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星城忽然想起亚瑟头顶纵横的缝线。她本以为那是亚瑟作为炼金狂人或者学者, 自己给自己搞出来的,现在想来——哪有人能给自己搞开颅?
亚瑟仍有些畏惧西满神父,难道是西满神父曾经在他身上搞过什么实验?
西满神父道:“不。只是厄运加诸在我身上, 而我利用自己的学识,征服了不幸。”
俞星城立刻意识到:“你感染了血兽病, 但你治愈了它。你如何做到的?”
西满神父露出几不可见的微笑, 面上细浅的皱纹微微牵动, 他并不介意做一些解释:“我离开共济会后,先是加入了橄榄山,而后又为了圣父, 前去教宗国研修, 并与方济各会来往密切。在那里,我得知了一些当年未见教相关的事情,也了解到了他们解救感染者的办法。你露出了求知的眼神啊——”
他向着正对面的俞星城微微前倾, 道:“我可以告诉你方法。只要你得到血液,注入感染者体内, 即可。”
俞星城看向他的双眼, 深邃蔚蓝,她轻声道:“谁的血液?”
西满神父:“神血。”
俞星城心里一颤:“所有的神都可以吗?”
西满:“未必。我只试过某位古神的黯淡之血。而那位古神, 就在教宗国停驻。”
俞星城:“教宗国不应该是上帝庇护之地吗?怎么会有别的神侵略了那里?”
西满微微一愣,似乎惊异于她的不知情:“你……”
俞星城似乎察觉到, 盘踞在她衣领下的炽寰,紧张提防的缩紧身体。
西满神父只顿了顿, 才道:“有些神早已不在世间停留。没人知道他们存在抑或消散, 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我听闻,上帝与真主均已不在。”
俞星城听得云里雾里。
上帝与真主是否依旧存在,这是一个神父或一个信徒能知道的事吗?关于这类的传言, 俞星城只从炽寰、貔貅或者是梵天那里有所耳闻,甚至连炽寰也无法说清楚神们之间的往事。
她总觉得,西满神父就像是跟某位古神有过接触和沟通,得到了知识,甚至获得了古神的血……
而且俞星城隐约感觉到,这是一种引诱。
西满在引诱她去见那位古神,那位古神也在等着与她见面。一如那狮头埃及女神塞赫麦特,积极主动的来找她,并给她打上了烙印。
古神们都想见到她?
为何?
是出于恐惧,还是出于侵略性?
俞星城思索之时,就听到了小燕王冷笑道:“那,大概要拜托你来领路了,神父。只是,您不会以为,这一夜的屠杀,以及制造怪物的罪行,就可以不用忏悔了吧——!”
小燕王甚至没有抬手,俞星城再次感觉到灵力贯穿毛孔的刺痛感,正是他铺开了自己的场,那数枚金属珠子朝西满神父门面飞去——
而后停住了。
俞星城转头,只看到小燕王额头青筋鼓起,脸色青紫,似乎再也无法前进半分,甚至连周围的“场”也在崩塌。而这时,西满神父抬起了手,不是对着小燕王,而是对着俞星城。
“埃及古神们就这样着急忙慌的打上了烙印,呵,她这是畏惧,抑或是她没有能力吃掉你?”
西满神父的声音缓缓响起,俞星城胸口剧痛,那几乎是镶嵌在她灵魂上的金色烙印,竟滚烫发热。赤色流火般的光芒从烙印边缘射出,西满的低笑充满贪欲且疯狂:“充其量不过是神的一丝残魄,我倒是等不及将你献给它了。或许你不配做古神的食粮,而是应该来作为我的充饥物,毕竟,单单今夜你毁了我两位门徒——”
什么?!
那烙印似乎被某种力量拉扯,几乎要离开她的身体,一瞬间,周围仿佛再度暗了,她看不清现实万物,只感觉到自己大股灵力从烙印边缘涌向自己的躯干,但她还未感觉到惊喜,袭来的就是更大的痛楚。
她的身体,仿佛成了三种灵力的战场!
塞赫麦特的烙印似乎一边抵挡着神父,一边拼命想要压制住她;
神父的灵力既在吞噬她,也在撕扯着那牢不可摧的烙印;
俞星城仿佛成为胶着战场上最弱小的那一个,在两方厮杀的枪林弹雨中被洞穿、被拉扯——但紧接着,她只听到耳边一声愤怒的龙吟,炽寰紧紧缠绕着她脖颈,紧随着大量的熟悉的、仿佛本属于她的灵力,被源源不断的灌入了她体内!
她依稀听到身边人的惊呼,听到神父近在咫尺的咒骂,听到塞赫麦特遥远的怒吼,但最贴近她的……却是炽寰。是了,在俞星城当初刚被打下烙印时,炽寰就曾提及,他体内的灵力大多来自于“圣主”,他也想尝试过将灵力灌回她体内,却被烙印阻隔——!
这一次,烙印被贪婪的神父撬开,却成了她的生机!而这一次,也有炽寰来做她的后援!
她并没意识到自己已经离开了座位,悬浮在车厢之中,光芒从她肌肤内穿透,将她映照的如同彩灯玻璃上的发光轮廓,五官都已看不清。那神父抬起的手似乎被拉扯住,被带向空中,眉头紧皱,甚至二人周围卷起飓风,连在车厢外飞翔的仙官都收到波及,更别提在车厢内的小燕王等人!
雪莱紧紧抓着拜伦,躲在沙发后,发辫被飓风吹散,拜伦仰着头,震惊的感慨:“……东方小姐她亮的跟个油灯似的?万一她变不回来,以后睡觉怎么关灯?”
雪莱终于憋不住了:“闭嘴!你挨刀还是挨少了!”
但俞星城眼前却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黑色,视野中只有不断绽放光芒的自己,与神父的轮廓、塞赫麦特的虚影。俞星城感觉自己的形态已经不像是人……因为散发着金色光芒的她,在黑暗中体型变得高大,张开了巨口,似乎在这决斗场上率先将塞赫麦特的虚影一把抓住,塞吞入口中——
塞赫麦特发出了阵阵咒骂与惨叫:“你这善于伪装羸弱的小神!你总是如此!总是如此!!”
那咀嚼般的口感,那真实的吞咽,让俞星城仅存的理智觉得作呕,却仿佛在灵魂上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她听到一阵快意的叹息,仿佛是一道精致的加餐,一口复仇的美酒。
她看到神父露出了惊恐的神情,他似乎想要抽手,俞星城发光的身体却极其柔软,一下子朝他扑了过去——
神父惊惶后退,轮廓想要离开这无边黑暗,只有那只伸向她的手离开的太晚,被巨口猛地咬断吞下!
俞星城听到一声不满的哼声,黑暗瞬间散去,俞星城仿佛感觉到自己发光的灵魂从庞然大物,一瞬间缩回身体,成为那个原本的她……只是灵力似乎更加饱满,游走在她浑身的灵脉中。
大股灵力似乎也回到了炽寰体内。
神父跌坐在沙发上,额头沁出一层薄汗,惊愕的望向她。
炽寰从她衣领中伸出脑袋,打了个饱嗝,咋舌:“你竟然还还回来了。有借有还,还附赠利息啊。”
飓风停了,小燕王抓着车厢内的桌子,才没被吹飞出去,他高声道:“星城——!”
俞星城却没顾得上回他,她抬起手,抚了一下自己的胸口。
烙印消失了。
似乎被打过烙印的地方,现在还是嫩肉,再以她曾有的恢复速度,快速的修复着……
俞星城向对面的神父露出了一个微笑:“多亏了你。”
神父定定的望着她,神态难辨,他忽然道:“走。”
西满神父沙发背后的黑暗中,一个戴白色头巾着黑衣的年迈神职者,缓步走了出来。他面容上皱纹如枯树,脸色青灰,若不是会动,仿佛早就入土。
那神职者抬手牵起了西满神父的手腕,而后体型陡然巨大,撑破了身上的黑衣,白色的毛发溢出身体,骨制的双翼陡然张开,顶开了狭小的车厢!
它双脚落在了地面上,几乎逼停了行驶中的火车,而后手臂一挥,将西满神父与他身后两个头戴笼子的学徒,一同抓紧在爪中。俞星城仰头,亲眼看到一个人类变化成贝希摩斯,视觉上的震撼难以言喻,小燕王怒骂一声,数枚金珠飞出,迅速穿透了这白毛怪物的腿部,一团血雾从它腿部炸开。
但它却挥动了双翼,巨大的身体直直朝空中飞去。
俞星城抬手,一股明亮的雷电刺向那白毛怪物,却没想到脚下车厢大震,似乎脱轨,她手中射出的雷电也失了准头——
小燕王:“列车脱轨了!所有人跳车!”
俞星城却看到了沙发后搀扶着拜伦的雪莱,列车车厢一瞬间甩出轨道,将所有人一同从破损的车顶抛掷向沙地。
外头天色熹微,天边隐隐粉红,俞星城抓住腰间的磨刀石,将其化作宽刀,一把抓住了雪莱和拜伦的衣领,灵力汇聚手腕,勉强跳上了宽刀。
只是这将他们甩出的劲头,还是让俞星城这个太久没御剑飞行的人,狼狈的摔进了铁轨旁的沙堆里。
拜伦哀叫乱骂,雪莱抬头惊呼:“车厢要砸过来了!”
俞星城跌坐在沙堆中,抬起手来,手腕上的银镯电光四射,她怒喝一声,那车厢在空中略一停顿,朝反方向弹飞出去!
雪莱有些吃惊,拜伦看着她手腕上的镯子与浮动的电光,他都面色惨白了,还有心情胡逼:“听说伦敦有人已经能用电发明出可以亮一两个小时的灯泡了,我要叫你灯泡小姐了啊。”
俞星城倒在沙地上,重新掌握灵力,如同重新掌握命运,她看着自己指尖流动的电光,忍不住笑出了声:“我心情好,不跟你计较了,挨刀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具体内情,明日再解释。
拜伦是真的贫。一边贫一边流血,俗称贫血(不是)
第147章 杀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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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丘从蓝色渐渐染上金粉色, 天边亮起来,小燕王在沙堆中踉跄几步,朝她跑来, 喊到:“星城!”
俞星城抓住他手臂,扶了他一下:“我没事。”
小燕王一屁股跌坐在沙堆上, 气喘吁吁, 紧紧抓住她手臂:“你的灵力?”
俞星城抬手, 忍不住笑了:“啊,恢复了。烙印消失了。”
小燕王喃喃道:“太好了,太好了。”他也不自主的笑了:“我都很久没见你这样笑过了。感觉……感觉……”小燕王说着, 竟有些眼眶发红:“终于有件好事发生了, 感觉天也要亮了似的。否则我总觉得太对不住你。”
俞星城一愣:“对不起我?”
小燕王有些孩子气的拿衣袖使劲擦了一下眼,抓着她手腕,嘴角却笑着:“我死皮赖脸的把你拉上贼船的啊!这一路都亏了你, 你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受伤,好几次我都辗转反侧, 想去夜里敲你的门, 说让你跟着来往的商船回大明吧,不要再吃这种苦了。我知道, 我知道,你一定会狠狠骂我, 让我滚蛋。”
俞星城这一瞬间,才深切感受到小燕王背负的种种压力。这一路任务众多, 环境不熟, 太多鬼神怪力,太多政治斗争,他每一步如履薄冰, 可天性让他做不到冷血,更无法忽视船员、官员们的伤亡。
小燕王似乎想笑,却眼眶似乎兜不住泪水,他嘴角努力笑出了平日迷惑人的笑涡,眼泪却怎么都擦不完。之前在船上看到那么多人的尸体,看到上百位感染血兽病而绝望的官员船员,他都只是脸色灰暗,默默承受。
此刻一点希望的光,却让他绷不住了。
他惯常在所有人面前表现出风趣、假笑又圆滑的模样,此刻自觉丢人,一边自嘲“我这是半个沙漠都进了眼么”,一边吸着鼻子,松开抓着俞星城手臂的手,似乎想转过头去。
俞星城站在他旁边,低声道:“告诉你一个秘密。”
小燕王半低着头,用鼻音应了一声:“嗯?”
俞星城:“其实,我之前知道老裘感染血兽病的时候,大哭了一场呢。哭完了就跑去骂你了。对不起。”
小燕王破涕为笑:“我还以为你是铁铸女菩萨,只作慈悲相,不掉一颗泪。早知道你哭,我就要跑去笑你才是。”
俞星城:“你给我保密哦!”
小燕王擦了擦脸,抬起头来,笑道:“我不。我逢人就说去。”
俞星城瞪眼。
“咳咳,喂。”瘫倒在沙地上实在动不了的拜伦咳了一声,艰难道:“您两位在这儿搞公主王子这一套之前,能不能找个人给我看看,你们要是不理我,我就开始惨叫了——”
俞星城看了他一眼:“现在伊斯坦布尔未必能有给你治伤的地方了,你要不就跟我们回船上。但我告诉你,船上有百人感染了血兽病,他们会跟我们生活在一起,如果你不介意就去,如果你介意,我只能让一个仙官把你送到其他城市,但距离伊斯坦布尔最近的城市,怕是也要好久才能到。”
雪莱有些震惊:“你的船上,有人感染了血兽病?那你们就这样……”
俞星城点头。
拜伦顿了顿,也笑了起来:“你们是我见过最胆大的人。你们都不怕,那我有什么好怕的,只要你们别让我现在因为失血过多死了,我就跟你们走。”
小燕王对沙丘下慢慢聚集的仙官与众人呼喊,他们搜查车厢一番后,准备一同离开了。亚瑟缀在队尾,回头看向那列车厢,沉默的跟上了仙官们御剑的队伍。
天色逐渐大亮,俞星城他们也快到达了伊斯坦布尔,只是他们没进入城内,俞星城不想看到阳光下的罪恶景象,但滚滚灰烟已经从城市美丽的街巷之间蔓延而起,应该是尸体在被当街焚烧。
俞星城只是路过了托普卡帕宫。