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格利斯沉下了面色,他咬了咬牙,觉得自己还是不敢赌一把。想及此,他开口道:“你们待在这里,我去引开他们,如果有机会,你们就跑——”
“明白了吗?”
“卡格利斯先生,你不能……”
“闭嘴,”这个来自于托尼格尔吊儿郎当的年轻贵族子弟,头一次露出严肃的神色,他甚至毫不留情面地打断了哈鲁泽的话:“哈鲁泽殿下,现在不是讨论能不能、做不做的时候,我们每一个人都有生命危险,但如果我们不尽力去争取,我们就会真的死在这里。”
他拍了拍哈鲁泽的肩膀:“明白了吗,国王陛下。”
“我……”哈鲁泽轻轻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卡格利斯先生。”
“那就这么说定了,”卡格利斯倒转剑身,将剑交到他手上:“如果我逃不掉,这剑对我来说也没什么意义,拿着它,保护好你身边的女士。”
哈鲁泽坚定地点了点头。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卡格利斯向他摆了摆手,身形一闪,便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哈鲁泽紧紧地闭上了嘴巴,他紧紧握着手中的利剑,仿佛那是他唯一可以依仗的东西。他指节白,强忍住不让眼泪流出来,因为老师告诉过他,男子汉是不能够轻易流泪的。
然后他感到一只冰冷的手按在了他的手背上。
“那个家伙,他会没事的。”
哈鲁泽吃惊地回过头,看着一脸平静的米卡雅。
小女孩却微声答道,仿佛在讲述一个真理:“玛莎大人对这个世间的一切都是公平的,他是个笨蛋,所以运气肯定会比较好。”
“哈?”
米卡雅对他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哈鲁泽吓得连忙再次闭上嘴巴,他回过头,听到黑暗中一阵怒斥声传来。脚步声似乎正在远去,他感到自己的心跳得砰砰响,好像小小的胸膛都要炸裂开来一样,他咬着下唇,心中默默地为卡格利斯祈祷着。
但过了片刻,一切声音都消失了,黑暗中重新变得万籁俱静。
米卡雅忽然抓住他的手腕:“快走。”
她急促地说道。
哈鲁泽还没反应过来,黑暗中一道刺眼的光芒便扫了过来,虽然还没照到两人身上,却已将他们的藏身处暴露无遗。一个尖锐的声音响了起来:“哈,这里果然还有漏网之鱼,出来吧!”
那一刻哈鲁泽只感到自己脑子里一片空白,他以为自己死定了,但平日里所学的一切仿佛是自然而然地呈现在他的脑海之中,他几乎不用思考,下意识地向着地下甬道的天花板抬起手,喊道:
“Eaa!”
一道黑光从这位王子殿下手心中射出,正中那个方向早就被地下水侵蚀得松动不堪的天花板,只听轰一声巨响,一股水桶粗细的污水从那里迸射而出,在水流冲刷之下大块大块的碎石从天花板上脱落而下,然后很快化为了大面积的塌方,刹那之间仿佛整个洞顶都落了下来。
洪流瞬间将哈鲁泽和米卡雅冲飞了出去,前者更是被撞在了一根石柱上,痛得他差点叫出声来。不过这时候哈鲁泽却丝毫不敢停留,他顾不得背后好像断裂一样的疼痛,从水中一跃而起,冲过去一把抓起米卡雅的手,喊道:“快跑!”
两人跌跌撞撞地向前跑去,只不过片刻,身后便传来了第二次爆炸的声音,飞射的石块越过几十米的距离稀里哗啦撞击在墙壁上,有一些石子甚至打在哈鲁泽背上,顷刻之间便是一团紫一团乌。
但他却不敢有丝毫停留,他知道那第二次爆炸一定是那个灰法师追了上来。果然,只听一个愤怒的声音从那个方向传了过来:
“黑魔法?”那个尖锐的声音喊道:“很好,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
哈鲁泽闻言只觉得心中亡魂直冒,他很清楚以自己的实力水准,不可能是布加人白银之民的对手。他只能寄希望于这里错综复杂的地形能让对方绕晕头,虽然看起来那个可能性很小。
两人很快便跑得气喘吁吁,不过米卡雅却出乎他预料的坚强,这小姑娘从头到尾都一声不吭,虽然这明明是因为他,才让对方身陷险境。
“对不起,米卡雅……”哈鲁泽喘息着歉然道:“我不行了,我跑不动了,都是因为我的缘故你才会这样……”
他本来以为米卡雅会反唇相讥,但没想到手上却一下子抓了个空。哈鲁泽顿时吓得差点叫出声来,他以为那灰法师已经追了上来,下意识便举起剑向身后刺去。
但没想到一只手却从黑暗中伸了出来,一击打掉他手中的长剑,然后抓住他的胳膊将他拽了过去。哈鲁泽吓得张嘴欲喊,却被一只柔软的手捂住了嘴巴,让他只能出呜呜的声音。
但这时候他终于反应了过来,抓住他的人并不是那灰法师,因为他分明感到捂住自己嘴巴的是一只女性的手。
“莱丝梅卡姐姐?”哈鲁泽下意识地问道。
但一个完全不同于美杜莎女士的温柔的声音却在黑暗中响了起来:“别说话,小王子殿下。”
哈鲁泽微微一怔,他环视四周,这才现自己竟身处一间狭小的密室之中。不止是他,米卡雅也在这个地方,他们两人之间是一个个子很高女人,她将哈鲁泽搂在怀中,紧闭着眼睛,而另一只手上还抱着一个襁褓之中的女婴。
哈鲁泽一瞬间就认出了对方是谁。
“奥、奥菲利亚夫人?”
“嘘。”
尤拉轻声说道,她轻轻放开哈鲁泽,哈鲁泽这才注意到对方身上竟然有伤,一道伤口从她肩头一直延伸到胸口,鲜血早已浸透了衣物。
她皱了皱眉头,似乎因为之前的动作而牵动了伤口,但即便如此,她还是微微弯下腰,双手抱着怀中的女婴,然后将她交到哈鲁泽手上。
“这是……?”在黑暗中,哈鲁泽银色的眸子闪闪光的,他用疑惑的眼神询问着这位公爵夫人的意思。
“我们藏不住的。”尤拉轻声答道:“你是兰托尼兰的客人,我和艾柯必须保证你的完全。”
她话音未落,仿佛是为了应证她的话一般,密室之外果然传来了先前那个尖锐的声音。
“真是可笑之极,竟然在真正的巫师面前试图隐藏自己,简直像是在灯光下无所遁形的老鼠,滚出来吧!”
尤拉伸出手,制止了哈鲁泽的动作。
“客随主便,”她柔声答道:“这是我们九凤的古语。”
说罢,她温柔地摸了摸自己女儿的额头,站起身来,打开了密室的门,走了出去。厚重的石门在哈鲁泽与米卡雅眼前轰隆隆地重新合上,哈鲁泽咬紧了牙关,紧紧地抱住自己怀中的女婴,他胸膛微微起伏着,却不出一丁点的声音。
门外终于重新响起了那个灰法师的声音。
“咦,”对方似乎有些惊讶:“看看我现了什么,这真是一个不小的猎物,九凤人,天选之民,盲眼者,那么这位女士应当就是奥菲利亚公爵夫人对吧?”
尤拉女士似乎并未答话。
然后那个声音又问道:“你的女儿呢,尤拉女士。”
“作为一个母亲,你认为我会将自己的女儿交给你们这些人么,堂堂布加人,竟然如此自甘堕落?”
那人似乎出奇地因为这句话沉默了片刻。
然后他才说道:“我承认你说得不错,公爵夫人,但白银之民亦有自己的选择,它可能有些不太光彩,但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光明正大就可以赢得一切,否则我们这些上古之民的后代,又如何会沦落到今天这样的光景。”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选择没错,”尤拉答道:“但有的人因此而高贵,有的人却因此而卑劣,你知道我来到这边土地上,得到的最大收获是什么吗,巫师先生?”
“那是什么?”
“是这世间一切的爱,深沉而又热烈,平淡而又崇高,你明白这一切吗,巫师先生?”
“啊,”灰法师感叹了一声:“我明白,值得尊敬的女士,你肯定会选择牺牲自己保护自己的女儿,但你要明白,这对于我们来说其实没有什么意义。”
门外沉默了片刻。
尤拉似乎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那是九凤的古语——
那个灰法师显得略微有些吃惊:“你说什么?”
但这句话在此戛然而止,忽然之间化为了一声惊恐的尖叫声,“该死,你在做什么,住手!”那一刻,哈鲁泽在密室之内都感到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但在他的手中,那个女婴却依旧紧闭双眼安然如梦。
片刻之后,门外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声,然后一切都安静了下去。
黑暗中,米卡雅显得意外的平静。
“一切都结束了。”
那一刻,哈鲁泽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微微颤抖着,痛苦闭上了眼睛,一滴眼泪从他长长的睫毛上滚落,落在他怀中女婴的额头之上。女婴忽然苏醒了过来,她仍旧闭着眼睛,丫丫地叫唤着,伸出小手,甚至碰触到了哈鲁泽手掌的边缘。
哈鲁泽死死地咬着嘴唇,几乎咬出血来,他反手握住女婴的小手,答道:“艾拉拉,我一定会为你母亲报仇的,不管那些家伙来自什么地方,”小王子的声音低沉而哀痛,近乎一字一顿:“我誓。”
他沉默了片刻:“以埃鲁因国王的名义起誓。”
而正是那一刻,女婴忽然睁开了眼睛,在黑暗之中,那竟是一双熠熠生辉的金色双眸。
哈鲁泽愣住了:
“这是……黄金族裔?”
“原来如此,”米卡雅忽然爬了过来,来到哈鲁泽的身边,她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女婴的额头:“她并不是黄金的子民啊,这是沾染了黄昏力量的后代,Taat的网络崩溃之后出生的第一代。”
黑暗中,小女孩的声音轻柔而安定。
“原来如此,这就是这个世界的选择,未来的希望所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