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姐,他们会来抓我们吗?”
“我们怎么办啊星姐!”
俞星城没搭话,她垂着手走进去,刚要解开披风,却发现鳄姐就站在她身边,替她搭了把手。
她对鳄姐点了点头。
屋里的地板上,放着各种他们东拼西凑来的煤油灯、铜烛台,照亮了房梁与藻井上斑驳细密的漆画。平日被群妖们擦得跟黑玻璃似的地板上,满是泥脚印与血污,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角落里,胖虎没有化成人形,恹恹的趴伏在地板上,身边全都是血水,他蜷起受伤的翅膀,虚弱的舔舐着。
受伤最重的飞鹤似乎已经快不太行了,全身裹满了白布与草药,几只禽鸟靠拢着它,用翅膀盖着它,甚至有一枚青色灵核在飞鹤身前慢慢浮空旋转着,似乎将修炼多年的妖灵来给它吊命。
群妖目光中心,还是灯烛围绕中那条昏迷的小蛇。
炽寰这体型,和身上的新伤旧疤,看起来倒真像个小妖。
对于这个被挖了灵核,也“欺骗”过他们的旧日妖皇,群妖的目光是复杂的。狂热激动、厌恶避让、愤恨不爽、惊讶惶恐,显然各有各的立场。
只是因为胖虎、鳄姐两位大妖,都是对妖皇有臣服的态度与旧日的感情,所以它们也不敢造次。
俞星城想了想,还是穿过趴坐在地上的群妖,走到了炽寰的身边。
炽寰现在不过是小臂粗细的一条黑蛟,那银鬃与粉角都有些脏污,两只爪子蜷抱着。她没花多大力气,就将它抱了起来,团在臂弯里,问鳄姐:“他怎么还没醒?是受了什么伤么?”
鳄姐:“那阵法与银球内外都是至纯仙气,对他自然有伤害。不过……炽寰上君似乎也遭遇了别的打击,悲怒攻心。”
悲怒攻心?
……她一面总觉得炽寰是个傻蛇,一面他好像又背负着很沉重的目的和想法。
俞星城低头瞧了一眼:“那也没别的法子罢,只能这么养护着了。”
她环视了一下群妖的目光,道:“今日胖虎他们遭遇的是北缉仙厂的百户,裘百湖。你们或许听说过,他在北厂也是赫赫有名。”群妖骚动起来,她又轻声道:“不过不必躁动,他应当不会来追杀炽寰,而且三日之后,他要出海屠妖,顾不上苏州了。这三日之内,大家藏好便是。”
青腰声音哆嗦:“那、那我们是不是该换地方!”
俞星城略一思索:“因仙官多次巡逻经过此地附近都没有发现过。他们对自己颇有自信,或许不会找已经搜查过的地方,应该会去郊外找。我是不建议诸位贸然离开这里逃命的。外边,未必有这里安全。此地食物水源都有,温度也适宜。不过如果想要尽快离开苏州的话,可以在三五日之后,苏州府仙官空缺的时候,找办法离开。”
胖虎抬起头来:“可、又有几位受伤的,我们不能抛下他们走吧!”
鳄姐:“而且现在上君回来了,我们应该等上君之后,听他的啊。”
他们俩的说法,显然都让众小妖或多或少有不满了。
“难道有受伤的,我们这些已经好了的就不能走了么?大家要一起走的话,反而容易被发现!”
“而且……我可不想再管什么上君了。我是散妖!”
俞星城手指梳了一下炽寰的银鬃,开口道:“我建议也不必强留,想走的,过几日就走吧。但留下来的……我与我的几个伙伴,还是会尽量帮帮你们。胖虎,关键时刻,谁都想活命,大家只是乱日子抱团,大可不必搞什么章程。”
“至于炽寰。”俞星城半晌道:“诸位修炼上百年,命都是自己的,不必他说什么就跟着他走。上君不上君的,都是妖何必拿地位压人,愿意跟着他的想法就卖命别抱怨,不愿意的就也别混在里头还不满。我只想说,都做妖了,就来去自由吧。”
俞星城话音一落,群妖也安静下来,面面相觑。
倒是也不拉帮结伙、不抱怨难受,仿佛心里自己都有了些答案。
俞星城没多说什么,鳄姐显然是见一个主子就对一个有真心,她对炽寰也是真的敬仰,还想撺掇着大业,看群妖的反应,就算不甘也说不了什么了。
胖虎神情有些黯淡复杂,看了俞星城臂弯里的炽寰一眼,垂下头去了。
俞星城没多说什么,抱着炽寰穿过走廊,去了后间。
群妖也散开了,有些似乎想来跟她谈谈,找她说说话,俞星城挥手:“明后天我来的时候,再聊吧。”
群妖不太熟练的跟她拱了拱手,就退开了。
她走近里间,合上门,正要把炽寰放在炉子边的床铺上,它忽然在她怀里身子一摆,一口咬在了她虎口上。俞星城疼的手一抖,他掉在床铺上,松开口,猛地化成光屁股小孩,身上一块青一块紫的,飞速钻进被褥里。
被子下鼓了鼓,他拽下被子,露出脑袋瞪眼看着她。
俞星城看着出血的右手,磨牙:“你是狗吗?”
作者有话要说:俞卡丘喷国师从来不看场合。
她对于这些过往,还是外人的态度。只要不影响她,她都不想管。
第42章 幼稚
炽寰又把头埋进了被子里, 在被褥下闷声闷气怒道:“没有人比你狗!你什么时候笼络了老子的手下!还当着我的面离间我们,说什么让他们不用听我的!”
俞星城拿帕子,慢条斯理的擦了擦手:“你要是人心稳固, 我哪里还能几句话离间了你们。再说,我也怕你又是带着他们上天闹地, 再把我给弄到天上去给我个刀剑斧枪, 逼我拿起来。”
她刚说完, 炽寰拽着被子,一下子把头发乱糟糟的脑袋露出来:“老子还不都是为了你!你他妈嘴上就不能少埋汰我几句吗!”
俞星城连着几个小时紧绷的神经,反而因为他这句气冲冲的话, 终于暗暗松懈下来似的。她笑了:“不能。我要是你, 就羞愤至死了。还是你这位老妖皇脸皮厚。”
炽寰气得直砸被子,俞星城更想笑了,她手指在嘴唇前竖起来:“别嗷嗷, 外头的妖们要是发现你醒了,就都挤进来凑热闹了。”
炽寰噎的眼睛直瞪, 重重的躺倒下去:“天底下最不想最不想要你来救我!”
俞星城:“没办法。他故意的吧。”
炽寰吃惊的微微张大嘴:“你、你果然见到了他?!你有没有——”
俩人沉默了片刻, 同时开口。
炽寰:“你别说了。”
俞星城:“你别问了。”
不谈狗逼的默契啊。
炽寰垂下眼睛去,俞星城顿了顿:“杀不了他, 你放弃了?”
炽寰低声道:“我目的本来就不是为了杀他。”
俞星城:“这是被他给锤老实了?身上的伤呢?也是他打的?”
炽寰没脸说,有些是自己撞的, 有些是自己非要去挑衅怯昧,被他一只手打的站不起来……
他为了卖可怜, 低头拽了拽被子, 用力点头道:“他对我可狠了!打我都不眨眼!你看我这一身伤。”
事实证明,他还是太天真了。
俞星城拿着他胳膊仔细看了看,慢条斯理道:“活该。”
炽寰不可置信的抬头。
俞星城心里憋笑, 面上无情道:“知道打不过还躲着点装孙子。就你那四处挑衅的模样,确实该有人教训教训你了。”
炽寰委屈的嘴唇子都开始哆嗦。
俞星城拽了一下他胳膊:“要点脸啊,别哭。我这人记仇,第一次你差点把我掐死,第二次又把我从高空扔下来,我差点摔死你知道吗。这才说了句重话,装什么小可怜呢。”
炽寰其实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太多记忆翻来覆去折磨,有些猜测和现实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他明白,怯昧有意放他回来,而且是要把他放回到她身边来。
怯昧是觉得他作不出太大风浪?还是给他一点最后怜悯,让他陪伴俞星城一些年岁,看她像凡人一样生老病死?
许多年前,她就说他是只认死理的傻蛇。
他就总是执念太深,也一直被执念推着走。
但炽寰不知道为什么,他一到她身边,就忍不住有了活气,有了心境上下起伏,有了气的要死和幼稚傻缺。
他拍着被子:“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你电我干嘛!你为什么要电老子!我又没真的想掐死你!怯昧小儿的随从就要来了,我就把你攥手里而已!”
俞星城觉得这真的不能怪她:“……谁知道。我跟你熟吗?我之前几次被你折腾的命都快没了,我能信你?再说,若不是我命大,怕是那天已经摔死了。”
炽寰抱着胳膊:“你摔不死的!枝言剑的中的灵力,你已经拿回来了吧。我去拿枝言剑,就是怕怯昧小儿急于杀你。”
俞星城皱眉:“你的意思是说,枝言剑……会让我不死?”
炽寰一脸“看我牛逼不”的神情:“是啊是啊!”
俞星城不太信:“……可你知道我断了左胳膊,就花了将近十来天才完全长好。如果是能够自我痊愈,那我摔个粉身碎骨,怕是要在地上躺半年,才能完全恢复。”
炽寰一愣:“十来天,胳膊才长好?”他脸色变了变:“难道真的如他所说,你的一切都被他夺走了,就连神器中的灵力,都只不过星星点点。”
俞星城一直知道怯昧跟她之前有些过往,甚至怯昧还想杀了她,可她现在才想起来,炽寰刚见她的时候,说她是一无所有的落水狗。
也就是说,她能拥有的一切:能力,地位,权力,全都被怯昧所拿走了。
而炽寰,之前一直以为拿到“她”曾散乱在各地的神器之后,就能让她重获力量。
现实显然不是这样。
俞星城蹙眉:“那为什么,这些会被他夺走呢?”
炽寰怔忪着,露出了一个难以理解的笑:“我不知道啊。”
俞星城坐在床铺边,沉默了一会儿,起身道:“算了,不想了。太晚,我回去了。”
她起身要走,炽寰连忙爬起来:“这里不是你住的地方吗?你回哪儿去?”
俞星城摇了摇头:“这是给你们这些妖的安身所,我住在内城。你歇着吧。别作妖。我要出去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回来——”
她一边说着,一边推开门,才说到一半,就看到炽寰一下子掀开被子,光脚朝她跑过来。
看到光腚小屁孩正面的俞星城:“……”
炽寰还他妈不自知,拽着她袖子,一脸凶狠:“你别想跑,老子就讹上你了!你是不是住别的好地方不带我!”
俞星城:“……”
炽寰:“看你这个心虚的表情!我就是知道!”
俞星城:“……把裤子穿上。”
炽寰:“我不!”黑雾腾起,他忽然化作筷子粗细的小蛇,飞速钻进她衣袖里,盘在她手臂上。
察觉到手腕上凉滑的触感,俞星城真想再电他一回。
但她忍住了。
从她身上经历的事来看,炽寰真是个给她带来麻烦的扫把星。
但要是从他的立场来看,他却是个捧着真心想要帮忙,但奈何世事不如愿的十分可怜大妖怪。
也不是。九分可怜。一分欠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