁?”
龙后站了起来,用警惕的目光环视四周,广场四周火海噼啪燃烧着,但并没有人来回答她的问题。
除了燃烧的声音外,便再无其他的声音。
然而正是这个时候,那个声音再次响起,虚无缥缈,好像是幽灵的啜泣。
“布兰多,芙蕾雅,你们在那里,我好害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