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王国继承伯爵大人的理想,这个理想将作为整个埃鲁因,而非托尼格尔、或者任何一个贵族分治下的领地单打独斗的计划,你应当明白那些人的短视,只有王国的目光才会是长远的,我们不能寄希望于每一个人都是伯爵大人,但每一个埃鲁因人,都明白强大与尊严的含义。”
罗林特眼中露出不可思议的光芒,他从未听说过这样的说法,这让他感觉自己仿佛头一次认识对方——这个他曾经看不起的同学的兄长,并下意识地沉默了。
“可伯爵大人已经不在了。”
“没关系,但他的意志还在,而且我们还有王子殿下,我相信哈鲁泽王子一定了解伯爵大人的志向。”
“你想做什么?”
“王党已经成为过去了,但埃鲁因的确需要一个新的信念,罗林特,我们有的是志同道合的人,何必要与过去同流合污。”哈因夫眼中闪动着明亮的光芒,那里面仿佛有一团火焰。
漫天星斗的光芒洒落在这片漆黑的林间。
黑暗仿佛可以让布兰多的感知向着四面八方扩张开来,心之眼注视着整片森林,落叶、虫鸣、夜枭轻盈的挥翼、窃窃私语、黑暗角落之中任何小微的细节,无一不倒映在他心中。
他停下脚步,置身于森林之中,仿佛自身就是这寂静无声的自然的一部分。虽然在与停滞之界与阿肯图一战时身受重伤差点没命,但自从玛莎大人治愈了他的伤势,返回沃恩德之后,他无时无刻不感到自己与这个世界法则的接近。实力仿佛每一刻都在增长,距离那道他曾经熟悉的关卡已经越来越近了。
“大人心情不好?”茜也跟着停了下来,略有些愧疚地说道:“是不是因为我们在信风之环耽搁了太久的时间?”
她低下头:“若不是我太不小心惹上那些布加人的话……”
“没什么,萨萨尔德人罪有应得,”布兰多摇了摇头,他的思绪其实并不在这件事上。他自然听到了远处木屋之中的交谈,看起来自己对于埃鲁因的影响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广,但究竟是好是坏,却难以说得清楚。
不过他并不打算去制止。
埃鲁因需要的当然不仅仅是某一个人,这个古老的王国还有它的未来,它的下一代。至少这些人已经与他们的父辈产生了不同的想法,犹如一潭死水之中,荡漾起了新的涟漪。
“茜?”
布兰多忽然开口道。
“恩?”
“我能邀请我的护卫队长,陪我走走吗?”
山民少女愣了愣:“大人,我们不正在走吗?”
“当然不是了,”布兰多答道:“虽然我邀请的是我的护卫队长,但要占用的却是她休息的时间,你总不能每时每刻都保持着这样的面孔吧?”
茜露出些不解的神色。
布兰多微微一笑,伸出手道:“到我身边来,不要在总后面亦步亦趋,难道我看起来很可怕?”
茜呆呆地看着布兰多伸过来的手,她犹豫了好一阵子,才将自己的手放上去。当布兰多握住她的手时,少女的动作明显僵硬了一下,但很快,就柔软了下来。
布兰多看着茜别扭的走路动作,不由得有些好笑:“难道说我的护卫队长其实是个木偶人吗?”
在皎洁的月光下,茜好像失去了说话的能力,低着头一言不。
布兰多笑着摇了摇头,心思却有些捉摸不定。
这些日子以来他经常做梦。
梦到过去,梦到布契的夜色,梦到罗曼,也梦到学姐与公主殿下,梦到黑暗之中的厮杀与逃亡。梦中光怪陆离,有些真实,有些却荒诞,每一个梦境中仿佛都有人在试图与他交谈,告诉他过去与未来的一切。
他不由得想到了萨萨尔德人的联盟。
那几个巫师已经被被秘密关押了起来,不过他们在信风之环中失踪,萨萨尔德人调查起来可能会有一些麻烦。因此他将那些人交给了德鲁伊们,世界之环的力量可是一点也不逊色银色联盟,德鲁伊们在信风之环的事情上欠他一个人情,而且两者一直以来都合作良好,这点小事不足挂齿。
他从那些人身上审问出了很多东西,萨萨尔德人对于战争石板的觊觎,这并不足为奇,毕竟他们曾经是这些禁忌知识的‘所有者’。有一些野心家妄想借此恢复白银之民曾经的地位,复现天空之上的帝国,让布加人重新流淌着银色的血脉——自从‘Taat’法则变迁,地位的落差,这样狂妄的想法在银色联盟内部便愈加有市场了。
他听说布加人匆忙从四境之野会议中退席,想来便是内部出现了分歧与不同的声音,弗拉基米尔和萨尔德男巫一直在分裂银色联邦,眼下正是最有利于他们的契机。
这本来是白银之民内部的事务,但萨萨尔德人向埃鲁因伸手,让布兰多感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灰法师们表现出的对于格里菲因公主若有若无的敌意,显然不止是夺取石板那么简单。
他在梦境中正是看到这样一个未来,他不知道那个未来是真是假,但却令他感到迷惑。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去,好像想要抓住这个世界,月光穿过他的指间,显得有些朦胧。
远处的森林仍旧沉浸在黑暗之下,影影憧憧,但并不难看见格拉哈尔山脉起伏的山影;有一条波光粼粼的溪流穿过山林,让卵石在月光中散出明亮的光芒,有几头幼鹿,正从森林中一闪而过。
出了撒尔南,就踏上了冷杉领的土地。这条黑森林之中的商路可以说正是由他所开辟,但走在这条路上,他却有一种奇特的近乡情怯。
到底哪里才是他的故乡呢?
托尼格尔,亦或是布拉格斯,还是布契,是过去还是现在?
“茜,你觉得这个世界是怎样的?”布兰多忽然停了下来,回头问道。
这个问题有些太大了,山民少女沉默了片刻,才沉默着摇了摇头。
布兰多笑了笑,他其实本也不期望得到答案,或者说他已经得到了答案。人们心中的世界,在人们心中拥有各自不同的含义,它随人心变得光明或者是灰暗,对于不同的人来说,本就没有固定的答案。
他想要的世界是什么呢?
布兰多默默思考着这个问题的答案。
但同样的问题似乎触动了山民少女心中的某些想法。
布兰多忽然感到有一双手从身后抱住了自己,他感到茜紧张的心跳声,紧紧贴着他的后背,仿佛没有一丁点距离,传递到他的心中。
“怎么了,茜?”
茜一言不。
“你在害怕?”
“我听老人们说过,神祇们会变成天上的星辰,照耀着他们地上的子民,我害怕有一天,领主大人也会离开我们而去。”
布兰多闻言不由得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这个傻姑娘——他按住茜放威自己胸前的双手:“哪来的什么神祇,我们不过都只是一介凡人而已。”
茜却默然不语。
布兰多忽然也止住了笑声。
他感到无边无际的力量涌入自己的身体之中,他的每一次呼吸,仿佛都于群山共同回响,松林沙沙作响,化作一片涛声,那仿佛是他的心跳声,天与地,在此一刻都于他共同化为一个整体。
布兰多闭上眼睛,竟感到自己的心灵微微共鸣起来,他感到自己的血脉中仿佛回响着金石锤锻之音,那隆隆作响的,就是银色的法则之线的回响。
法则构成了他的身躯,魔力构成了他的血液,他睁眼时犹如升起晨曦,闭眼时如同皎月当空,呼出凛冽的北风,说出的字化作法则与符号,他踏出的每一步,生命都从脚印之中诞生,他的心脏搏动时,与大地的脉搏化而为一。
布兰多叹了一口气。
在那一刻,他看到了圣贤的终点,在那里,玛莎似乎正在光中等待着他。
“我不会离开你们的,”他对茜轻声说道:“我誓。”
距离家已经很近了。
越过这片森林,就是冷杉领的原野,黑森林的月光,想必也同样清冷地挥洒于那片土地之上。
……
清晨。
绿村的原址与黑森林的交界处——自从冷杉领从沙夫伦德的方向开辟了一条新的进入黑森林的通道之后,这里便冷清了下来。灌木丛生的废墟之中少有人迹经过,只偶有冒险者会途径此地,或短暂在此停留。
森林中的断墙残垣见证着此地的没落,在村落的东方,托尼格尔人在此建立了一座哨塔。哨兵哈德站在塔顶,几里远之外的森林皆在他视野范围之内,而他正不可思议地看到,一行人正从绿村方向走来。
队长正愁眉苦脸地用一口水壶煮着茶叶,北方传来的消息一日紧张过一日,听说白狮卫队已经和叛军见了仗,但风声封锁得很紧,一会儿传闻叛军已经打到了弗拉达—佩斯,一会儿又风闻叛乱者已经抵达了帕拉斯要塞。
不过无论哪一方面,都是坏消息居多,至少来自北方的大军已经攻下了安培瑟尔,这是确确实实地消息,连海运都时断时续了,来到冷杉领的商人们明显减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