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燕王等到马车离开了圣训者与奥斯曼警察聚集地外,才小声道:“温骁进去的早,他找到了一些东西。我拿到手的时候,就只剩这么一点了。”
小燕王将半张不到的羊皮纸递给了俞星城。边缘尽是焦痕。
俞星城低头看下去,那羊皮纸很旧很脆,显然是颇有年头的东西。
羊皮纸上是一些图画,上头画着的黑兽似乎被几根铁棍插过身体,固定在一个铁笼子里,它的前爪被割开,似乎有个像针管一样的东西,在向黑兽体内注入什么液体。
旁边用拉丁文和英文写着什么“温驯”“变化”。
温骁:“而且在火势扩大之前,我看到了地上洒满了这样的羊皮纸,不少都已经被点燃了。似乎是拜伦他们有意想要烧毁的。我只抢救出来了这么半张。但更重要的是,三层小楼内,大概有七八只血兽被关在笼子中,跟图上画的一样,它们被铁棍穿透骨头固定在笼子里,而且房间里似乎也有些挂起的玻璃瓶,里头装满了血液,似乎在向他们体内注入——”
俞星城震惊的瞪大眼睛:“你是说他们在让人变成血兽吗?”
小燕王:“不,恰恰相反。那些笼子里的血兽,并不完全是兽态的,而是像当时皇宫里的血兽尸体一样,很多都是下.半.身还是人类,或者还有意识。结合这张图画上记载的内容,我猜其实是他们利用注入的血液,让血兽变得温驯、可控。”
俞星城紧紧皱起眉头:“也就是说,这些人抓到了血兽,然后给它们注射某种特殊的血液,让他们变得没有攻击性,来方便运输。等到要袭击的时候,就断了这特殊血液,或者说是用什么别的办法,让它们重归疯狂。这些人掌握了这种办法,就利用血兽作为武器,能运送它们并投放到任何地区去。”
小燕王:“更重要的是,你看这张羊皮纸右下角的标记。”
俞星城连忙看过去。
分规、曲尺、法典三样物品组成的一个标志。左右角还分别画了太阳月亮。这是共济会的标志,被称为“三重伟大之光”。
温骁:“你猜对了,真的是共济会有插手这件事。”
小燕王:“英国的圣公会新教不是和教宗国的教廷关系不睦吗?你说血兽在教宗国的扩散,是不是就是他们干的?”
俞星城半晌摇摇头:“我不这么认为。教宗国已经是个封闭的纯宗教国家了,跟英国根本就没什么利益冲突,英国共济会根本没必要干这种事儿。而且英国共济会的天主教徒很多,干出这种事儿就是跟自己的成员作对。我认为是教宗国先有了血兽病,传染的事被英国共济会知道后,找到了共济会的一些秘典□□,掌握了暂时遏制血兽病变异的办法。”
她将半张羊皮纸交还给小燕王,继续道:“然后英国就想到可以利用遏制血兽的办法,来把血兽制作成袭击其他国家的武器。才有了对奥斯曼的袭击。”
简单来说就是英国共济会把扩散的血兽病,变成了可以投放给敌人的血兽军团。
小燕王:“拜伦把这些羊皮纸放在原地烧毁,说明他根本不需要把这些东西带走去研究。也就是说,他早就知道共济会的秘密?他如果不是共济会成员,又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呢?再说他明知是共济会袭击的是他的仇人——奥斯曼,为什么还会反过头去袭击自己国家的共济会成员?”
俞星城:“他出身勋爵,又就读过剑桥大学,还曾经进过上议院,所以他曾经很可能跟共济会有很深的联系。就算如今他已经站在了贵族与共济会的反面,他也一定有身处共济会的朋友会给他提供消息。很可能,拜伦知道的事比我们多得多。”
温骁道:“不过这当中不明白的事儿还很多,希腊境内血兽病扩散感染,会不会跟英国人有关?拜伦为什么不去正面战场领导希腊人,却跑到这里到处搞爆炸?”
俞星城也无法解答:“我已经记住他和几个同伴的脸了,找到他或许不会像以前那样大海捞针了。不过,他的爆炸也把关于共济会投放血兽的线索炸到了我们眼前,我们找到共济会成员或许会比以前简单得多。”
小燕王叹气:“真搞不明白,他到底站在哪一方?”
俞星城:“他站在自己的正义那一方吧。而我们就是他眼里给奥斯曼做事的恶人,或许他有骑士精神,今天没杀我,但不确保以后搜查下去,会不会跟他再起冲突。”
小燕王并不吃惊自己成为拜伦口中的恶人:“泥潭里活着的人,只要在拼命游,就一定会成为另一部分人的眼中钉。”
俞星城意识到小燕王这话是在宽慰她,点头笑了笑:“嗯。我也不是会犹豫自己立场的软弱性格。”
小燕王笑了:“我知道你不是,可你在努力为大明做事,在我看来你是我最欣赏最愿意共事的人,我肯定也要说点好话,抵消这家伙对你的指责。”
第二天,俞星城他们早早就到达了托普卡帕宫。
凌晨开始是热法皇后的下葬仪式。装着水晶棺椁的马车上,缀满了热法皇后最爱的白百合与奥斯曼盛产的郁金香。俞星城在皇宫的角楼上,能俯瞰到皇宫外聚集的数万人。
从皇宫到陵园的长长路途满是人群,他们挥舞着奥斯曼帝国的旗帜,或手举百合花,装着棺椁的马车从皇宫正门驶出,在人潮中缓慢前进,人们的哭声,歌声,几乎响彻了整个伊斯坦布尔。
热法皇后虽然不是哈丽孜满意的皇后,但奥斯曼人却仰慕她艳绝地中海东岸的美貌,爱她的亲民性格与慈善举措,她最终没在复杂的皇室婚姻中陷入狼狈,而是死在了能成为传说的年纪。
哈丽孜给了她最高规格的葬礼,作为对自己儿子的歉意。
在棺椁离开皇宫前,俞星城也去献了一支花,但奥斯曼皇帝没有乘坐马车去送她最后一程。
从热法死后,奥斯曼皇帝就几乎伴在太后哈丽孜身边,因为血兽案件而动荡的政局与漫天的事务,他似乎帮哈丽孜分担了不少。只听说热法皇后的首饰与衣装都是他亲手挑选穿戴,而一双绸缎的长手套,与她两手握住的捧花,都恰好掩饰了热法皇后兽化的双手。
没人知道热法皇后变成血兽的事,民众只看到了最完美的她。
中午左右,棺椁到达了陵园,开始了下葬,伊斯坦布尔城内响起了丧钟,俞星城那时候在等待阿里总督的宣战出航仪式。
但奥斯曼皇帝似乎在钟声中.出了一些小小的插曲,哈丽孜太后姗姗来迟,本来该参与宣战仪式的奥斯曼皇帝也缺席了。
俞星城没有过多打探家事,宣战仪式照常进行。
这个宣战仪式办的并不盛大,主要是走个传统流程,俞星城在血兽案件那夜之后,从未见过阿里总督。阿里看起来没什么受伤的迹象,反倒面色红.润,颇有精神。
俞星城知道哈丽孜关押他,并且威胁他的事情,但俩人在宣战仪式上仍然举动亲近,阿里总督甚至好几次在跟哈丽孜说话的时候,露出了笑容。
等到阿里与哈丽孜聊完后,来找他们告别时,俞星城客气似的问道:“总督觉得此去希腊,能改变局势吗?”
她以为阿里也估计就会客气几句,但没想到阿里笑了笑:“局势早就改变了,我不过是去帮忙清扫烂摊子的。”
俞星城微微一愣:“局势早就改变了?您是说希腊没有胜算了吗?”
阿里道:“其实希腊一直胜算不大,而且听说支持希腊的英国人之间也在内讧,希腊人又传出消息说拜伦因为害怕血兽病,所以抛下他们回伦敦了,更是前线节节败退。”
俞星城挑了挑眉。
哈丽孜如果觉得奥斯曼帝国胜算极大,为何又非要耍手段,让阿里去出兵?
阿里似乎能猜到她的疑问,顺着道:“不过奥斯曼对沙俄的战事可一点也不轻松。我手下海军强大,攻打希腊很合适。所以当我进攻希腊的时候,太后就会调走一部分奥斯曼陆军,支援沙俄战场。”
俞星城点了点头:“血兽袭击那一晚,我都没能找到您。听说您受了伤?”
阿里:“啊。背后有一道。不过不是血兽。”
俞星城:“那是?”
阿里看了一眼远处的哈丽孜,低声道:“太后确实想要杀我来着。”
他是说,他身后的伤口是哈丽孜留下的。哈丽孜给他划出一道伤口,难道就是为了说他被血兽袭击,把他投入监狱,进行胁迫?
阿里跟她说了没几句,又被另一边的军防大臣叫走。
俞星城打量了一眼那军防大臣,在伊兹密尔,就是他从拜伦计划的火车袭击中成功逃生了啊。他一条胳膊还挂在脖子上,显然是当时负的伤。
俞星城看着阿里的后背,忽然有一瞬的想法,让她出了一身冷汗。
小燕王跟哈丽孜聊过,朝俞星城走来的时候,就看到她脸色发白:“怎么了?”
俞星城抓.住小燕王的胳膊,将他往仪式场地的角落里拽去:“我有个想法——!”
作者有话要说:妈的,越看越觉得温骁这设定太涩了。
第137章 雪莱
“是什么大事吗?你是从阿里那边打听到什么了吗?”小燕王问道。
俞星城摇头:“不是一件大事, 我只是想到了事情了另一个可能性。关于阿里。你说会不会阿里……已经感染了血兽病。”
小燕王吓了一跳,连忙道:“可他没有变成血兽,他没有灵根吗?”
俞星城:“我没见他用过魔法或巫术, 而且他军旅出身,可能确实是个普通人。”
小燕王:“你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俞星城压低声音:“因为我发现事情, 如果假设阿里被感染了血兽病, 事情才顺理成章!假设阿里被血兽抓伤后背, 昏迷在庭院里,当时的哈丽孜正在和圣训者巡回,杀死被感染者, 那她遇到了阿里会怎么想?就这样杀死, 还是加以利用?”
小燕王眉头拧紧,他听到俞星城的说法,扫视了周围一圈, 侧耳离她更近几分,俞星城道:“她知道阿里只是凡人, 不会变异成血兽, 就用自己的刀划在他身后,伪装成是自己的刀伤。之后所谓的关押, 都是为了让阿里相信自己并没感染,而是被哈丽孜胁迫, 俩人一番谈判,哈丽孜松口给了好处, 他却觉得是自己谈判技术高超, 达成目的。”
小燕王神色难看,却也隐隐有几分佩服:“如果阿里总督感染了血兽病,潜伏期他还能带兵打仗, 后期如果他病情爆发,就会变得特别疯狂——如果当时希腊已经颓势,哈丽孜可以告知天下,阿里总督感染血兽病,并将他处死。如果当时希腊还能抵抗,阿里总督的疯狂或许会不顾手下人的损失,疯狂进攻希腊,对哈丽孜来说也没有任何坏处。”
小燕王离她有些过近,但俞星城余光很快扫到,几位想要过来搭话的大臣,似乎以为他们二人在“谈情说爱”,便尴尬的绕身远离了。她大概也明白小燕王是怕人偷听,故意离近一些让别人误会,便松口气,面上也露出几分像是亲近的神情。
俞星城点头:“而且,希腊血兽病正在流行,阿里总督病情显露都要是几个月后的事情了,大部分人都会以为他是在希腊作战期间感染的。哈丽孜不让他回埃及,既是怕他把血兽病带回埃及,也是怕那些所谓埃及的古神察觉到这件事,告知了阿里。把感染疫病,即将疯狂的阿里扔到希腊战场上,哪怕阿里因为得病作战失败,也减损的是埃及自己的兵力。只会让哈丽孜能进一步控制埃及地区。”
小燕王呆了半晌,才呼出一口气:“……阿里怎么都是个死,只是区别在于他手下埃及水师会减损多少,希腊的战况会改善多说。所以哈丽孜一点都不在意许诺给阿里的三座港口城市,更不在意苏伊士运河协约上的埃及总督的名字。你说这都是哈丽孜的计划吗?”
俞星城:“我觉得不太像。哈丽孜不可能知道血兽袭击一事。我猜,这一切的计划,都是她在血兽袭击那一夜构想好的,甚至是看到阿里被血兽袭击之后一瞬间想到的。随机应变的策略,才是最可怕的。”
小燕王瞳孔中露出几分胆寒的神情:“是,天下各国之间,隔着千山万水,依然能够牵一发而动全身。谁要是敢说自己智多近妖,能将一切局势运筹帷幄,那未免太狂妄了。可如果总能随机应变,利用所有出现的意外……其实也跟掌握大局,相差无几了。”
俞星城叹气,心里感慨,在场许多人的智谋,怕是都跟老练的哈丽孜相差甚远。而就在刚刚,她还亲密的和阿里聊天,仿佛血兽病压根不存在一样。
小燕王拿着杯子,站在俞星城身边:“你虽然说这只是猜测,但我已经信了。这才是哈丽孜能干出来的事儿——虽然我们毫无证据。咱们来了奥斯曼这些天,你怎么看待她?”
俞星城喝了一口热茶,半晌道:“我不知道。如果说拉克希米是圣庙中金色浮雕的英雄,是必定会被长诗传颂的人物,那哈丽孜更像一团灰雾。她本身不是个虔诚的信徒,有极其难得的温柔与包容力,却纵容手下狂热的圣战信徒去屠杀,以来巩固帝国的力量。而且,她在血兽袭击那夜之后,以大量贵族与高官被杀为理由,似乎在改组整个帝国中心的权力,不是为了私欲,而是似乎为了简化中央,控制地方,为了让奥斯曼帝国能迈入新的时代……”
俞星城看着那目光柔和,笑容慈祥的哈丽孜,道:“我现在还看不懂她,但我想要去看懂她。”
不论阿里是否真的有血兽病,在出航仪式结束后,他都在欢呼声中登上舰船,远航而去,直到海面上薄雾渐起,连船帆和飞艇都几乎不可见了。
俞星城他们并未在皇宫久留,很快就投入了对共济会和拜伦的调查中。
他们先去查看了另外两处爆炸地点,由于火灾和爆炸较为严重,几乎找不到什么留存的线索了,但有一点相通的地方,就是目前这三处被爆炸袭击的共济会藏匿点,都有比较大的空间。除了最早的宾馆,另外两处分别是屠宰场和染织铺所改造的。
既身处平民区内,又能存放不少一些物品,人员出入便利。
俞星城想了想,便通过哈丽孜,向伊斯坦布尔本地总督,要来一份略显粗略的地图,和最近厂房、院落买卖信息的记录册。
地图中的平民区几乎就只绘制了街道、沙轨站和水井,俞星城和小燕王他们只能抄录了地图,分头去走访平民区内所有体量较大的建筑。可伊斯坦布尔占地面积实在太大了,这样的排查无异于海底捞针,虽然他们获得允许能够在伊斯坦布尔御剑飞行,但由于御剑飞行实在太过显眼,小燕王不想惊动隐匿在城市中的共济会,还是选择乘坐马车或者沙轨,穿梭在城市中排查。
就这样排查了两三日,有嫌疑的地点列出来了二三十处,小燕王他们准备一个个亲自去查验——
但俞星城心里知道,时间不允许他们这样枚举法的排查下去了。
伊斯坦布尔这座巨型城市本来就结构复杂,他们未必查探了所有大型建筑,更何况在这两三天内,伊斯坦布尔已经有两三起血兽出现的案件,但哈丽孜很快派人镇压下去,大部分民众连一点风声都不知道。
虽然伊斯坦布尔也有些小报,俞星城也在沙轨站附近买了几份,但没有任何一个报纸提及了血兽,甚至连皇宫那日的爆炸都没人提及,只是大篇幅在描述热法皇后的葬礼。
显然伊斯坦布尔就像是英国在内的很多国家一样,也有“诽谤罪”。所谓诽谤罪,不针对个人诽谤,主要是限制出版,所有被政府皇宫判定为“诽谤朝廷”的言论,都会被封杀。
一边,俞星城知道,血兽的出现,就像是水面上冒出的水泡,是水下互搏的共济会与拜伦,露出的一点点踪迹罢了。
另一方面,哈丽孜处理血兽速度太快,很多时候都没留给俞星城他们多少痕迹可以追踪,他们依旧犹如无头苍蝇一样在城市里乱撞。
在热法下葬之后第四天,大家依旧分散寻找,俞星城和小燕王同行,他们在奔波之下,锁定了两座城市内的洗衣房为目标。那时候夜已经深了,小燕王决定第二日白天再去突袭,但当他们准备回皇宫的时候,才发现为热法皇后祷告的民众游|行已经在深夜开始了。
成千上万的民众手持白色蜡烛,披着白色头巾在街道上颂歌念词,然后以各大清真寺为终点,放下蜡烛后再原地返回。这项活动已经持续很多天了,听说会一直持续到热法皇后下葬后第七日,并且在那一日斋戒。俞星城总觉得这种活动对于现在的伊斯坦布尔,实在太过危险,但民众都不知道血兽的危机,更何谈停止活动了。
到了游街的时间,马车几乎已经不能通行了,小燕王他们决定乘坐沙轨回皇宫。
昏暗的街道上,全都是手持蜡烛缓步前行的人群,一团团金色的光照亮他们的面容,若不是俞星城担忧血兽病,她大概会为人群的虔诚与善意而感到动容。俞星城从袖中拿出白色头巾,也给自己简单裹上,跟着小燕王、温骁等人穿过人们,去往海岸道上的沙轨站。
俞星城甚至还被人群中的一位老奶奶,塞了一朵百合花。
她略显抱歉的点头,拿着百合花紧跟着小燕王,穿过人群到达了沙轨站。
买了铜币模样的沙轨票,俞星城坐上了沙轨的小车厢,他们乘坐的是由薄绒坐垫的高级车厢,一个小车厢内大概能坐八到十人,但在这个民众游|行的时刻,车厢基本都是空荡荡的。
俞星城和小燕王与另外两个仙官护卫一组,共四人,坐在了车厢右手边,俞星城没有摘下头巾,闻了闻手中的百合花,小燕王和她都累了一整天了,他也忍不住放松一些,手搭在座位扶手上,笑道:“这花也挺配你的。”
沙轨站的车员似乎摇了摇即将发车的铃铛,准备过来合上车门,就看到一个手持蜡烛的青年,小跑几步,登上了车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