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南疆之主18 “爹爹,女儿想嫁给大师……
95 南疆之主 18
“狗皇帝的鬼话, 只有你爹那蠢人才会信。”
“或许他自己也清楚,他赴的是一场必死的征途。”
“可是他不后悔,他甚至一个字也不说。”
“他们说, 他到死都不肯低头,到死都是……”
柳黛也记不清这是第几回想起月如眉的话,她总是断断续续, 低吟浅唱,一时高兴, 一时又怨毒,浑然一个丢了魂的疯子, 日日靠回忆苟活。
“狗皇帝叫他北上出关,去迎在蒙古人手底下为奴为婢的成祖爷, 并拟一道密令,令郑云涛到雁门城下再打开, 好不容易救出来,临到雁门, 郑云涛启封密令,你猜如何?只一个‘杀’字。当下几人恍然大悟,为何皇帝不用锦衣卫, 不用东厂,偏偏启用他们几个江湖草莽, 原来是早想着撇清关系,以免后患。”
那时柳黛还听不明白,懵懵懂懂, 不知其中关隘。
后又有一日,月如眉酒后兴致高,难得地亲亲热热与她说:“其实谁都晓得, 成祖爷在虽说被掳去关外,但还活着,还能喘气,宫里的皇上怎么能过得安稳呢?这中原人心眼小,一个天容不得两个皇帝,总得死一个。宫里这个想过得安生,不但得师出有名,打个去救人的名号,还得除得干干净净,保证成祖皇帝死得透透的,事后还能脱出干系,落个好名声。这不就找到你爹那帮子饭桶,叫他们结队去送死。我听郑云涛说,当日所有人都同意奉旨弑君,只有你爹,只有季悟清,他不肯,誓死要护送成祖皇帝回京…………”
“这下可好得很呢,他的兄弟、手足,排着队,一人给他一刀,就连他最信任的正人君子,他的好大哥苏木柏都没错过,破釜沉舟,一剑封喉。”
“你要记住,一定,一定要这帮背信弃义,道貌盎然的狗东西,血债血偿,死无葬身之地!”
月如眉双眼通红,好似当夜门廊下,一只红彤彤的喜灯笼。
后来柳黛再也忘不掉月如眉癫狂的神色与彻骨的恨,柳黛甚至以为,月如眉也是恨季悟清的,恨他一去不归,恨他为“忠君”两个字,葬送了自己,也辜负了她。
“柳姑娘,茶凉了。”
她抬头晋王朝她微微一笑,温文尔雅,好似旧年之友。
下一刻,便有茶童来替她换茶,又一盏温热的太平猴魁,绿叶清波,似此刻春浓。
晋王道:“六大派还剩一个,江南藏春楼,周武楠,现如今深居简出,外人难以近身。当然,柳姑娘不是一般人,但总是如此东奔西跑,费时费力,只怕要节外生枝,不如本王将他与郑云涛一并料理,就当付给姑娘的定金。”
“定金?你不怕我拿了定金就跑?”
晋王抿嘴一笑,“不会的,尾款就是你与本王共同的目标,柳姑娘等都等不及,怎么会跑呢?”
真是讨厌。
被人完全掌控在手的感觉,柳黛许久许久不曾有过,上一回还是对月如眉,但月如眉已死,她原以为天底下再没人能拿捏得住她,没想到还能横空冒出来一个晋王,老谋深算,喜怒不表。
真想杀了他。
不过偷偷瞟一眼晋王身旁护卫,想着前几日突然血脉震动,她约摸着这具年少脆弱的身躯也撑不了多久了,只得且用且珍惜。
便站起身,朝晋王挤出一抹虚伪至极的笑,“那我就等着王爷下定了。”
说完转身就走,远远还听见晋王身旁那人评价,“不知礼数,粗俗不堪。”
出了别庄,柳黛立刻催马南下,根本不等闻人羽反应。
疾驰一天一夜,总算回到普华山庄,月白影仍在山庄下等待,见到柳黛立刻激动地迎上来,只差眼泛泪光抱头痛哭。
原来南疆的人都跟雪蟒似的,认主认得又快又狠,也难怪月尘舟是个叛徒。
柳黛嫌弃地将月白影推远一寸,没好气地问:“我走后此处可还安生?”
月白影道:“静得出奇,想来若有消息传出去,其他门派听了,也只敢关门躲起来,哪有人来为死人出头。”
柳黛颔首道:“这是好事。”
她伸手拍一拍背,“这马是跑不动了,既然此处安逸,便在此处再歇一日,等养好了马,再上九华山。”
“上九华山?教主这是打算?”
“算算日子也要到武林大会了,我这不是打算上山去给世伯送一份好礼么?”
月白影懵懵懂懂,不知她弦外之意。
“去街上找一套纸笔来。”柳黛哂笑一声,转过身往客栈内去,照旧进二楼天字一号房,安安稳稳补觉。
这一觉睡得酣美,半片碎梦都没有。醒来时天还未亮,四下寂静,耳边只剩夜下求偶的春虫。
京中幼子,天未亮就要读书,个个怨声载道,苦不堪言。
而她天未亮便提起笔默写,一口气将整本《十三梦华》写了个彻彻底底,只不过紧要关头换了字,“运气会海”写做“运气丹田”,“逆运真气通三关”写做“应运真气通三关”,只偷偷摸摸改了三处,《十三梦华》已成《白日梦话》。
不过,成与不成,全看造化,倒不指望这本破书能替她做成什么,不过是拖一拖喻莲的身体罢了。
搁笔时正好天亮,柳黛原打算趁日头还早,再眯一会儿,不料,窗户外突然被人扔进来一颗石子儿,外面包着一张破纸,打开来是整齐俊秀的八个字“稍安勿躁,静待时机”,她走到窗前向下望,果然是闻人羽,堆了满脸笑,朝她挥手。
柳黛瞥他一眼,回到桌前,在纸张下方回上一句,复又包好石头子,往窗外扔去。
只听“哎哟”一声,显然是砸中了窗户底下的大傻子,一张俊脸扭成一团,一面捂着脑门,一面抻开纸,就见“稍安勿躁,静待时机”下面多出一个大大的“滚”字,气势逼人。
闻人羽自知自己在晋王面前卖了柳黛,她心里肯定不痛快,送到跟前也是讨打,只好在窗户底下压低了声音喊:“等我的消息…………”
等柳黛再到窗前,闻人羽早已经一溜烟跑个没影。
她笑了笑,只当这世上又多个傻子。
不知多少人,败就败在不够狠心,譬如月如眉,譬如季悟清。
天光大亮,整顿出发,九华山离普华山庄并不远,半歇半走,不过两日路程,因此旁人见九华山都在装聋作哑,便更不会替李晋坤出头。
只柳黛这一身苗人装扮,这一行浩荡队伍,还未近九华山郑云涛就已经得了消息,此刻郑夫人正在郑彤闺房怜惜自己女儿又受去许多苦,恨不能亲手要了柳黛的命,当下听见柳黛送上门来,即刻咬牙切齿,叫郑云涛下山去斩了柳黛一双手来泄恨。
郑云涛沉吟半刻,却只问:“现在何处?”
前来报信的弟子回道:“山下十里外,寻山镇上。”
“停在镇上?”
“天色尚早,那一行人便在镇上歇下,不见上山。”
“这倒是奇了。”
“云涛!这就去杀了她!叫她有来无回!”郑夫人尖利的嗓音陡然响起,将人耳膜撕得生疼,“好大的胆子,竟敢自己送上门来,今日若不杀了她,往后九华山要如何在江湖立足?我彤儿这口气如何能出得了?”
郑夫人这方火急火燎,郑云涛反倒坐回四方椅上,捋起了长须,“刘公公还在山上,此刻不宜节外生枝。”
郑夫人道:“杀她能有多难?与刘公公又有什么相干?”
郑云涛想的却是柳黛曾答应过的《十三梦华》,不知那妖女使了什么诡计,喻公公竟也盯着一部消失多年的《十三梦华》不放,仿佛是故意为难他,认定了书就在九华山,不献书便是大不敬。
“刘公公那事才是刀架在脖子上,火烧眉毛,山下的,尽可缓一缓。”言罢起身来,揉了揉郑夫人肩膀,以做安慰,“三日后便是武林大会,许多事情积攒在一处,总少不得夫人奔忙,柳黛这妖女便交给为夫,夫人只管招待好刘公公及上山参会的各路兄弟。”
“云涛——”
“此事我心中有数,夫人不必多言。”
郑夫人想起女儿所受苦楚,又回忆冰冢发作的生死折磨,恨得要紧牙关,“此女不除,后患无穷。”
然而平日里对她千依百顺的郑云涛,此刻却全然听不进她的话,只道:“夫人累了,回房好生歇着吧。”招手叫来丫鬟姑子,将她扶回正院。
一回身,瞧见女儿郑彤正站在身后,一瞬不瞬地望着他,从前天真无邪的眼睛,此刻已深不见底。
郑云涛勉强扯出个笑脸来,对着郑彤,“彤儿莫急,你的仇,爹爹始终记挂在心,迟早要为你出这一口气。”
不想,郑彤却说:“我的事情倒是不要紧,只不过,我有一件事想了许久,等到今日,才想求爹爹一回。”
“彤儿有事,爹爹莫不应允。”
郑彤脸上的烧伤已经不似之前可怕,新肉生出来,遮盖了粉红的肉囊,已渐渐接近周围皮肤的颜色,但无需细看,也知她容颜尽毁,不似往日。
郑彤眨了眨眼睛,露出一丝欢快的笑,“爹爹,女儿想嫁给大师兄,越快越好。”
第96章 南疆之主19 “大师兄,君子一言,快……
96 南疆之主 19
柳黛落脚的地方离九华山山门远得很, 又不是进山的必经之路,当下九华山因武林大会一事迎来送往,好不热闹, 衬得柳黛入住的小村镇倒像是个世外桃源,独居一角。
入夜,漆黑天幕无边无际, 山中树木沉沉欲睡。
月白影带着柳黛亲手默写的《十三梦华》,送到郑云涛手中。
他接过手, 左右翻看。
月白影照着柳黛吩咐的话说:“这原就是贵派心法,是真是假, 郑掌门一看便知,旁人哪敢动手脚。”
郑云涛抬头瞥她一眼, 瞧她身形高挑,面容冷肃, 月光下忽然一个冷美人,倒有几分南辛当年的模样。
这感慨也不过一刹, 他立刻又低下头翻书,《十三梦华》他虽不曾仔细研读,但本教功夫至阳至刚, 自成一派,《十三梦华》与其他心法内功自有融合之处, 有章可循。
他将书册一卷,背在身后。与月白影道:“怎不见贵教教主上山一聚?”
月白影闻言脸色一僵,眼神闪躲, “教主说……说寻山镇上点心好吃,想着多多歇上一阵,就不来打扰郑掌门了。”
郑云涛将她的慌乱都看在眼里, 少不得要问:“武林大会她也不来?”
月白影道:“教主自有教主的打算,当属下的不敢过问。”
“哼——你们倒是会讲规矩。”
“自古哪门哪派,都有自己个儿的规矩,无规矩不成方圆。”
郑云涛冷冷道:“邪门歪道,还讲什么规矩方圆?”
月白影面容一冷,“道不同不相为谋,心经已然送到,在下告辞。”
郑云涛照旧鼻子里哼一声,不答话。
月白影一个纵身,跃上树梢,很快消失在墨色掩盖的苍山之中。
郑云涛捏着手里的《十三梦华》,又想起当日在崖山之下,柳黛顶着一副自以为是的面孔,竟然敢吩咐他,“第三,勿要将郑彤嫁给苏长青。”真是有泼天的胆量,敢与他谈条件,现如今《十三梦华》已然到手,彤儿也已安全到家,柳黛还有什么可要挟的?
更何况彤儿那日说,这柳黛,似乎对长青情根深种,如若不然,也不必将特意与他提此条件。
哼,小女儿家,就和她那个疯疯癫癫的娘一模一样,遇到男人立刻分不清情势,白长一颗脑袋。
月白影回到寻山镇,柳黛的屋子已经有人在回话,月尘舟比她早一步下山,眼下正一五一十,老老实实答柳黛的话。
“南辛将信将疑,不过……倒没把话说死,只道是要再想一想,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柳黛没抬头,垂着眼皮翻那本满是杜撰之言的《成祖受难记》,只能说这寻山镇的读书人胆子够大,连成祖往事都敢乱编。
尘舟舔了舔干涩起皮的嘴唇,他如今在柳黛的多重折磨下,样貌憔悴,风华早不如前,“南辛说她早年间也曾听闻,要解冰冢之毒,是需种蛊人的血,但月如眉已死…………”
柳黛适才抬起眼,勾了勾嘴角,“那你有没有告诉她,我身上的入魂蛊就是月如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