炽寰讥讽道:“不是忠厚老实听命令吗,怎么又肯走了。”
貔貅叹气:“想开了。豁出去了。大不了不干了,现在上云神殿都崩塌了,谁还能来抓我。再说,抓我就等于来抓你们两个小偷。我这算是,深入敌情。”
俞星城有些想笑,炽寰却闹了脾气:“我不会跟你说话了。省得你又说我烦你。”
貔貅也不势弱:“最好别说。”
俞星城连忙道:“别吵架别吵架。”
炽寰身上黑雾炸开,他一下子化作人形,挽住俞星城的胳膊:“走,咱们走快点,把它甩掉。”
俞星城却僵住了,她呆愣的看着挽着她胳膊的少年:“你……谁?”
炽寰一愣:“啊?”
不怪俞星城认不出来,虽然那嚣张欠揍的神情还是炽寰,但他明显长高了,也长大了。
如今看起来十三四岁的少年模样,应该比戈湛的外形看起来小那么一两岁。眉眼舒展,脸上婴儿肥也消散几分,多出尖尖下巴,开始往回忆里那“性感路线”靠拢了。眉尾凌厉,微微吊起的眼梢处,那双眼皮刚好桀骜的张开一点,上半张脸的不可一世,却被下半张脸会露出的笑容削弱了几分,笑容颇有点纯真有点阳光的傻气。
一张嘴还是那个味:“啊!你不会拿到行露铃,然后就失忆了吧!天呐你要是失忆了怎么办!”
俞星城:“……我没失忆。就是你长大了。有点认不出来了。”
炽寰摸了摸自己的脸,满意道:“好像是化形后长了几岁。还是如此完美的我。”
俞星城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半晌往前走去,道:“勉勉强强。”
他们一人一蛇一狗离开,貔貅身上还有几处疤痕,炽寰倒是因为拿到了滔天杖,全身皮肉焕然一新,但这一蛇一狗依旧一路斗嘴。
貔貅不知道多少年都未离开过上云神殿了,他压根不知道国都在何处,更不知道什么蒸汽机什么铁路。他们回去的这一路,俞星城骑着马,炽寰绕在脖子上,貔貅坐在马屁股上,狗前爪搭着她肩膀,一路上就听见貔貅乡下人进城的感慨感叹,然后炽寰就在她耳根处,转头嘲讽貔貅没见识。
啊……真的好吵好烦啊这两个家伙。
回了家要是再逼逼,把他俩脑袋都摁水缸里,谁也别吃饭了。
俞星城再三强调,靠近京师不可胡闹。炽寰一副老北京的模样,开始重复她的话,教育貔貅。
貔貅:“……被刻在屋脊上,画在皇宫里的是我不是你。要说我才是中原正统!”
行行行,中原正统老神兽,听人家家里包饺子就跟着跑了。
俞星城骑马到家之后,家里倒是后门半掩着,能听见铃眉几个在院子里窃窃私语,俞星城去把马拴上,貔貅跳下来贴在她腿边走,进了院子,杨椿楼一下子转过头来,松了口气:“天呢,你可还知道回来!再不回来我们要贴寻人启事去了!”
铃眉笑:“她也就嘴上这么说,现在我们几个都快对你跑出去几天不回来,都习以为常了。这是把你家小蛇给找回来了?”
貔貅不知道多少年没跟凡人打过交道了,有些紧张的贴在俞星城裙边蹲着,却看到这院子里三个女人早就习惯了炽寰的存在。炽寰也从俞星城脖子上跳下来,化作人形:“家里还有点什么吃的吗!我和星城要饿死了。”
肖潼惊讶:“怎么他跑出去几天,还长大了。”
俞星城往院子里走:“本事见长,外貌自然也跟着变,再修行几年,说不定看起来跟戈湛差不多大了。”
戈湛:“那时候我早就长大了。厨房里还有中午剩的两个菜,放在笊篱下头呢。”
也是,戈湛倒是严格按照人设,用灵力变化自己的外形。但炽寰就不怎么变化自己的外形,不论是小屁孩还是大人,他都无所谓。
铃眉一起来,就瞧见了俞星城脚边的狗狗,有些惊喜:“你怎么还跑出去捡条狗回来了。哎呀,感觉上了点年纪,但是很干净哦。有点像我们村里以前的大黄狗。”
俞星城:“嗯,路上碰到的,炽寰跟他处得来,我就捡回来了。看吧,他要是吃几顿饭愿意在这儿待就待着,不愿意待就不管他。”
俞星城解了披风,就想进屋去换套衣服,或者拿钱去不远的色目浴池去洗个澡。
铃眉很喜欢狗,一直在搓揉貔貅那毛茸茸的胸口,还说道:“你给它起名了吗?要不就叫大黄?大白?”
俞星城声音从屋里传来:“它估计不愿意吧。要不就叫它貔貅好了。”
铃眉笑起来:“貔貅,这么霸气的名字配他啊!”
貔貅端庄稳重的坐在那里,这小姑娘的手挠的它舒适至极,昏昏沉沉,就在它爽到几乎要翻到在地肚皮朝天之前,它总算记得今天晚上前来的目的,对着铃眉张口道:“那你们晚上吃什么馅的饺子。”
铃眉惊恐大叫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是……妖?!”
貔貅十分拒绝这个身份定义,刚要拒绝,就看见俞星城穿着单裙急急忙忙冲出来:“对,妖,不会化形的那种。”
貔貅:“……我确实从不化作人形。”
铃眉抚着胸口:“我的妈呀!星城,咱就不能普普通通的带回来一只猫猫狗狗吗!再往家里揣,妖就要比人多了!”
俞星城抱歉的笑笑:“对不起,哎,他就是听见家里有好吃的就来了。也是炽寰的旧友。没事人,这个月的开支我多出一点。”
铃眉哼哼两声:“那倒没必要啦,我就随口一说啦,热热闹闹的挺好。”
貔貅踏步向前,似乎想让铃眉挠它的手别停,铃眉想起在苏州时候那个差点在按手印的公文上撒尿的狗大爷,总觉得挠它也等于挠大爷,想了想,没伸手。
貔貅有些失落:“嗯。你们这里,不错。顺便一提,我不吃茴香馅儿的。”
杨椿楼看俞星城散了头发出来,她道:“其实正要跟你说呢。关于咱们几个的任命倒是下来了,你之前进宫的时候,是听到口风了吧。”
俞星城梳着头发,点了点头:“嗯,我可能要去出使奥斯曼国。”
杨椿楼和铃眉交换了一下眼神,道:“是,肖潼应该是跟你一路的。但是我和铃眉,可能要去鞑靼部,协助修建铁路。”
俞星城一愣:“你们两个去?是什么职位?”
杨椿楼:“都应该是个小主事的位置,我去鞑靼部铁路司下头的医馆,做管事。而铃眉可能要去那里驻防的仙官中做领队。听闻现在大明和沙俄关系也有些不睦,所以派我们过去,也是为可能有的冲突做准备。”
大明和沙俄也有冲突吗?
不过说来,沙俄与奥斯曼帝国的矛盾是一直很深,或许这个三角关系之间,也有些拉锯。
但俞星城梳头发的手停了下来,她也意识到:“也就是说,我们要分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马上就要起航了。
不过铃眉和杨椿楼要暂时分开。裘百湖也不会去新地图。
但是苏州的一部分小伙伴会跟着去的。
第90章 起航
俞星城十分不适应这一点。
而且杨椿楼和铃眉要离开的时间或许会比她更早。
四个姑娘披散着头发, 点着煤油灯,挤在一张床上说了一夜的话。
杨椿楼说起杨家在京师的亲戚想把她名额替换下来。但其实是为了她好。毕竟鞑靼部的天寒地冻是出了名的,若是真的跟沙俄有冲突, 杨椿楼一个姑娘家,就要去做战场医官, 面对的便全都是开膛破肚的人。
不像是俞星城和京师俞家并没有血脉上的联系, 杨椿楼在京师的杨家是真正的亲戚。
可她腮帮子鼓鼓的, 仍是道:“可我就是不想在京师的医馆做医官,然后过几年再去宫里做女医,升到高位, 嫁给朝官。去战场做医官也挺好的, 我爹从小教我西洋医法与色目草药,我为了学习重铸血肉,甚至去剖过尸体的筋肉骨骼。我努力了这么多, 最后却跑去给娘娘们看病——更何况是现在的宫里!”
俞星城:“反正与铃眉一道,你们之间也好相互照顾, 去一趟又不是不回来了。不过你说宫里……是什么意思?”
杨椿楼看了她们三个一眼, 发现肖潼似乎也并不知道这些事,于是低下头:“此事虽事关重大, 倒也不是没人知道。听闻皇后的重症,是皇上让宫内女医下手, 给毒出来的。听闻皇后消瘦不已,关节都肿大, 每日起卧对她来说是极其痛苦的事, 饭食要是吃多了就会胃痛呕吐,活着的每一天几乎都是折磨。但皇帝又让医修用灵力吊着她,而后不断的给她治病, 让她不会轻易死去。”
俞星城惊的脸颊发麻。
那个看起来身边如家常般热闹亲近的皇帝?
铃眉也吓到了:“为什么?自己的发妻,大明的皇后,为何要这么对她?!”
杨椿楼:“可能有的原因很多,但这便不是我们能猜测的事了。宫里经历了几次风风雨雨,小燕王的受宠,几任太子的惨死,还有那位现在如闲云野鹤一般游荡在外的前阁老江道之,很多人都与那些旧事有关。我这样没脑子的,可不想掺和进宫里的事儿去!”
俞星城虽然不知道宫里的旧事,却也赞同——不要掺和到宫里的事儿上去。
但现在小伙伴们要暂时分开,也讨论起房子的事儿。俞星城之前又从俞府那儿得了一大包银子,便道:“这房子不如还是租着,万一谁要是回京师汇报,别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我明日去一趟俞府,拜托李氏嫂子,让她派奴仆逢年过节来看看院子收拾一下。另一边也跟裘百湖打一声招呼,我之前听皇帝的意思,似是不会放他去。”
铃眉:“那戈湛怎么办?”
肖潼:“不打紧,我已经去跟礼部的官员谈及此事,说自己孤儿寡母,倒是礼部也有位女主事倒也体贴我,说以随行仆从为名,会把戈湛报上去,到时候登船不成问题。再说,大不了他就化作白鲸,随着船去了。我们出使的宝船极其巨大,一船能住上千人,甚至船内还能种菜、养猪,又要航行许多日,许多官员都会带随从,来帮忙洗衣倒水。”
俞星城松口气:“那炽寰也不成问题,它反正往衣袖一钻就是了。”
铃眉:“那貔貅怎么办?咱们晚饭时提起来你要去出海,它一脸兴奋。”
俞星城:“……不知道出海让不让带狗上船。”
但事实证明,只要你官位高了,自带家养猪上船估计都行。
他们并不是高调离开京师的,只是皇帝在朝堂上提及要让小燕王出使奥斯曼,并未举行任何送行的典礼,他们一群官员乘坐京津这条刚刚修建好的铁路,去到了天津大沽口海港。
天津早年虽是卫,但在大明通商之后不久,天津几乎在百年内就成长为北方结构最复杂,也洋人最多的海港之城。或者说是北方最繁华最新兴的府城之一。
大沽口海港的规模,远胜于上海县的海港,多处夯土与水泥混合制成的新栈桥延伸向海中,停满了大大小小的货船游轮。他们众多官员登船,需港市商铺与闲杂人等回避。当他们成列的马车浩浩荡荡的停靠在大沽口海港内栈道上,回头望去,能看见高高的堡垒与炮台,以及巡逻的小型鲸鹏。
炮台之下,许许多多的仓库、洋人旅社、酒馆饭店与私人的货币对换处,招牌林立,也有许多人远远站在海港大路的另一边,围观着官员入港登船。
而跨过了煤渣铺成的宽阔的海港大路之后,在港口区内,都是些红砖小楼或者是成排的亭子,亭子下仍然有许多搬货工的休息处、海关查税的算账台,正在歇业着。码头的红砖建筑之间挂满了彩旗,不少木牌上写着多国语言的“有朋自远方来”与“鸦片禁止入内”之类的字眼。
这次小燕王出使,计划共出使大型远洋宝船十二艘,中型宝船六十三艘,巡船、战船、运粮船、炮船多种配合,再加上二十三艘鲸鹏,总计近三百艘。其中兵员就超过三万,官员林林总总近千人。
这简直像是一次郑和下西洋。
但目的地更远,要达成的目标更复杂。否则皇帝又怎么会不大张旗鼓的宣扬这“大明水师”的出征呢。
这样的规模,必定不只是京津一地调派兵力。他们将会分别停靠在上海县、温州府与广州府三地,集结当地的兵力与官员。
俞星城作为少卿,其实只是皇帝任命她、谭庐等人来辅佐外交,进行决策,但船队中仍然有两位都指挥同知,两位都指挥佥事,来自沿海不同的都司,分别是正二品正三品,官位都比俞星城要高的多。另有一位礼部郎中作为外交与译官之首。在夹杂观星官三人,中书舍人二人,宫中内监上百人,医官上百人,以及各种想都想不到的偏门官员,这艘舰队简直就是远航的一个小国。
而且听说还有一位缉仙厂千户,俞星城听皇帝之前的意思是不愿意派裘百湖出来,那就要看看到时候是谁了。
俞星城与许多高位官员,需要住在小燕王所在的大型远洋宝船上。也就是现在停靠在天津口岸,他们面前的这座宝船。
这艘大型宝船是第一次与大英海战后制作的,最起码有两百多米近三百米的长度,木与钢铁混合制成,上下包括船舱约有六层,船上既有蒸汽机的轮扇,又有十二桅,十八帆。远比她曾见过的去往倭国的船只要大的多,甲板上更是能跑车马。
在他们这些官员入船登记时,俞星城就紧跟在谭庐后头,谭庐似乎穿了一双黑纱制成的靴子,来遮盖铁骨双足又能透气,但那脚后跟时不时冒起白烟,仍然引得不少官吏注目。
但更让人注目的是,俞星城本人。她一身青衣官服,容貌、身世和在万国博览会的经历,是没进京师前就出了些名的,据说却也有不少高门贵户在考量着向她求亲。但这次出使奥斯曼国,她行囊简单,身边也只带了个小丫鬟……以及一条老狗。
谭庐带了两个奴仆,已经提着他的行李先上去了,谭庐在登船前的录名簿上盖下印章,转头笑道:“是怕走了没人给你养这狗了么?要不然送去俞家也行啊。”
俞星城其实觉得牵着丫鬟和狗已经挺丢人了,她叹气道:“就一条老狗,怎好意思呢。我看大家都带了不少仆从,就想着自己带条狗也不打紧吧。更何况这狗也年纪大了,陪伴我多年,万一死在家中,我是真的要伤心的。”
那录名的官员抬头看了一眼,扫了一眼拎着大箱子也轻轻松松的小丫鬟,和那被皮绳拴着的老狗,呆了半晌才落笔道:“少卿俞星城,携奴仆一名……狗一头。”
俞星城捂脸:“……是。”
俞星城牵着狗,拽着那简直活泼到恨不得跳进海里的小丫鬟,艰难的登上了通向甲板的廊道。
她的房间在甲板上的二层,因那几位官位更高的都指挥都不在这艘船上,所以她房间的档次也仅次于小燕王和谭庐。舱室内算是一个小套间,隔门内是她的卧房,床架地毯坐榻与一张办公用的书桌,隔门外是几张桌椅,还有嵌在地面的屏风和穿衣镜,独自的便所与洗衣房,还有随从所睡的小榻。
俞星城才关上门,小丫鬟和貔貅老狗就兴奋大叫一声,猛地扑在床榻上,打滚道:“这就是大船!这就是大宝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